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一脸震惊地目送他回了东配殿，看他那一瘸一拐的身姿，不肖细想就知道伤得不清，看来陛下的恩宠属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要不要去见见太后，求太后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呢？
顾答应犹犹豫豫地往太后宫中走去。
回了殿内，柳离安胡乱用了几口早膳就上床歇着了。刚一着枕，身上那些琐碎伤口便像商量好似的齐齐发作起来。尤其是几处破皮的地方，被绣着精致纹样的床褥轻轻一刮，疼得他直皱眉头。
“嘶，”柳离安翻来覆去睡不着，“狗皇帝真记仇。”
贴身宫人小五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主子，方才西主殿的段答应叫了奴才去，说这药膏治疗外伤极好，奴才伺候您上药吧？”
柳离安撑着身子坐起，“口渴的很，先去给我倒杯茶来。”
“是。”
柳离安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药膏，耳边自然同时响起数道声响：
挨了五十仗的赵答应正在试图站起来走路，惦记冷宫钱氏的小孙正忧心忡忡下一个侍寝的人是谁。
段氏倒是安静，心里一字一句全是《伤寒论》和《黄帝内经》。原来他家竟是世代行医，族中也曾有太医入仕，他本人对医药也极有天分。
柳离安心里一喜：好啊，治疗这不就来了吗？
他留心听了一会，唯独没找到小顾的声音，再仔细一寻，才发现小顾去了太后宫中。
柳离安招手让小五给他上药，冰冰凉凉的药膏一敷上痛意就少了许多。他瘫在床上昏昏欲睡地探听太后的心声，听着听着，冷不丁一个激灵：
这太后怎么突然向小顾问起我了？！
“小五，你在宫里十多年，那陛下还没登基之前，是养在哪位娘娘宫里？”
小五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脸色顿时为难：“陛下登基前，自然是养在如今的太后宫中。”
柳离安转过头看他，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主子！”小五噗通一声跪下，“您听奴才一句劝吧，太后的事儿您能远则远。如今陛下已经对您心存芥蒂，若再牵扯上太后，只怕将来......”
这小五倒还忠心。看来太后与皇上不慕是真的了。
只是不知道缠在二人之间的死结究竟是什么。
“起来吧，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这药膏不错，你去送些给隔壁赵答应，顺便问问他伤势如何了。”
柳离安把人打发走，立刻开始扩大心声搜索范围，将后宫所有可能知道此事的人逐一听取，结果发现除了太后身边的老姑姑之外，能接触到当年之事的人几乎都不在了。偶尔有一两个侥幸逃脱的，也都是谨小慎微，一问三不知。
太后如此费尽心机地抹去当年之事，只怕这底下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
可是她问起我做什么呢？难道是因为——
冷宫？
“主子！太后传召！”小五匆匆忙忙推开门，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大太监，看那气度，定是太后宫中无疑。
“有劳公公，臣即刻更衣。”柳离安谨慎低头，起身梳洗。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热茶，只恨不能带去太后宫里。要是能做成含片就好了。
小五一路把他送到太后宫里，垂手等在院内。柳离安神情自若地进去磕头请安：“臣柳离安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温润娴雅，丝毫不像快四十的人。
“谢太后。”柳离安镇定起身，恭敬立于殿中。
太后：“听笙儿说，昨夜你是新宠里头一个侍寝的，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
柳离安顺从抬头，眉目依旧向下垂视，余光可见顾答应陪侍在太后身侧。
“嗯，模样还算清秀。说起来你也算陛下第一个真正的后妃，虽为男子，但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太后微笑着看向他，忽而话锋一转：“听说昨儿个你与皇帝在宫内偶遇，这才有了昨儿个夜里皇帝的偏宠？”
太后这是在监视皇帝？
系统没说过还有这事儿啊！
“陛下驾到——”殿外忽然人声喧哗，柳离安匆忙瞥了一眼那道挺拔身影，从善如流地跟着众人一起请安。
