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纠察员走到检查床前，钟敏连忙立正敬礼，言简也准备爬起来，其中一名金发纠察员做了个手势：“你坐着吧。”
“谢谢。”言简坐回去，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金发纠察员道：“学号51620言简，你于12：11分在白露广场37号公告栏附近与学号49279阿德里安·斯万发生肢体冲突，是否承认？”
言简点点头：“我承认。”
“纠察老师，言简都被打出脑震荡了！”钟敏抢白，却被金发纠察员立刻呵斥。
“监控显示是他先动的手，”金发纠察员冷冰冰道，“怎么？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钟敏只得住口，讪笑道：“没！我只是热心帮助了一下同学！”
金发纠察员白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鉴于双方未造成严重后果，现只做警告处分和义务劳动处罚，处分结果会通知你的监护人和生活老师，由生活老师监督你积极改正。”
等纠察员走了，钟敏也扶着言简离开了医务室，来到站台呼唤巴士。
言简左右看看，小声道：“我没事，装的。”
“我知道，不然能是我就在这儿陪你吗？”钟敏搀着言简的胳膊往上一提，“她们几个太纯良了，我怕她们说漏嘴，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你得装得像一点啊，要让所有人看见你被阿德里安打得走不了路。”
言简想想也是，连忙勾下腰装着站不起来的样子，低声问：“伊万怎么样？”
“目前没事，只要阿德里安不主动上报，就不会被追究，不过我估计那家伙多半会上报。”钟敏感觉到言简僵硬了一瞬，解释道：“跟你没关系，伊万跟塔莉娅交好，那家伙恨的是塔莉娅，只要能让塔莉亚不爽的事他都会干。”
言简没有追问，只轻轻唉了一声。
巴士到站，钟敏搀扶了言简上车，两人并排坐下。
言简注视着窗外，路边走着一对挽着手的姐妹，两人容貌相差无几，似乎也是双胞胎。
“这里怎么那么多双胞胎？”
钟敏听到他的低语，转头瞟了一眼，随口回答：“自从辅助生殖技术，双胞胎就越来越多了，大多数都是从人造子宫里出生的。”
言简眉头微跳：“人造子.宫？”
“对啊，因为匹配这种机制，很容易匹配到同性伴侣，而且很多人工作都很忙，常年在污染区和城市间往返奔波，压根没时间自己生孩子。有些人还会检测胚胎的天赋，同卵双胞胎觉醒后的异能一致，帝国为了增加向导的人口，鼓励将有向导天赋的胚胎分裂培养，所以向导里的双胞胎甚至还有多胞胎特别多。”
“检测天赋？”言简听得眉头紧皱，哨兵的感官和向导的大脑发育，在没有觉醒前和普通人有差异，通过专业医学手段可以检测出来，但从胚胎时期就检测天赋也太……
“那没有天赋的胚胎怎么处理？”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会也会生下来吧，现在有条件的家庭孩子都特别多，”钟敏转头朝言简得意一笑：“我和我姐是自然生育的哦，不过我们是异卵，以前还因为分别觉醒成向导和哨兵上过新闻呢，这种概率超级小的，哦，到了。”
巴士缓缓在向导宿舍站停下。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里面我进不去。”钟敏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明天见。”
言简走回宿舍大楼，肚子饿得咕咕叫，准备回去洗个苹果就零食吃。
10层的指示灯灭掉，电梯门打开，言简刚踏出电梯，就看见有个人蹲在自己宿舍门口。
“塔莉亚？”言简走近，塔莉亚匆忙抬起头，眼睛还有些红肿，似乎哭过。
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玻璃饭盒，掩饰地垂下脸摆弄着饭盒，低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什么处分？”
“装的，我好着呢。”言简毫不在意，反正他又不用毕业，“就是罚我做几天义务劳动什么的，不要紧。”
“什么时候？”塔莉亚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做！”
言简看出了她的窘迫——除了这个，她很难拿出别的东西来表达感谢了，便把到嘴边的“不用”咽回去，模棱两可道：“生活老师还没通知我到底要做什么呢，到时候再说吧。”
“好吧。”塔莉亚握紧饭盒，恍然大悟地举起来，“这是给你带的饭，我们去休息区的茶水室热一下，你太瘦了，要多吃饭！”
塔莉亚一向沉稳，难得表现出这种样子。言简像看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
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入学时间在近四十年前的卡修斯共事过，那么他的真实年龄至少比塔莉亚她们大了十几岁。
即便失去了所有记忆，一个至少活过三十年的成年人和真正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人比较起来，行为模式也会有根本上的区别。比如说，言简常常能迅速察觉到别人的弦外之音——哪怕不是有意识的，因此绝大多数场合下他都不会追问，自讨没趣。
揍阿德里安一顿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冲动。他没那么多时间耗在军校里，必须迅速跟能够出入科研处的塔莉亚建立比“礼貌的友好”更进一步的关系，打开探知自己身世的突破口。
休息区的茶座里，言简安静地吃着饭，坐在对面的塔莉亚双手轻搓着膝盖，似乎还有话说。
言简小口小口地咀嚼，给她留足踌躇的时间。
“其实，阿德里安没有说错。”饭盒见底，塔莉亚终于开口，她垂着眼睛，看着塑料盒盖上磕碰的划痕，“我的确需要奖学金交学费，而且沈老师更青睐平民出身的学生。”
言简掏出纸巾慢条斯理擦拭干净嘴唇，回答：“有些老师偏爱贵族出身，那另一些老师青睐平民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是的。”塔莉亚抬起浮肿的眼睛，“所以我对名额是我的这件事没有任何惭愧，我所付出的努力是阿德琳娜所想象不到的，光是站在这里，我就付出了远超她数百倍的努力。”
“你的成就已经得到了帝都研究院的认可，我相信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实力。”言简起身接了两杯热水，坐下来慢慢喝，耐心得溢于言表，“沈老师是慧眼识珠，说起来，今天的事没有惊动她吧？”
“没有，沈老师是向导保护条例忠实拥护者，阿德里安不敢宣扬到她那里去。”塔莉亚说完，绞紧双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言简，我知道你大有来头，但今天的事能不能就到此为止，阿德里安再找你麻烦另当别论，但如果他就此安生，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他？”
言简喝水的动作微微顿住，轻轻抿掉嘴珠上挂着的水渍，没有说话。
