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麻醉解除后的肌肉反应让他浑身都又冷又痛，他无助地想要蜷缩起来，回到那些温暖的液体里。
手背上的针头被他蜷缩的动作拽掉了，传来一阵刺痛。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试探地摸向刺痛的手背，皮肤上沾满不知名的黏滑液体。
他继续往下摸索，摸到了自己的腿。
尽管皮肤冰凉，瘦骨嶙峋，但那的确是一双腿——他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这样一双可以活动的腿了。
他支撑着冰凉坚硬的手术台坐起来，慢慢将那双脚放下地面。
双脚踩上地板的瞬间，锐痛从脚底传来，他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满地尖利的碎片扎破他的手掌和膝盖。
疼痛让他眼眶瞬间涌出热泪，他强忍疼痛四处摸索安全地带，手掌摸到了一条人类的胳膊，指尖触上温热皮肤的瞬间，一串画面涌入脑海：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倒在血泊里的人，其中一个背部中弹的人还有气息，挣扎着爬向敞开的门口，被一只黑色的靴子慢条斯理踩住肩胛，枪口对准头顶。
砰——
那个人后脑勺炸开一个血洞，脑浆四溅，那双靴子嫌恶地在白大褂上蹭了蹭靴底。
他甩开那条胳膊，目光望向前方。
一扇和那个门口完全一致的门洞赫然在前，冷幽幽的月光照亮了门口的一片血泊。
少年扶着一个半人高大柜子站起来，踩着遍地尸体，慢慢走到门前。
月光下，那具后脑勺炸开的尸体横陈在眼前，一个倒在尸体旁的士兵穿着迷彩色的作战服，脚蹬黑靴，手里还抓着一把冲锋枪。
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冷战，并起的膝盖骨骼凸出，由于长期没有行走过，他的双腿缺乏肌肉，活像一只未足月就降生了的小羊羔那样瘦弱。
寒冷迫使他立刻动手扒光了脚下士兵的衣服，士兵的手腕被从袖口扯出，腕部扣着的手环被一起拔了下来。落地声清脆，他没功夫管那个，将扒下来的衣裤一股脑套在身上
这时，落在不远处的手环上射出来一幅巴掌大的发光屏幕，由于受损，光屏时不时抽搐几下。
他好奇地捡起来，手环由金属制成，光滑的表面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光屏上显示着时间，似乎是一只造型精致的手表。
长久处在黑暗中，让他对会发光的东西有种本能的亲切感。
他立刻把手环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用光屏照着亮，抓起战术腰带穿进裤子的皮带扣，把腰围过大的裤子扎紧，而后试探着跺了跺脚。
鞋子也有点大了，但总比赤脚踩在碎玻璃地上强。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少年浑身一紧，目光扫视过走廊，迅速起身推开对面的一扇门钻了进去。
屋内也是一片狼藉，破碎的窗户一角挤进碗口粗的藤蔓，空空如也的玻璃柜上贴着“药品柜”的字样，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医院。
脚步声逼近，少年屏住呼吸，凌乱的脚步声直冲进了他刚才身处的那间手术室。
“天哪！古兹曼，醒醒——”一个低沉的男声惊恐地大叫。
另一个年轻些的尖嗓子高喊：“格雷森长官，少将还有呼吸！等等，实验体——实验体不见了！”
“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随后是一阵粗重的呼吸声，“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羊水味，他一定还在附近——”
少年瞳孔微缩，猛地拉开门板冲了出去，朝着声音的反方向拔腿狂奔。追逐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尖嗓子男人大声呵斥：“站住——”
一串子弹扫过他脚下，少年丝毫没有停留，身形闪入走廊拐角，抓住楼梯扶手跃下三四级，继续朝楼下狂奔。
这间医院不算大，才下了两层楼就看到了医院大门，三辆行军越野车停在被火烧过的草坪上。车内空空如也，少年一把拉开车门，手指紧抓住车钥匙用力一拧，车子震动起来。
