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陆扬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身侧已经空了。门半掩着,月光透过门缝洒在地上。
半晌不见秦少飞回来,倒渐渐清醒起来。他不惯外宿,身边又多了个人,本就浅眠,一旦醒了更加的睡不着。
辗转良久,索性披衣起身。拉开门,月色朗朗,恰撞了个满怀,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清爽。
秦少飞便坐在对面的屋顶上,拎着一只酒壶,月下独酌。
不知怎的,虽然看不清神色,陆扬总觉得他似乎有极重的心事。想上前去,方才相识,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正踌躇间,秦少飞却看见了他,站起身来,冲他摆了摆手,身形微动,跃下屋顶消失不见。
陆扬不解其意,随后登上那座屋子,却见那人遥遥的在数重院落之外,像一只大燕子一般,在屋宇上飞掠而过,向镇子外面奔去。
“好轻功!”陆扬暗自赞叹,忽然童心大作,追了过去。
秦少飞身法属轻灵一脉,转瞬间已然去得远了。陆扬起了争胜之心,一转念又自觉可笑,放慢了脚步缓缓行去。
遥遥看见秦少飞出了镇子,在村头场院停下,向着北方拜了拜,缓缓站起身,久久伫立。
陆扬有些后悔起来,一时好奇无端窥人私事,实在有些莽撞。欲待回转,已然走得近了,此时离去难免有些无礼。
秦少飞背对着他,将一壶酒洒在地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扰了你的好梦,抱歉。”
陆扬走过去,跟他并肩站着,“如此月色,就这么睡过去未免可惜。”
“实在睡不着,出来走走。”
“秦兄心绪似乎不佳。”
“不过记起了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对了,你可是往南边去么?凑巧的话,不定能同路。”
陆扬道:“去苏州。你呢?”
“那大概要一路同行了。”秦少飞的声音有些惊讶,却也没多问。
陆扬笑道:“果然如此凑巧。不知秦兄,可认得苏州姓陆的人家么?”
“寻亲还是访友?苏州地界我不熟,并不认得什么人。”
“算是吧。”陆扬想了一下,道,“我从小跟父母失散了,是师父带大的,小时候的事情统统不记得,只听师父说,似乎是苏州人——其实也不过随便问问,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哪能轻易寻着。”
秦少飞点点头,道:“我帮不上你。不过……苏州余家是地头蛇,或许能有些线索。”
陆扬见他说得郑重,笑道:“多谢指点,哪里这么认真了,其实并不为这个,我是偷着跑出来的,不过游山玩水而已。你呢?”
秦少飞也笑了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道:“我来寻一个人。好多年了,音讯全无,许是……早就不在世上了吧,只是不甘心,不愿意信。这条路每年总要走两三趟,大概已经成了心魔。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便彻底丢开手,再也不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能有结果也说不准呢。”
“借你吉言,但愿吧。是我太过贪心了,总想着上天眷顾,能有万一。”秦少飞后面的话,是对他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陆扬虽不知有何内情,见他说得伤神,不禁黯然,既不好多问,又无法解劝,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吧,夜深了。”
“好。”
一转身间,陆扬似乎看见他面上一点水痕,背着月光,便再也看不清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慢慢走回去。
客店越发的寂静,最后几个窗子的灯也灭了。掩上门,便准备安歇。
“不对。”秦少飞吸了吸鼻子,突然诧异起来。
转身拨亮了灯,凑近了看,衣襟上斑斑点点,竟然都是血迹。
陆扬惊道:“大哥,你受伤了么?”
秦少飞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端着灯四下照了一照,最后停在门口。
“你看这里。”
果然,房门的外面,赫然一只斑驳的血手印,原是进门的时候蹭到的。
“这是什么?”
秦少飞神情凝重,插上门,低声道:“今天这里透着古怪,不定要出事情。但有威远镖局担着,大约也无妨——不过,便是冲他们来的,也说不好。”
“还有人敢打刘坚的主意?”
