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六个号箱摆在断桥下方，上面分别署了六家参评商家的名号。姜瑶望了一会儿上前投票的人群，忽然又不敢再看了，把脸转向一侧。
谢不言看穿她的鸵鸟心态，扶着她的脸转过来，对上自己的眼睛：“阿瑶，看我。”
他的话音低沉，像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响，轻轻挠了她的耳膜一下。
姜瑶抬起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们还坐在树上，谢不言担心她坐不稳，臂弯揽在她的腰上，非常紧。姜瑶没有不适，她喜欢这样的距离，两个人离彼此很近，离周遭很远。
对视的距离几乎要失焦，他的眼中除了她放大的倒影，什么都没有。
一秒、两秒，姜瑶的注意力被转移，方才担忧结果而忐忑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下来。
三秒……
谢不言忽然低头，他的脸在视野中放大，姜瑶闭上了眼睛，唇上不轻不重地落下一个吻。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端，两人呼吸缠绕，热意缱绻。
姜瑶睫毛颤动着，听见胸口处传来澎湃如潮的剧烈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她无意识地伸手探去心口，感受胸腔中猛烈的撞击，一只大掌却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胸腔之下，有一颗狂乱的心跳跃着，一下又一下地轻吻她的手指。
姜瑶小猫似的在他心口处挠了挠，正要开口，忽闻下方传来一阵骚乱。
人声嘈乱，姜瑶扭头听了一会儿，才辨出来是怎么回事。
“这到手的金珠怎么是假的！”
“不可能吧，虞老板一向大气，没理由在这金珠上做手脚。”
“就是假的，刚才来了几个收金子兑钱币的货商，拿火烧了有拿水试了，怎么测，这金珠都不是真金！”
“他奶奶的，老子刚才也去测了，手里这一把金珠没一颗是真的！亏我还把票投给虞老板了，我这就去把票抢回来撕了！”
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到手金珠的真假，赶忙去货商那里测，还有些心急的人直接用牙咬，金珠硬得硌坏了牙。真金哪有这么硬啊！
这种事若是当时没人拆穿，过了花灯会当晚，木已成舟，拿了假金珠回去的看客们秋后算账也无用了。然而就在投票的节骨眼上被人戳穿了伎俩，让先前起哄疯抢金珠的人成了笑话，这事儿可就不能轻易算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没人再往虞氏的号箱里投票，甚至投完了别家，还要故意上前去虞氏那儿唾一口。虞越泽从没像今日这般丢人现眼过，他沉着脸甩袖走了，留一个管事的杵在那儿承受百姓的怒火。
“该！”看明白前因后果的姜瑶恶狠狠地吐槽，直觉得胸腔里出了一口恶气，舒爽得很。
谢不言垂眸看姜瑶脸圆圆却故作凶狠的模样，失笑出声：“哈，阿瑶好可怕……”
“哪有……”姜瑶急急忙忙转过头辩解，看到谢不言揶揄的笑容，反应过来他在故意逗自己，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
“是是是，我超可怕，那你离我远点儿吧，当心我吃掉你！”她举起两只手做出张牙舞爪的姿态，老虎般“嗷呜”咆哮一口，一口咬在谢不言的肩头。
谢不言瞧她如小老虎一般撞过来，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憨态，明明是示威却像小猫轻挠掌心，可爱得要化了。
他笑得身子轻颤，话音染上不成调的笑意：“来不及了，我已经被你俘虏了……”他指着肩头被她咬出来的浅浅牙印 ，放低了声音故作讨饶：“怎么办，我中了阿瑶的蛊毒，七情受困，这辈子要赖上你了。”
姜瑶的脸迅速涨成绯色，方才还叫嚣着要吃人的气势一下子软下来，心像化成了一滩水。
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结结巴巴地掩饰：“这天气热死了……脸上、都闷得热出汗了。”说着挥手扇风，想扇走脸上的潮热。
看穿某些人难为情，谢不言没再逗她，而是顺着姜瑶的话道：“嗯，这里是挺热的，咱们下去湖边吹吹风吧，投票马上结束了。”
姜瑶咬着唇点头，任他环过来，带着自己往下落。风中下坠的失重感让人晕眩，她下意识攀紧了他的肩膀。
“哇，阿瑶姐姐，你们从天上飞下来呀！”小月童言无忌地惊呼。
姜瑶乐了，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换个话题：“今晚的花灯会好看吗，喜不喜欢？”
“好多人啊，我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盛会，比我想象中更好看。就是人太多了，挤来挤去，有一点点危险，还好有阿肆哥哥保护我。”
“那你最喜欢几号表演？”
“当然是咱们姜家的表演啦，那个唱歌的姐姐好漂亮，穿着的裙子也很美。我好想告诉她，裙子袖口上的花纹是我缝的噢！”小月欢喜地说道，眼神亮晶晶。
姜瑶也想问那位杜娘子在哪，谢不言道：“她来去如风，不愿多留，我已经派人送她回去了。”