一脚油门，车子飞出好几米，下一秒，后车门就被子弹打凹出几个洞。
“立刻站住——”
行军车撞开医院门口被藤蔓覆盖的保安亭，一头冲上被植物根系顶成波浪形的路面，少年被颠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中车尾灯被无意打开，他丝毫未察，匆忙踩死油门，望向后视镜中追击而来的那辆行军车。
突然，车尾被猛地撞击了一下，车耳镜里的追击车辆被一团白影挡住。
不待反应，后车窗传来剧烈的撞击声，他猛地回过头，一只身形足有车头大小的白色虫子正紧紧抱住车屁股，裂开的口器中露出两对锋利的螯足，凶悍地锤击着后车窗。
防弹玻璃虽然没有立刻碎裂，但已经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巨蛾撞破窗户钻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少年猛打方向盘，想利用惯性的冲击甩掉巨虫，但巨虫直接腾空而起，朝着车窗的驾驶座扑了过来。慌乱中他找不到关闭车窗的按钮，巨虫的螯足直朝他脑袋扎下来，他勾身躲过，驾驶座的头枕被啃走一大块，瞬间咬得粉碎。
巨虫六只毛绒绒的白腿抓挠着车窗，柔软的腹部暴露在窗口。少年抓起手枪连开四枪，中弹的巨蛾迅速飞向半空，再次落在了亮灯的车尾。
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只巨虫是什么东西——一只比成年公牛体型还大的白色飞蛾。
飞蛾有强烈的趋光性，应该是被亮起的车尾灯吸引来的，之后又发现车内有活物，便开始了攻击。
“立刻停车！”后车那个尖嗓子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就算你能逃掉，在污染区你也是活不下去的！这里很危险，我们会保护你——”
车尾灯陡然熄灭，少年的回应是探出窗外的一枪。
保护？真是可笑。
后车有更强的火力，巨蛾攻击自己的全程却一枪未开，分明就是在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想等巨蛾把自己磋磨得半死不活，再击杀巨蛾直接抓人。
少年放下手枪，在衣服上擦了擦指间滑腻腻的蛾血，手指碰到战术腰带上的一把非常小号的手枪，意识到那是什么，他立刻拔了出来。
一把装填好弹药的信号枪紧握在少年的手中。
是他们不仁在先，就别怪他不义了。
后车中，坐在副驾驶上的尖嗓子放下车载扩音器的话筒，咔哒一声咬断嘴里的白色吸棒。
“再匀我一根向导素。”
车内很昏暗，尖嗓子直接伸手在开车的同伴腰带间摸索，同时咒骂着，“格雷森那个老东西，让我们出来追实验体，他自己却安安全全守在少将身边，你信不信？等少将醒了，他肯定会摇着尾巴拼命邀功。”
小兵没有理会他，而是直勾勾望着前车。
前车仍在高速行驶，但驾驶车子的人却从车窗里钻出了半截身体，举枪瞄准他们的车头。
尖嗓子咯的笑了一声：“随他去吧，要是行军车的任何一个部件能被子弹射烂，军工厂的人就要完蛋了。”
一束带着火花的硝烟直直射入挡风玻璃下方，卡在雨刮器的缝隙里，随即燃起明亮的红色火光。
滚滚浓烟遮挡住视线，车头猛地漂移，随即迎来一股剧烈的撞击。
“操！那东西飞过来了！快把它弄下去！”
眼见巨蛾被强烈的红光吸引，转头扑向后车挡风玻璃，少年立刻加速离开。
熄灭车灯的行军车在废墟间高速穿行，行驶发出的声音不时惊动起黑暗中的巨大昆虫。
前方不远处，一栋两三层高的断楼被粗壮的藤蔓紧紧缠绕，已经绞得变形破碎，上部的几层早已坍塌成，底部生长着巨大的蕨类植物。
能生长出巨大植物的生态环境下，会有体型同样巨大的昆虫也不足为奇，但似乎并非所有虫子都有攻击性。
一群绵羊大小的鼠妇聚集在树根下周围进食，被惊动后迅速卷成一个个坚硬的圆球。
那伙人似乎没追上来，少年减缓车速，腕上的手环忽然发出滴的一声，随即一个机械声响起来。
“电量储蓄完毕，生物供电程序已终止。”
他抬起手腕，手环上发光的凹槽跳出与之前相同的光屏。
但现在的画面完整而稳定，没有任何传输故障，少年摘下手环翻来覆去地观察，喃喃出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好杰德，我是帝国科学研究院出产的军用便携式智能管家，我的出产名称是光脑011，当前版本是4.2.7，你习惯称呼我为老婆。”
04吓了一跳，随即皱眉道：“杰德是谁?”
