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随着虞氏的花船逐渐驶向姜瑶站立的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不断涌过来，不容拒绝地占据、填满了她周遭的每一寸土地和空气。
姜瑶身量不高，被人群湮没其中，呼吸到的空气全是污浊燥热的吐息。她一边想吐一边窒息，挣扎着寻找人群中的罅隙想要逃离，跟着旁人的步子没有方向地乱走，不知脚下去往哪里。
瘦小的身躯快要被人群挤爆了，姜瑶不得不大口喘息，眼看右前方不远处有一颗柳树，她不假思索手脚并用地挣扎过去。右手触到了坚实可靠的树干，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她深吸一口气，往右前方用力倒去。
然而左半边身子到大腿都被人群绊住，死活也挣不开，反倒是右手坚持不住快要脱力了。
姜瑶眼眶里热热的，心中却冰凉一片，牙齿快把下唇咬出血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温暖而熟悉的手掌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扶着她的肩膀用力一拽，把她从吸铁石一般的人群中强拽了出来。
姜瑶一抬眼望见他，眼里的热意再也盛不下，凝成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谢不言，你怎么才来啊……”
谢不言握着她颤抖的脸庞，垂首抵住她的额头，不住抱歉，心中也有几分后怕。若是再晚点找到她，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方才谢不言趁人不注意在开船前从虞氏花船上溜下来，去先前约定好的地方寻姜瑶，但却只看到了阿肆和小月。因为姜瑶一直嘱咐阿肆保护好年纪小身板小的小月，阿肆便依她所言，先护着小月狼狈地从混乱的人群中脱身，一转头却发现掌柜的不见了。
阿肆心知大事不妙，唯恐谢不言怪罪下来，当即又一个猛子扎回人群，逆着人流四处搜寻姜瑶的身影，却连一片衣角都寻不到了。
谢不言刚从花船上下来，遇到岸上乱如洪流的人群，没有立刻被卷入，而是跃上枝头站在高处四下张望，眼尖地发现了身形灵活在人群中穿梭的阿肆。
他把阿肆拎出来，才得知姜瑶和他们走散了。
阿肆有些忐忑地偷觑谢不言的脸色，他虽然嘴上未说苛责的言语，但整个人收起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从容，薄唇抿成直线，肩背紧绷着像一把拉满的弓。
“我们兵分两路，你接着往这边找，我往反方向。小月你就站在这里别乱走，离人群远一些。”不待阿肆请罪，谢不言当机立断做出决策。
他凌空跃过沿岸数棵柳树的枝头，同时不敢眨眼地往下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生怕一眨眼便错过了。
好在，他及时发现了姜瑶努力挣扎攀住就近柳树的手，迅速俯冲落地，把人带离。
姜瑶抓着谢不言胸口的衣襟，任他揽住自己跃上枝头，再往下望人潮涌动时心有余悸。
坐在高处，她才看见虞氏花船的全貌，比刚才隔着人群匆匆一瞥更显壮观。船身四周浮雕纹饰精美繁复，所过之处迎面而来时名贵檀香的醇厚味道，处处显露出虞氏浮华豪奢的风格。花灯的数量也远比前两艘更多，不止湖面，沿岸的风景也被映得亮如白昼。
船头和船尾各有一位芙蓉面、杨柳腰的美貌舞姬，身着沉香国民族服饰，露出大片雪色肌肤，在花灯映衬下亮得媚人。
舞姬的衣料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浅金微光，一瞧便知是大名鼎鼎的锦绣绫罗，舞裙的缝制做工精致上乘，旋转时裙摆浮光跃金，璀璨耀目。
两名舞姬一边大笑着欢畅地旋舞，一边向沿岸的看客们泼洒金珠，所过之处一片潮乱的人声，群情激动着，为漫天而降的金珠争夺喊叫，一时间，群众关注的焦点反倒不在舞姬展示的衣裳上了。
姜瑶摇摇头，感叹这好好的花灯会被虞越泽别有用心地一闹，变得乱糟糟。大部分看客都在为了从天而降的金珠而争夺哄抢，反倒没多少人真正关心虞氏花船上正在展示的表演和衣裳了。
不仅如此，人群中的骚乱愈演愈烈，已经是危险重重。姜瑶眼尖地看见下方人群中有个矮小的孩子跌倒了，还未来得及爬起身，马上又有不少人往他身上挤过来。
眼看踩踏事故就要发生，姜瑶忙不迭指给谢不言瞧那个跌倒的孩子。谢不言身如迅雷般赶在孩子被踩伤前扶拽他起身，安全带离。
眼看不断有无辜之人在人群中受伤，姜瑶对虞氏的所作所为出离愤怒了。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煽动人群制造骚乱，把一向热闹祥和的花灯会搅得乌七八糟，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
谢不言宽慰她，断桥之上的官差们已经注意到了沿岸动乱的人群，开始用杖棍拉开距离维护秩序了。
姜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几个带头哄抢的汉子被官差按住，当众打了几十下杀威棒，这出杀鸡儆猴让躁动的人潮渐渐平息了下来。
官威之下，心思浮躁的看客们被强行按捺住心思，瞬间又都成了乖巧的顺民。只是花灯会的气氛也如数九寒天般冰冻，与方才的热火朝天成了相反的极端。
虞氏花船正好游完了一周西湖，赚足了风头与声势后华丽退场。
第四艘花船便是在这样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淡的气氛中缓缓登场，丝毫不似前面那般万众瞩目。
经过了方才大起大落的波折，看客们大多心神疲惫，心思游离在刚才金珠的哄抢与官差的凶斥中无法回神，暂时无法集中注意力，故而对眼前花船上的表演兴趣缺缺。
花船上精心展示的衣裳如过眼云烟，转眼就忘，像花船驶过又归于平静的湖面，不见波澜。
姜瑶为第四艘花船的表演感到惋惜，恰好赶在这样冷到冰点的氛围中登场，真是有够倒霉的，白费了商户的苦心筹备，到头来却没多少人认真留意。
转念一想，下一个出场的便是……姜氏布庄的花船了，姜瑶心中一紧。
当下的局势气氛依旧不太妙，对自己大不利，她会如方才四号花船一般沉寂，还是逆风翻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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