“今日下朝无事，特来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暴君面色平静，然而他越是平静，柳离安心里就越是震动：
皇上来的这么快，这么巧，难道他同时也在监视太后？！
碟中谍版皇家母子啊！
“起来吧。”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后声音仿佛冷淡许多。
“柳答应也在。”皇上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柳离安读懂了他眼神的警告，扯出个明亮灿烂的笑容：“臣与陛下心有灵犀。”
柳离安故作娇羞地朝他抛了个眉眼，断定皇帝不会在此时动辄打杀。果然，那暴君也只是神色冷了些，嘴里却顺坡下驴道：
“爱妃如此可人，朕自然时刻惦念。”
柳离安嘴角一抽，总感觉最后四个字隐隐有杀气。
“嗯，难得皇帝肯把心思放在后宫，柳答应你可要好好伺候着，一切以皇上为重，知道吗？”
“是，谢太后指点。”
“嗯，”太后深看他一眼，“哀家乏了，皇帝带人退下吧。”
“儿臣告退。”皇帝瞥了柳离安一眼，柳离安立刻快步跟上，随着御驾浩浩荡荡往御花园走去。
御湖边，今夏的荷花已经快谢尽，漂浮在水面的莲叶隐隐有了颓唐之色。皇帝挥退众人，一只手扶在柳离安腰上，推着他一步步靠近湖畔。
轩辕旻貌似亲昵地从背后伏在他肩上，形成一个怀抱的姿势，声音却冰冷如常，仿佛昨夜在方寸之地与他歇斯底里纠缠的是旁人，“太后同你说什么了。”
柳离安抓着围栏的指尖渐渐泛白。他能闻到皇上身上龙涎香的香气，也能感觉到，那双手有意无意地掌控着他下一刻的生死。
“太后说我是第一个侍寝的妃子，特意叫来看看。”
“还有呢？”暴君声色逐渐低沉。
“太后问，臣是否与陛下在宫中偶遇。”
轩辕旻冷笑一声：“朕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柳离安轻轻一笑：“自然是臣狐媚勾引，蓄意接近皇上，意图不轨。”
“爱妃还真是懂事，”皇帝的掌心慢慢挪到他的脖子，徐徐握住，“不过皇宫禁地，怕是容不得你这样以下犯上。”
轩辕旻的掌心悍然收紧，柳离安登时被掐住脖子，整个人被拖拽在暴君怀中，几乎不能呼吸。他顿时警铃大作：
“臣可以替陛下进冷宫探望！”
轩辕旻眯了下眼，手下力道却没有减轻：“怎么，爱妃又想找你的侍卫大哥私会了？”
“只要陛下允许，臣可以，可以以探望钱答应的名义进冷宫，替陛下探望心心念念之人！”
脖子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柳离安摔落在地，脸上咳出一面绯红。
轩辕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冷凝。
蛇打七寸，柳离安自知压对筹码，郑重跪拜：“陛下，臣愿做内人，帮陛下查清当年太后所做之事！”
和我组队，和我组队！柳离安在心里疯狂呐喊。
容下我，我就是你在这个游戏最大的外挂！
轩辕旻冷笑一声，蹲下身，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柳离安，你图什么？”
轩辕旻确实无法理解这个问题，他只觉得面前之人就像一尾水里的鱼，每次快要抓住时就会被他趁机溜走。滑不溜啾，面目可憎。
“陛下，臣已入宫，自然是求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不能，那保全身家性命，不拖累亲族眷属，便是臣此生唯一所求。”
柳离安淡定地背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他才不会跟这种心狠手狠的暴君千万谈什么感情，什么忠心。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只有利益才是永远的共同体。
“哦，只是这样？”轩辕旻倾身逼视。
“我不想死。”柳离安定定地望着他，轻声吐出几个字。
轩辕旻盯了他许久，终于微挑侧眉，翩然站起，“爱妃可是朕的‘内人’，朕怎舍得让你死呢。”
冷汗湿透里衣，伤口处又在隐隐作痛，“谢陛下隆恩。”
柳离安被皇帝身边的人亲自送回繁英宫。
捡回一条小命的感觉让他觉得天格外蓝，风格外爽。就连皇帝身边的锦衣卫看起来都眉清目秀的。那锦衣卫注意到的笑容立刻谨慎地瞪了他一眼，决定把柳离安一脸花痴的样子如实禀告给陛下！
