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
席巴开门见山，他抱起年仅十岁的孩子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而伊尔迷坐在他身侧，拉着伊洛林的手，此刻揍敌客家两位权力最顶端的男人都在伊洛林身边，他脑子飞快地闪过一句什么梗，然后被利落地掐断。
“伊洛林，我知道你很疑惑，但是现在并不是为你解释的时候，你只需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得待在家里。”
席巴安抚性拍了拍伊洛林的腿，那孩子茫然至极，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但不论怎么想，他都猜不出来为什么是自己。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吗？哪里被人盯上了呢？需要花费一千名猎人那么多的……
“爸爸，有个投诚的，想成为我们家的佣人。”
伊尔迷补充了一句：“我会先询问他，得到答案之后，再去查证。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
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这件事本身就是冲着伊洛林来的，他忘记了，但还有很多人记得，而这些人全部都是曾经的知情人。他们揍敌客家从不参与外面的事情，但那一年，年幼的伊尔迷拥有了一个多余的想法，给揍敌客家带回了一个多余的人，他被选择成为了多出来的那个家人。
没有血缘关系，甚至算得上有仇的，家人。
他们耐心培养着伊洛林，想看看他最后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给自己的长子带来什么样的教训，却在不知不觉间，每个人都对伊洛林上了心。
这孩子纯粹，这孩子不受污染，他哪怕站在血污里，也不妨碍他眼底的清澈。
他被伊尔迷训练，被家族训练，染成各种各样的色彩。
但他此刻在席巴的怀里，依旧是懵懂的模样。
一个没有私心的孩子，终于生出了一点私心，于是他们也纵容着这点私心，要她生根发芽。
伊洛林张了张嘴：“可是，格蕾西……”
“我会让伊尔迷去告诉她，你的通信可以正常进行。”席巴没有命令，只是用这种商量的口吻说道：“柯特需要你，伊洛林，你难道要放自己的弟弟在家里不管不顾吗？妈妈也会疲惫，伊尔迷忙碌，糜稽只能照顾自己，奇犽还有很重的担子。爸爸希望你能够为家庭分担责任，你做得到吗？”
伊洛林下意识认真起来，他点头，很确信自己可以：“好的，爸爸，那……哥哥审讯之后要告诉我结果吧？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很讨人厌。”
他思考了几秒，补充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就有些……不高兴。”
伊尔迷看着自己掌心的，属于伊洛林的手，这么小，又柔软，他开始笑，用手指轻轻捏着伊洛林的手掌心，语气像是蛊惑：“伊洛林讨厌他的话，要不要杀了他？”
“……不可以，不是任务！”伊洛林干巴巴挤出来这句话。
“嗯，哥哥会带你出最后一次任务。你可以在这个任务结束之后，再去找一次格蕾西。”
伊尔迷宽宏大量，语气也随即压低。
“但是作为代价，你在十二岁以前，都不能出揍敌客家的门。”
这算是给刚刚的条件补上了奖励。
伊洛林眼睛亮起来，他说着谢谢大哥，看到伊尔迷挽起鬓发将脸凑过来，下意识亲了一下他的面颊，席巴闷笑出声，他把伊洛林交给伊尔迷，意有所指说道：“注意安全。”
“好的，爸爸。”
伊尔迷十分清楚。
接下去，他大概会派出很多人来追杀伊洛林吧……今天不出手，是在忌惮附近的自己，他喜欢在暗处做事，才会表现得像个见不得光的人。
伊洛林下意识讨厌那家伙，却并不讨厌自己。伊尔迷心情大好。
果然，他们出的任务遭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伊尔迷是故意没有提点的，他带着伊洛林去做任务也是专门为了引出背后的人，将家中的线人引出来，也为了看看伊洛林的应对能力。
伊洛林在被能力者冲散的时候隐藏了起来，他并没有担心伊尔迷的安危，毕竟这些人如果能够威胁到伊尔迷，那自己也差不多能去地狱里报到了。
他看似放弃了任务，实际上寸寸紧逼，用了隐，悄无声息地跟随，提前进入了他们的安全房。
他杀了任务之外的人。
手指沾染着鲜血，溅射到脸上的黏稠血液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伊洛林的手重新变回了普通正常的模样，他从安全房的通风管道撤离，努力不去回想自己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个人的时候，心底的一点痛苦。他是杀手，他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他必须坚持下去，才能够不侮辱自己的家族。