“杰德是我的绑定使用者，他是我的唯一挚爱，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一千两百二十一天的时光。”
一块表——哦不，是光脑，居然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着这种肉麻的话，听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少年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表情复杂：“我不是杰德。”
光脑沉默了几秒钟，凹槽射出一道光束，迅速从少年胸口扫至头顶。
“你的确不是杰德——”
“你的精神力阈值比杰德高约6.74倍——”
“你是谁——”
没有感情的机械音由于过于密集的重复，莫名有种惊恐感。
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少年感到迷茫。
对啊，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一间废弃的医院里，身边还全是尸体。
少年目光下移，他发现自己手腕内侧烙印着一行小小的蓝色字符：ECY-04。
他记起来了，那些要抓他回去的人叫他“实验体”，难道这串字符就是他的编号？
“我应该.....”他说，“叫04，你叫011，我们还挺像的呢。”
光脑毫不理会他的套近乎，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大叫：“未知身份，正在检索白塔中心档案库。”
怎么就身份未知了？ECY-04这不是白皮蓝字写着呢吗！怎么就不算个身份了？！
“未检索到身份信息，当前使用者系未登记向导，正在整理报告，准备上报白塔中心人口备案办公室。”
04翻了个白眼，拍了拍乱叫的光脑：“备案办公室是什么东西？”
“已检测你系未登记向导，备案办公室会发布在逃向导通缉令，你将被强制带回白塔中心录入信息，并且根据匹配度分配的哨兵进行生理和精神的双重结合。”
双重结合......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啊。
04指尖摩挲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理论上来说，人工智能没有情感，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报复心理，所谓的情感性互动不过是通过训练算法模拟的结果。
既然如此，只要能进入程序后台重新编辑代码，使用者就可以随心所欲操控它。
虽然不知道这些信息是从哪儿得知的，但总比干坐着等这个蠢东西摇人抓自己好。
04清了清嗓子，对光脑发出指令：“向我展示你的功能模块。”
这是一个无威胁性的指令，光脑照做了。
观察光屏上的功能布局之后，他心下了然，呼出编辑器试探性地输入几串子符。
光屏上弹出警告字样，持续播报着：“无权限察看，非法入侵，正在上报。”
“请随意，杰德太太。”
修长的手指飞快输入着一串又一串复杂的代码，04的语气却是慢悠悠的：“因为我接管你的速度会比你的救兵更快。”
“非法——滴——”
警告声戛然而止，随后机械音重新响起。
“你好使用者，我是光脑011，我将为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帮助，请问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杰德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电子老婆，这部光脑已经被完全初始化了。
04满意地继续翻阅着光脑011的源代码。
这套源代码写得相当漂亮，虽然能被成功破解证明仍有漏洞，但他还是忍不住赞叹这套代码的创作者布局之精妙，如果哪天有幸结识，一定要好好交流交流。
光脑011又一次重播了刚才的请求。
“称呼么？”04思考着，虽然他暂时接受了那个冷冰冰的称呼，但他可不想和这个蠢蠢的人工智能混为一谈。
既然那个杰德让光脑011称呼他唯一挚爱，那么别的称呼……011应该也是不会有异议的吧？
少年乌黑的眼珠中滑过一丝恶趣味：“你可以叫我主人。”
“好的主人，你可以自定义对我的称呼。”
“既然我是你的主人，那你当然是我最忠诚的狗了。”
“好的主人，我能为你做什么？”
04抚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欲哭无泪道：“你能给我找点吃的吗？”
面对这个不着调的要求，光脑居然一口答应，光屏上跳出一张路线图。
“主人，本污染区的241号污染物质研究所中储存有大量补给，已为你规划路线，预计两小时抵达。”
04眼睛瞬间放光：“好，我们就去那儿。”
行军车立刻调转方向，向着地图显示的路线出发，雄赳赳气昂昂出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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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实验体ECY-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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