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火光像骤雨一样击打着窗牖,发出沉闷的急响,忽闪着照出二楼的杂乱。
散落的工具、破旧的残肢、纠缠的丝线混在一起,宛如灾难后的废墟。工作台上空落落的,只有一片血迹,却能从软垫凹陷的痕迹上明显地看出有人在这里久待过。
是那个本该由圣子亲自看管的NPC吗?
张仲年在杂物堆里找到了工具箱,里面参差堆着制作人偶的工具。
“何清。”他喊。
何清的视线落过来,偶尔闪过一瞬间的空茫,在他翻出的东西上扫了一圈,很快又挪回窗外。
外面两方金色的弧光还在碰撞着较量,圣子比起力竭更像是在有意收力,可以明显看出由月亮降下的银辉在逐渐减淡。
但安格洛斯本人高速迎上去了,横着镰刃、越过屋顶、踏着月光,低束的金发衔着金环,和白袍一起在辉光激起的夜风里簌簌飘扬,身后跟着的似乎是教廷的另外两个玩家,也套着统一的白袍,手里持着的似乎是枪械,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于是金羽调转引弓搭箭的方向。安妮坐在巨人的肩上,也笑嘻嘻地抬起手。丝线被她牵扯起的同时,巨人扬起臂膀、户户楼房门窗大开,有球形关节外观明显的各式木偶走了出来,向其他玩家的方向聚拢。
唯独没有来何清和张仲年所在的这栋楼。
——安妮在留下来应战之前,似乎原本也是想乘着巨人往他们的方向来。
这里是特殊的。
再仔细想想,驮着安妮的那个庞然巨物是目前唯一见过的、副本里工匠打扮的“人”。
何清怀疑这个屋子就是他的,毕竟屋子里的一切生活用品都对得上对方的外貌特征。
但...结合安妮手上的木偶线来看,分明她本人才更像是制作木偶的那一方,而非她是由工匠制作的木偶。
何清现在无比怀念自己记忆里缺少的、属于“乐园”的那一块拼图——那一定很重要,甚至可能与金羽的故土息息相关,否则不会在“乐园”之后追杀他的人里面就出现了金羽。
更重要的是,既然与金羽的故土相关,那也一定与安妮及如今的副本有关。
——安妮是一个有来处的理事人。
不同于【厄运】的缄默和【死亡】的神秘,安妮有来处,且来处就是金羽的故土——她和金羽是同乡、甚至可能相熟,这代表着她离何清很近,也离何清想要了解的真相很近。
理事人是怎样诞生并加入系统阵营的,她为此经历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有可能从那段回忆里探出来。
可惜他的技能带回的所有记忆都连贯,就偏偏突兀少了最刚需的那一段。现在【窥真】还在不明原因地卡着、一顿一顿地怎么也加载不出来。
“小理和蓬络,你们两个去试试金羽。”何清飞快想着,嘴已经动了起来,“小鹿将军你找到人了吗?”
他一开始给鹿铃亥的集合地点就不是【会所】,而是西边玩家的聚集地。
“找到了。”耳麦里传来鹿铃亥的回应,“林严和旦糖都在这里,很安全,似乎还混成了半个...首领。”
有旦糖的好运在他们必然不会危险的,何清不担心这个。
“那正好,你们三个把其他玩家往东领,他们在那边帮不上忙,只会限制安格洛斯发挥。”
鹿铃亥干脆应下。
高处的视角下,能见到镇子里的玩家如蚁避难般大规模东逃,四面围着缀着年轻的木偶。他们不断把木偶砍碎,又趁着木偶自我重组的间隙突围,一路向工匠屋子的方向走。
安格洛斯还在和安妮打斗,镰刃簌簌连成一片、和巨人的躯干撞出闷响,时而完全斩断,却只能目睹对方的断肢被凭空出现的丝线牵连又缝合——哪怕有突近安妮本人的机会,也被后方携来的箭矢逼退。
他带着的两个队员在不断开枪帮他清理八方袭来的小木偶,动作不知为何有明显的滞慢。
在又一道箭矢腾空而至时,是一卷藤蔓将箭矢击落的。
随后燕理踏着空中不断翻出的藤蔓,自金羽身后凌空而至,横刃将刀背劈向察觉到他逼近的金羽。
“当心些——”安格洛斯身边的其中一个人见状朗声提醒,可惜晚了一步。
金羽微微扬眉,竟是笑了一下。她轻而快地旋身长蓄力,掌心里的长弓绵延成更加硕大的辉光。
——咻。
像他们第一次在燕理失控时交手一样,燕理的力势全无,整个人被箭矢击中弹飞出去。区别是这一次金羽一点也没收手,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无比仿真的、血淋淋的窟窿。
然后那伤口一点、一点的木质化。
有藤蔓在他被击飞的路径上接了一下,让他怔愣间得以喘息。他回头去看,与提醒他的人对上视线,于是对方扣动扳机砰声解决了面前的木偶,便抬起手向燕理展示他白袍遮盖下的小臂——那里有一处明显的木质痕迹,大概是不小心被木偶伤到留下的。
她身边的同伴喊了声专心将她拉回,燕理才注意到他们是背对背相靠的,形成了接近防御的姿态。
难怪他们刚刚的动作就像是正处处受限一般。
好在蓬络已趁此绕到金羽背后,抓住金羽刚放完箭的间隙,赤手擒拿住她单臂的同时粗藤蔓延缠绕而上。
金羽却并不慌张,甚至收了长弓,只是用指尖轻轻一点。
本该牢牢将她束缚的藤蔓顿时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甚至聚拢反过来裹挟着箭光袭向蓬络,惊得已经发现燕理伤口异常的蓬络大步后退闪躲与她拉开距离。
——演都不演了?!
那方燕理已经又与金羽缠斗上。金羽一个弓箭手,带着对方的生死无所谓的态度打不敢伤到她也不敢受伤的燕理,居然还隐隐占着上风。
金羽确实是对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蓬络和燕理心里知道:他们如果不想放弃,就只剩下生擒金羽把她带走这个选项。
圣子的动作也不慢,在他们拖住金羽后不久,一道迅疾的镰刃破风声响起,所有人都看见了,巨人肩膀上,安妮的头颅被整齐切断、闷扑一声滑落在地。
但是....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安格洛斯定立在那里,维持着进攻的姿态,屏息警惕起来。
四下沉寂,只剩燕理格挡金羽箭矢的锵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那些木偶与梦中的金羽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分明在安妮“死”后天地都开始变色——极致的黑与皓月当空的夜晚交替闪烁在天幕上,宛如破损的播放器在濒临罢工的边缘徘徊。
但这里仍然是梦。
下一个瞬间,所有人的视野忽闪一瞬。
一切似乎回到一开始的时候,安妮依旧笑嘻嘻地坐在巨人的肩上,被巨人载着向独栋的方向走,头颅处连裂痕都不曾出现过。
只是四面围来的木偶明显增多、巨人和金羽的攻势也都变得更加迅猛。
何清还身处在独栋里,在那一刻感受到脚下的房屋巨震,他和张仲年对视一眼,重新看向他们所在的房间内部。
杂乱的痕迹被抹去,物件都被摆放整齐,被覆盖上一层滤镜般,一切焕然一新。
他也看清,工作台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合照:慈祥的中年男人坐在中心处,被风格不同又都艳丽斑斓的木偶们簇拥着,安妮也在其中。她看上去年纪最小,站在男人身边明媚地笑。
“我们貌似正在陷进越来越深的梦里。”何清猜测。
“所以我们应该——”
“砸了它?”张仲年与他的脑回路撞到一起,自然而然地补上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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