现在雪山上就只剩下了海晏和何清两个人。
他们十指交扣着并步向前,山顶已经近在眼前。
何清的睫羽上落了一层白霜,他轻轻阖眸将那霜雪抖落。呼出的霜气落在他的眼前,只让人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分外沉重。
厚雪没过小腿,他们在踏雪声中一步一步逼近终点,在马上踏上山巅时,海晏站住了。
他若有所觉地停下,长发与衣裳随风飘起,而自己却一动不动,直到何清回头看他。
“你的任务来了吗?”何清笑着问。
黑夜里,海晏摇头。
“我的任务就是满足你的愿望,不会有更多了。”
他犹豫了一瞬,主动松开了何清的手,浅色的眼珠与何清对视,带着一些恋恋不舍,还有更多的、习以为常准备开始等待的静默。
“何清,前面是你的任务,我不能看。”
何清没回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自己孤零零的手。
他当然知道前方的路上是什么,他也感觉到了,他的心跳频率在热情地与这片星空共鸣着。他甚至知道海晏口中的任务是什么意思,不是指统治鲜花国,而是刚进游戏时老师就叮嘱过他的话语。
寄存心脏。
海晏知道这件事,他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吗。
但没关系。何清缓了缓,最后只下山一步,轻轻拂去了对方肩上、发上的雪,眉眼弯弯地对那个乖乖站在原地不动的雪人说:“那你等着我吧。”
随后他从容地转过身去、敛下笑容,一步一步走向山巅。
逐渐的,四周暗下去。天空中投下的星光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路,前后则都归入没有边界的黑暗里,隔绝了身后的海晏、也隐匿了前方的未知。
何清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风愈大了,刺骨凌厉的风携着轻雪狠狠刮在他的脸上。他发丝扬起、绑发的发带被风吹散、随雪飘远,只能半弓着身子、抬着手,用小臂挡些风势。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四肢逐渐泛起酸涩感,再迈腿时,忽然一脚踏入虚无中。
失重感骤至,混乱的颠倒感席卷,雪地在他的眼中向他靠近。他本该向前倾并重重砸进厚雪里,耳边却一瞬间归于静默,视线也陷入黑暗里。
那双想撑地的手最终什么也没有撑到。在这片无形无物的空间里,何清感觉自己在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大脑放空、快要迷失自我。于是他低头想看看自己的躯体,却看了个空。
这是瞎了还是消失了?
何清很快得出了这个问题的结论,是消失了,因为这片原本无声无光的黑暗里出现了别的东西——几片边缘锋利的光片,像没有厚度的镜子,静静地浮在空中,随着他的下坠向他靠近。慢慢的,这样的光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何清开始在光亮里看到他认识的人,他们或是呆在黑暗里、或是被藤蔓簇拥着、或是三两成群、或是站在树下......只是画面模糊,看不具体。
然后出现了更多他不认识的人。那些人成批成批地聚在一起发光、又成批成批地散开、各自死去。
何清落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快地和那些光片擦过。他看到除了离他最近的光片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更多的光片,里面映着重复的、或他陌生的场景,最终都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光片全都消失了,一阵黑暗过后,只剩下淡淡的荧光从他身后透过来。他感觉到应该是“背部”靠上了冰凉柔软的物件,然后慢慢沉入、整个人都溺了进去。
何清从一种玄妙的恍惚中回神,最后一眼看清了:接住他的是一个巨大的光片,看不见边际。
他没有反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何清发现自己进入了光片内一具陌生的身体,变成了跪坐着望天的姿势,而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祭坛,天上是闪烁不断的辰星,远处则是一片茫茫的荒芜。
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这具身体的一举一动都不受他控制,也在这具身体低头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发辫垂肩、白袍腰绳。少女面部放松着,估计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眶却是湿润的。眼泪从她的眼尾流落,在脸上画出一条**的水痕,然后滴落在祭台上。
“啪嗒”一声,格外明显。
何清想:这不是他,这里不是他的回忆,是别人的身体。
“你已经在这里哭过七个日夜了。”一道让人意外的熟悉声音从何清身后响起——容老师也在这里,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他听见“自己”开口,强忍着哽咽的声音回荡在脑中。
少女说:“我在观星、并为一个人哀悼......”
言罢,少女站了起来,认真拭去了脸颊上的眼泪,迈着轻缓的步伐走下祭台,一步一步走到容琵面前,单手抚胸调整好了情绪后定定地看向容琵,声音里带着些怜悯和悲切,告诉他:“未来的你会死去。”
何清将少女与可能的人对上了——这应该是占星师。
容老师也在那一切的计划里。
借着占星师的眼睛,何清看到了面前的场景:他的容老师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上面印满了各式繁复晦涩的图文,那图文一直蔓延进他的眼睛——湛蓝的双目里倒映着不明显的漩涡、还有整个世界,这些全都被隐藏在了银框眼镜后,只剩下他淡漠的审视、还有不易察觉的、非人的平静。
“我死了,真理会从虚构开始倒塌。”眼前出现了一个幻影,是容琵在开口说话,但真正的容琵正站在那儿,此时尚未开口。过了约莫5秒,容琵本人才开口说出了相同的话:
“我死了,真理会从【虚构】开始坍塌。”
这应该是占星师的能力之一,永远的预见未来。
“会有人继承你的衣钵。”占星师很显然习惯了这样的短预知能力,特地停下来等待容琵的真身做出回应再为他解答,“那个人会有和你我一样强悍的权能。”
“所以你也会死。”在说话的同时,占星师的眼中就已经出现了容琵敏锐反问的场景。
“那是我要偿还给命运的。”五秒后,她轻声默认道。
这次出现了两个虚影,一个虚影静默片刻后留下了一声:“走吧”,另一个虚影则说了一大段话,和现在容琵在说的话重合。
容琵衣上与眼中的花纹亮了又亮,最后抬起眼,再次看向占星师的眼睛,言语间的冷硬都意外缓和了许多。他道:“如果想规避死亡,你可以对着这片星空许一个愿望。”
容琵的态度变化太突然、也太熟悉,让何清一瞬间感觉正与老师对视着的人是他自己,又听见少女开口:
“没有意义,我的愿望改变不了未来。”少女语调里带上一些无可奈何的悲切,“未来从方才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你知道的。”
“我知道,覆水难收。”容琵接上了她的话,却没有要动作的打算,而是推了推眼镜,依然与她对视着,湛蓝的瞳仁里盛满了耐心。那视线仿佛真的穿越了时空、落在何清的灵魂上,然后告诉他:“但你可以向我许愿。”
“因为真理与未来互不干涉。”
何清看着容老师略微敛了眉目肃正起来,而后像许下一个伟大的誓言一般庄重、严肃地开口:“因为【真理】与【未来】的权能可以相互抗衡。”
“所以你可以在这里寄存一些东西,当作底牌、也当作退路。”
说到此处,容琵顿了顿,那语气里带着些怕对方无法理解的犹疑与安抚。何清能感觉到,容琵这样突然出现的情绪明显不是对着同等级的占星师的,而是对他“涉世未深”的学生。容琵将要说的话又整理了一遍,这才对着“占星师”道:“放心,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愿望了,它们会被我藏在虚无与真实、过去与未来的夹缝里。”
就像他过去每一次给何清授课一样,永远的斟酌、永远的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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