派人送回去？阿肆明明在这儿啊，谢不言还有其他属下吗……姜瑶脑子卡壳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未及深思，花灯会的主办方已经开始唱票，她迫不及待地上前等候结果。
时间在焦灼的呼吸之间拉得很长，姜瑶听到“第一名，姜氏布庄”的消息时，还有些恍惚。
虽然胸有成竹地预想过这个结果，但真正走到万众瞩目之下去领奖，她脑袋仍有些晕乎乎。
投完票的看客们许多还没走，看到上前领奖的姜氏布庄当家人竟然是个过分年轻显得稚嫩的小丫头，讶然又佩服，也有少数人质疑不屑。
姜瑶此时没空去理会这些，一队官差分开潮乱的人群，领着她走上断桥，由上面的千金贵人给她颁授今年花灯会上“头号布商”的金字招牌。
“姜娘子，今日断桥之上来的贵人是……微服出巡的太子殿下和青瑛郡主，”身旁带路的官爷低声对姜瑶提点，“姜娘子千万要礼数周全，冲撞了殿下，谁都担当不起。”
姜瑶脚步一顿，雀跃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她来到这个时代一直以平民的身份和普通百姓相处，仅有的一次跟溧水府衙打交道的经历也让她十分不快，至今对当权者抱有警惕戒心。
她从后世的教育中了解过封建社会中阶级森严，根本没有普天之下人人平等的概念。若是她一介平民，礼数不周唐突了那些高贵的当权者，她就算织布再有能耐也担不起罪名……
姜瑶牙齿轻轻打颤，生怕待会儿说话磕巴，御前失仪，给姜家招来祸端。
她悄悄回头望，不自觉地寻找谢不言的身影。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习惯了不安时有他在身旁陪伴，哪怕他不执一言，他的存在本身便足以令她心安。
谢不言看到姜瑶回眸，怯怯不安的眼神泄露了她的心事，他隔着几名官差，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走上断桥前，姜瑶再度回首，确认谢不言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守候，心下稍安地拾阶而上。
一位器宇轩昂的紫袍青年鹤立鸡群般站在断桥中央，身旁是一位衣着明丽华贵的少女，其余人恭敬立在二人身后，连杭州刺史也不过在旁奉茶随侍。
地位尊卑，一目了然。
姜瑶远远望了一眼，便感到一股沉沉的威压，不敢再抬头，双手也不知放哪，只知道跟着身旁的官差一同躬身行礼。
姜瑶正要屈膝，紫袍青年伸手扶住她，声音温润亲和：“姜掌柜不必多礼，我微服出访不喜繁文缛节。”
姜瑶抬头，一位谦谦君子立在她面前，眉宇间隐现威严的气度。但她莫名地一下子就不觉得太子殿下威严可怕，也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待人温文有礼……
也可能是因为他的五官轮廓有一点点肖似谢不言。
姜瑶觉得自己一定是紧张得过了头，才会冒出这般奇奇怪怪的想法。她强行把这个念头按下去，专心听太子殿下金口玉言。
太子对姜家展示的藕布衣裙赞不绝口，邀她来日上京与宫中尚衣局的掌衣切磋学习一番。旁边的青瑛郡主也急不可耐地插话：“姜掌柜，方才那条裙子真好看，来日你来京城，给我也量身定做一件礼服吧，我想在年底的及笄礼上穿！”
太子话说了一半，被急性子的表妹抢了话，执扇敲了她额头，板起脸训斥道：“青瑛，你的衣裳还不够多吗，这一路跟着我出来，走到哪儿买到哪儿，三驾马车都装满了你买的各种玩意儿……”
青瑛郡主心虚地垂下眼，看起来有一点怕板着脸的太子，但又不多。她撅起嘴低声嘀咕道：“凶死了，言哥哥就不会这般说我，下次还是跟言哥哥出来玩……”
“嗯？”紫袍青年挑眉横一眼正在腹诽自己的表妹，后者立时收了声，像个鹌鹑般乖乖束手站好。
“姜掌柜，这头号布商的金字招牌赠与你，实至名归，还望姜掌柜再接再厉，让世人见识到大燕布艺之美。”太子将招牌上的红布扯下来，露出“头号布商”四个金漆大字。
“民女谢殿下恩赏，定不负所望。”姜瑶看着刀雕斧刻的金字招牌，一份她追寻多时的荣誉此刻终于真切地归她所有，洗刷冲淡了过去所有的迷茫和不甘。
这是一份甘甜的回报，她只想和所爱之人分享此刻。
姜瑶往桥下望去，冲他露出最肆意的笑容，正想朝他挥手。
“言哥哥！”娇滴滴的呼声在耳边响起，忽地身旁有一阵风迅速经过她，朝桥下跑去。
华贵的步摇在风中撞出清脆的声响，姜瑶眼见着青瑛郡主直直地奔向桥下临风而立的白衣男子——
谢不言。
下一章就是尾声了，快跟大家说拜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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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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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头号布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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