“我知道，承诺了就应该保守秘密，我这么要求你，但我自己对别人没有做到，对不起。”塔莉亚盯着面前的水杯，脸颊涨得通红，“但阿德里安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不想我父亲在斯万家难做。”
要不是嘴里水刚咽下去，言简真的会一口水喷出来，他呆愣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开口：“你跟......这个同父异母，是世俗意义上的，还是科学意义上的？”
塔莉亚平静道：“我母亲是普通人，父亲是向导，在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他就被白塔中心带走重新匹配，和阿德里安的母亲再婚了。”
“嗯......”言简支着颧骨望向窗外，晴空万里，他却感觉耳边噼里啪啦无数道雷落下，脑仁都炸得外焦里嫩，嗯了半天也实在不知该接什么。
“我母亲她不能离开翡翠区，也只能从事最低级的矿道工作，实在承担不起帝都军校的学费，所以我需要很多奖学金，让她的生活好一点。”塔利亚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中，眼中浮荡着痛楚，“父亲被带走之后，母亲就被判处了人身限制令，她永远也离不开翡翠区，哪怕到死，也不可能再和父亲相见。”
“但你走出了翡翠区，来到了帝都。”言简望着塔莉亚，认真道：“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塔莉亚，在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在污染区认真工作，在不少老师口中听过你是最优秀的学生。
“你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潜力，我相信有朝一日，你的母亲会因你而走出翡翠区。”
塔莉亚怔怔地望着言简。这样的话，母亲也对她说过。
母亲没有使用光脑的资格，她们也承担不起往返两个区之间的路费，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母亲了。在某个瞬间，母亲的幻影仿佛重叠在了言简现在坐着的位置，目光温柔地与自己对望。
她紧紧咬住下唇，眼眶发热，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我也相信。”
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言简拿着饭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得回去睡午觉了，下午还得训练，饭盒洗干净下午上课的时候还给你。”
关上门，言简飞速洗干净了饭盒，晾在桌子上。也许是因为结合热还没有被完全压制住，脑袋还有点昏沉，他上床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密闭的金属穹顶反射着冷光，言简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摊开书本大小的屏幕前，将右手轻轻放在标识了掌印位置的印记上，手掌印记周围立刻荡漾出爱心痕迹。
广播中一个机械质感的声音说：“请站在原地等待匹配结果。”
他的嘴巴自己动起来，发出抱怨：“不就是走个过场，动画效果就不用一直放了吧？”
机械声再次响起：“等待过程中请保持安静。”
“匹配结果完成，你的哨兵是——”电流声滋啦几声，让人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双开门被撞开，言简气冲冲地走出来，倚靠在墙边等待的女生同伴追上来。
“生这么大气？匹配了个丑八怪？”
言简大步流星走着，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竟然是他。”
女生笑道：“这不挺好吗？你俩也老熟人了，都用不着磨合。”
“好什么好？我前天才跟他分手，现在这样算什么？”
“得了吧，”女生嗤笑一声，“一周七天，你俩分八次手，和好九次，大家都已经看累了好吗？”
言简脚步突然站定，屏息望着玻璃大门外。女生顺势望过去，抱起的胳膊肘捅捅他，调侃道：“心动男嘉宾肯定是接到了匹配通知，都等不及正式安排见面了呢。”
“谁陪他们演那些戏？”言简冷哼，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来，抬腿走向大门，一把推开。
门外是空无一物的纯白天地，连一丝风也没有。
他错愕地愣在原地，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被火烫到般甩开门把手，注视着眼前溃散的建筑影迹，无意识地步步后退。脚跟踩空，他毫无防备向后坠落，尖利的啸声灌进耳道。
好吵——好吵——
一口水呛进口中，身体变得很轻，肺部弥漫来火烧感，他抓住喉咙拼命挣扎。
像拽一条负隅顽抗的大鱼，有人把他从水里拽使劲出来，捆在一把铁椅上，面向一块发光的屏幕，黑白色的太极图标缓缓浮动着。
一个年轻的男声说：“你还记得吗？这是‘太一’，它是你最信任的存在。”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在痉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不用说话，它正在检测你的脑电波，你可以直接和它对话，来，试着问问它点什么吧。”
太极图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意味不明的文字。
[哪里......我......痛......]
“我知道你很难受。”那个男声继续温和地说着，“只要完成询问的任务，马上就不痛了。”
屏幕上弹出几个新输入的文字：[痛......我......这是哪里......]
男人没有回答，“太一”也没有回答，他困惑地盯着屏幕，一个黑点出现在整个屏幕中间，缓缓扩大占满全屏。男人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安静地观察着，
当屏幕完全暗下去，他看到了黑屏上反射着的自己的倒影。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完全就是一个只开了眼洞和嘴孔、没有皮肤的肉团，猩红的肌肉和白色的神经束群，正随着他的颤抖剧烈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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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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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噩梦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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