他不可以害怕，不可以恐惧，不可以厌恶，不可以痛苦。
……格蕾西。
好想见你，格蕾西……
回过神来的时候伊洛林已经跑出了很远，他发消息给伊尔迷报平安，顺着小路很快到达了天空竞技场，这次的任务地点相距并不远，这是好事。
伊洛林上了两百层，当他站在门口建设心理活动时，格蕾西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来。
“林洛？”
伊洛林回头，而格蕾西看清楚他的样子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手指甲的缝隙里还残留着血痂，刚刚上来的时候电梯小姐还以为他受了重伤，问他是否需要治疗，他胸口的血也已经干透了，这件衣服不能再要，毕竟他不想要沾过血的衣服。
“我没有受伤，我是来找你的。”
伊洛林眨了眨眼睛，他跟着格蕾西进门，用她的毛巾擦脸，洗手，把自己弄得干净了一些。
“你好狼狈，出什么事了？你大哥呢？”
格蕾西紧跟在他身后，用湿纸巾擦去了伊洛林长发上凝固的血。
“我刚刚出了个任务，有点意外发生，所以多杀了几个人……”伊洛林稍微有些心虚：“如果我和大哥一样强大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差点失败了。我以后会努力的，别担心我。”
他耐心解释了现在自己和揍敌客家的状况，有些愧疚地表示自己近期不能再出来，是伊尔迷给了他这个机会。“我不想牵连你，所以你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
格蕾西不知为何，笑容有些勉强。
“知道了，有西索在，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她犹豫了下，轻轻同伊洛林十指相扣：“你……你怕不怕呀，杀人的时候，我是说，一开始……你怕不怕？”
伊洛林张了张嘴，他想要说不怕，不想给格蕾西惹不高兴，可话到嘴边。看着格蕾西的眼睛，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这都是没办法的呀……格蕾西，我，我一开始吐得很厉害，因为我要学会怎么一下子杀掉他们，后来就好多了。我不会再痛苦了，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可是痛苦怎么会因为习惯就变得可以理解呢？
她不觉得这样很好，她不觉得伊洛林现在很好。
“格蕾西……别哭呀，我真的没事的。”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格蕾西的眼泪，声音温柔又具有安抚性：“我和你说哦，爸爸他们都答应了我跟你做朋友，以后你可以来我家里玩，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你看，他们对我很好的！”
可是什么样的家庭才会连交朋友都需要同意？
可是看着伊洛林幸福的眼睛，她又说不出那些话来。
她知道的，伊洛林很想有个家，他想要有爱着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他梦里想着念着，对于家的渴望，对于爱的渴望。伊洛林心里，他现在是得偿所愿了吧？一叶障目，捂着眼睛就以为能够看不见其余的东西了。
她觉得血管里流动着的液体都变得冰凉。
“好。”格蕾西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会去你家的，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地和我介绍你家里的人啊！”
“嗯！”
他们抱了一会儿，伊洛林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看了一眼，是时间到了，伊尔迷说在门口等他。
“我们下次再见？”
“嗯，下次见！”
格蕾西望着伊洛林跑出去的背影，眼神慢慢坚定。
今天她和西索不欢而散，因为她战斗的时候开始犹豫，甚至在最后并没有下杀手。西索很不满意，他需要的是格蕾西进入战斗状态时，像以前一样感受到战斗的快乐，而不是像今天一样，瞻前顾后，软弱不堪。西索笑意吟吟，问她是否是因为伊洛林，真可惜，伊洛林恐怕比你要强硬得多。
她不接受，回到房间，却看见了这样的伊洛林。
西索说得很对，不是吗。
如果她想要保护伊洛林，就绝对不能手软，已经染血了的双手，又凭什么奢望还能够保持纯粹？
他们回不去了。
他们两个都，回不去了。
伊洛林拉着伊尔迷的手，他们走在夜色里，吹着夜风的长发慢慢飞舞起来。
“大哥，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伊尔迷答道，他唇角轻轻一勾，不知为何，他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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