“那不一定。江湖上混的,谁能一杆旗万年不倒,何况刘坚岁数不小了。看他们这阵仗,带的东西挺扎眼,但太不小心了。”
陆扬想起之前的事情,问道:“逃走的那三个人,不知是什么来路。”
秦少飞摇头:“难说。”
正闲话间,屋中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夜深人静,显得格外刺耳。不过客店多鼠,一时两人都未留意。半晌,秦少飞首先觉出不对——若说是老鼠,这动静未免太大了些,何况屋中灯火通明,二人还在说话。
循声找去,在几案脚下发现一个小洞,人一到跟前,声音戛然而止。秦少飞暗笑自己多疑,刚走开两步,声音又响,走回去,寂然无声。
如是者再,陆扬忍不住笑道:“跟个畜生较什么劲,不早了。”
秦少飞也觉着可笑,刚要放下灯,却听板壁上“笃、笃、笃”的三声,鼠洞里竟然隐隐渗出血迹来。
“什么人装神弄鬼!”秦少飞喝道。
隔壁低低的声音道:“救命……求你……”
“逃走的那家人……”
秦少飞皱了皱眉,隔壁确是那家人的屋子,此时应是空的才对。
正犹豫间,陆扬悄声道:“我去看看。”
“是非之地……”话没说完,陆扬已然从窗子翻了出去,手在窗框上一勾,转眼便不见了。
秦少飞想说莫管闲事,可自己明明是个大夫。
不多时,隔壁传来陆扬的声音:“大哥快来——”
秦少飞只得也做了一回翻窗户的君子。
漆黑的斗室之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低低地道:“救救我奶奶。”
秦少飞晃亮了火折子,却见林婆婆浑身血迹,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那女孩气息奄奄蜷缩在墙角,眼巴巴地看着来人。
陆扬蹲在地上,想替林婆婆包扎伤口,却又不得其法,手忙脚乱。
秦少飞叹了口气,回去取了药箱,道:“替我掌灯。”
陆扬这才想起,这位同伴正是个大夫,自己却是班门弄斧了,讪讪地站在一旁。
秦少飞并未先看似乎受伤不轻的大人,反而扶起那孩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取出几粒药丸让她吞下,这才回过头看林婆婆。
她的伤势并不打紧,只是失血过多,又有些脱力。昏迷中触痛了伤处,时不时皱起眉头。不知怎的,陆扬总觉得这婆婆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
不多时,林婆婆缓缓醒来,忽然一挥手,灯火瞬间熄灭,屋中又是一团漆黑。
“做什么?”秦少飞的语气有些不善。
“保命。”
“威远镖局么?”
“也许……是吧。多谢二位援手,这点伤我自己来便是。”
秦少飞冷冷地道:“你自己的伤不打紧,这孩子的毒你能解么?”
“你能看出这是中毒?寻常人只当是瘟疫。”
“还知道是谁做的。”
“那还蹚这滩浑水?”
“浑水早就蹚了,不差这一回。”
“你敢跟他们作对?”
秦少飞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敢不敢不好说,已经作对了,能怎样。”
林婆婆叹道:“只怕你的麻烦就在眼前。”
秦少飞一阵冷笑:“秦某人麻烦了半辈子了,只是眼下你们老少两个自身尚且难保,想的也未免太多了。”
“年轻人有点本事,还是收敛些好。”
“废话抵不了诊金。”
林婆婆默然。
陆扬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打什么机锋,这位婆婆,究竟是被什么人伤成这样,谁人要毒害一个孩子?跟威远镖局又是什么关系?”
秦少飞打断了他:“知道的多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这里面的事情,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
“那么大哥知道这事,得了好处还是坏处?”
秦少飞一时语塞,低下头,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
“嘘……有人来了。”林婆婆突然道。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那人上了楼,竟往这边走了过来。屋中瞬间静了下来。
直到那声音走过去,林婆婆才悄悄松了口气。一回头,两个陌生人已经不在屋中。
隔壁传来敲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秦爷歇下了么?”
半晌,寂然无声。
那人又道:“如此深夜本不敢惊动,只是实在有事相求,还请秦爷赏脸。”
“什么事情?”秦少飞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老者,满面皱纹青衣小帽,做仆从打扮,恭恭敬敬地道:“我家小主人有事相求,只是客店人多,惊动多有不便,所以让小人请您门外一叙,礼数不周,秦爷莫怪。”
秦少飞冷冷地道:“贵主上消息倒灵通得紧。何事?”
“小的是什么身份,怎配回秦爷的话?我家小主人就在外面,望您赏脸借一步说话。秦爷不是寻常人,消息自然传得快些,请您莫要疑心。”
老仆说话间始终躬身低眉,恭敬谦顺言辞卑下,倒让秦少飞发作不得。
已然是午夜了,露重风凉,小镇沉睡着,连犬吠声都不闻。街角孤零零的一盏灯笼,不安地四处摇晃。
灯笼在一个锦衣少年手上提着。少年方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满面愁容,来回踱着步,时不时伸着脖子向里张望。
看见二人过来,少年如释重负,迎上来,喜道:“这位便是妙手回春的秦先生么?”
秦少飞淡淡地道:“在下是姓秦,却不是先生,妙手回春也不见得,小公子夤夜相召,不知有何见教?”
少年连忙道:“我姓顾,先生唤我南生即可。南生年纪小,若有不当之处,先生莫怪。深夜惊动先生情非得已,只因家父突患恶疾,危在旦夕,纵与先生素不相识,却也只好贸然上门。先生仁义,想来不会怪罪,望能屈尊寒舍,南生感激不尽。”
神神秘秘闹了这半天,却原来是求医,秦少飞暗自松了口气,道:“早说。走吧。”
“下人糊涂误事,先生见笑了。”少年喜动颜色,又道,“客店简陋,未免委屈了先生。寒舍尚有几间干净屋子……”忽然看见了陆扬走过来,少年顿了下,接着道,“先生若不嫌弃,屈尊将就下如何?这位公子,也一并前去,可好?”
秦少飞回头看他,陆扬略一点头。
于是,收拾了行李马匹,跟店里伙计打了招呼,便动身了。至于房钱,南生拦住二人,回头嘱咐,记在顾家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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