护卫离开后，段氏推开门看了一眼，见他好手好脚，又轻轻把门合上了。顾笙和柳离安则是前后脚回宫，他看着柳离安，想起太后的嘱托，咬咬牙快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柳离安猜测太后可能是给小顾下了什么五星级困难的任务。比如成为皇上最得宠的妃子。或者，除掉自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他今日和皇上在太后面前一唱一和，摆明了就是联手戏耍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无论之前太后对自己是好奇还是试探，现在只怕都已认定自己与皇帝蛇鼠一窝。
一个不好控制且不属于自己的棋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彻底消失。
柳离安倒是不担心小顾。他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往自个儿寝殿走。
毕竟小顾看起来就是那种涉世未深，且出门从来不带脑子的人。
慈宁宫里，萧太后一边喂鱼，一边给了暗卫一个浸满数九寒霜的冷酷眼神。暗卫领命而去。
“柳答应，”小孙在门口低声叫住他，似乎已经等待多时，“昨日之事，多谢。”
柳离安瞅了他一眼，总觉得小孙姿态紧张，像在防备什么。
“来我这喝杯茶？”柳离安歪头看他。
那孙氏好像就等他这句话似的，抬步就走了过来，顺手还带上了门。临了，还贴在门上往外张望，像在躲什么人。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去了趟慈宁宫，这边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不知为何，自今日午后起，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小孙神色紧绷，连说话也不敢大声。柳离安递茶给他他也没心思喝。
很正常啊，柳离安点点头。
新人考察期还没过，被人事盯一盯也算天经地义。但是小孙显然很难接受，毕竟人家是世家大族子弟，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委屈。只是可怜自己这个新世纪牛马，竟比封建余孽还要奴颜媚骨。
唉，996害人不浅。
“别管他们，”柳离安小口喝茶，“昨夜我已经买通了冷宫侍卫把包袱送进去了。我还给了两个侍卫四千两银票，最近这段时间钱氏日子会好过一些。”
“嗯。”孙氏愁眉不展，心里的声音倒也一刻未停。
“眼看就要深秋了，冷宫里什么都没有，钱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他家里人交代。”
钱氏若死了，那也是暴君惨无人道，你和他家里人交代什么？柳离安想问，但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喝茶。
“才入宫几日就出了这么多事，如今繁英宫似乎在被两股不同势力的人同时监管，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却没说这里竟是如此步步惊心！”
柳离安沉默地给他续茶。
“爹，娘，若有天孩儿不幸遭难，你们千万不要为孩儿报仇。这都是孩儿无能之故。来世若有福报，孩儿一定再做你们的孩子，再续今生未完之缘！”
“咳！”柳离安喷出一口茶，看着孙答应欲言又止。
“你没事吧！”小孙慌忙给他拿帕子擦拭。
“没事，”柳离安说，“我看你一直不言不语，就知道你一定在胡思乱想。”
“我......”
“孙答应，我说我会相面你信不信？你这个面相，一看就是高道德，高自尊，凡事都想顾全，觉得未雨绸缪比什么都重要。但这些都不是你该关注的。”
孙答应从未听过如此违反常理的话，疑惑地看着他。
“你真正应该关注的，是怎么利用好自己手里已经拿到的牌。”
孙答应试图理解：“柳兄是说，我不够脚踏实地吗？”
“你长这么好看，家世又好，又不缺钱——还脚踏实地做什么？”柳离安抱臂而笑。
“你应该跳起来，去够一够别人一辈子也碰不到的那些枝头。”
轩辕旻：呵，现在狐媚勾引的成本可真低。
柳离安：什么？冷宫的事不查了？
轩辕旻：......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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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柳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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