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几天,祝心就回学校上课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梁锦书。反倒是向葵,位置空在哪,上面还堆着几张空白的试卷,一有人走过带动气流,试卷就翻两下,试卷的中间不知是谁用一只笔压着。
祝心在江中算是一战成名。
这次返校,江中学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原先看向她多少都带有些鄙夷的色彩,如今都是怯怯的。
祝心问坐在后排的吕金远:“向葵这几天都没来吗?”
吕金远像是被吓了一跳,往后一仰,撞倒了后面的水杯。
“嗯对,好像从元旦后久没来了。”
“她又说为什么不来了吗?”
吕金远摇头。
祝心想,会不会是跟梁锦书一样出去集训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跟她说呢?
再一抬头,吕金远还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祝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
大课间的传统是跑操,前段时间因为大雪所以暂时取消了一段时间,如今天气越来越好,操场的雪都融化的差不多了,学校便也恢复了这个传统。跑操铃声响起,有人就开始肚子疼了,找老师请假。
大雪落下时,一切肮脏与杂乱都被洁白包裹。大雪融化时,那些被埋藏在雪下的与淤泥又重新被翻出来,混着雪水,流的哪哪都是,世界像是摔入泥潭的小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三四跑圈下来,不少人脱了外套,或搭在臂弯,或提在手里。
祝心不觉得热,但是觉得晒,她伸手挡住阳光,随着人流朝教室走去。
“祝心。”
梁锦书跑过来,塞给她一盒糖:“这次该换我向你道歉了,我不知道,你因为我,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
糖用铁盒子装着,拿在手中很有分量,上面写着“草莓味果汁软糖”。
“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跟你没关系,不用向我道歉。”
两人并肩走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话说。祝心忽然想到向葵,她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如果她在,她们一定不会像这样沉默。
离教学楼还有段距离,祝心问梁锦书:“北京远吗?”
梁锦书想了下,点头:“很远,坐火车要十八个小时。”
这么远啊。
那云南到北京呢?是不是要一天?
“你也想去北京吗?北京很漂亮,有故宫,还珠格格就是在那拍的。还有国家博物馆,大剧院,还有北京大学,里面每天都会举办很多活动。你喜欢看《牡丹亭》吗?就是汤显祖写的那个,我很喜欢,集训的时候特意去北大看了演出,还跟演员们合照了呢。”
梁锦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谈到北京,她跟向葵一样,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像在阳光下刚用水冲过的玻璃。
好像每个有梦想的人都是这样,他们推着一块重石向山顶处走去,累的时候想想梦想,就好像又行了。
“我不去北京。”
梁锦书双唇微启,眼里闪过错愕:“啊?”
“我不去北京。”祝心又重复了一遍。
梁锦书拨了下头发,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会跟向葵一起去呢。”
祝心笑了笑,有些自嘲道:“北京金碧辉煌,可我不属于那。”
梁锦书追问:“那你要去哪?”
祝心心里惦记着向葵,没有回应梁锦书的话。距离高考越来越近,老师也很少讲课,每节课基本都是在刷题,唯有数学课,时不时会讲两题。郭守则在讲台上讲题,之前的阴影仍在,祝心埋着头,生怕又被他盯上。
一整晚,郭守则虽有意无意地瞟她,但好在没出什么事。
放学后,祝心来到向葵家楼下,向上望去,阳台上亮着灯,应该是有人在的。她酝酿了几分钟,跑上楼,先是轻轻敲了两下,等了十多秒也没人开门。她贴着门去听里面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于是胆子大了些,敲门的力度也大了些。
又是六七秒的等待,门从里面才打开。
开门的人是向葵,脸色并不好,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的样子。身上套着睡衣,上下两件也不是同一套,应该是慌乱中随便穿的。
“你怎么来了?”
祝心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惊喜里夹杂着淡淡的愧疚和纠结。
“跨年夜你没来,这几天你也没来上课,我有点担心你。”
向葵将她迎进来,直接带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好像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我这两天不舒服,休息一下。”
祝心对她的动作很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她是躲着她那个弟弟:“我还以为你跟梁锦书一样去北京集训了。”
向葵很惊讶:“她去集训了?”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也不是天天都在学校,不过她这两天回来了。”
“回来了?”
向葵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震得她半晌没说话。
祝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
向葵抓住她晃动的手,一扫原先的颓败:“没事,我还以为她再也不回来了呢,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祝心,我明天就回去上课。”
她的情绪变化的太快,祝心看不懂。她刚想问,向葵将她推出去,急急忙忙说:“你先回去,明天我给你带好吃的。”
不等祝心开口,门就‘哐’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祝心眨眨眼,满脸问号地转身下楼。
离开向葵家后,祝心又去了趟中医馆。拨开门帘,一大股药香迎面扑来,老中医正在煎药,屋内云雾缭绕,苦气熏天。其实祝心还挺喜欢闻中药的味道的,能够让人莫名地安静下来。
她经常在这里买药,有时候医生忙起来还会让她帮忙抓个药什么的,所以她也认识了不少药材,也大概知道什么药治什么病,但是摸不准剂量。
老中医摇着扇子,看见站在一旁的祝心,朝她打了个招呼:“呦,祝同学又来啦。”
“谭伯伯好。”
谭伯伯就是这位老中医,全名谭嗣爻,七十多岁,在江镇很有威望。江镇人有病了第一时间不是去大医院,而是先来医馆把个脉。人们笑称“躺着进来,走着出去”,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是经谭伯开的药,确实能治好大部分病。
谭伯的性格也很好,但凡有小孩儿进药馆,他都会抓一把桂圆给他们。知道祝心家里困难,他也会在打包时多包给她几副。
谭嗣爻背着手往柜台走,语气里还有些邀功的意味:“你的药早就熬好了,就等你来了。”
老先生精神不错,就是身子骨不利索,前几年伤了腰,原本挺直的背弯了下去,现在终日弓着身。祝心跟在后面,虚扶着他。
时间不早了,拿到药,祝心就打算走了,临走被谭嗣爻喊住。
“小祝啊,你快高考了吧。”
“对,六月份就考了。”
“有想好学什么吗?”
祝心摇头,她只想好去云南,但至于读哪所学校,选什么专业,一概没想过。
“想不想学中医?”
祝心一怔,其实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听说医学类分数线很高,她不确定分数够不够。
见她没反应,谭嗣爻又说:“我无子女,也无徒弟,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就要在我这里断代,”他躺在躺椅子上,悠悠晃着,声音也忽小忽大:“一到晚上,老祖宗就到我的梦里指着鼻子骂我呀,我真是,起坐不能平呦。”
他望向天花板,重重叹了口气。
“我也没多少年了,要是能有个人帮我打理这间铺子,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到时天上相聚,能少听两句责备。”
祝心忽然想起迟椿。
她问谭伯:“谭伯,白血病能治好吗?”
至于祝心是如何知道迟椿患白血病的,是她问的医生。在楼梯口听到他们谈话的当天晚上祝心就悄悄找到了医生。当时他正值晚班,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室里看病例。她还知道迟椿有名字,叫迟樛木。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1]
樛木,郁郁葱葱的树木。
谭嗣爻闻言坐起来了点,问:“谁得了?”
“一个朋友。”
谭嗣爻闭着眼,一边在空气中比划着,一边说:“白血病多是精气内虚,温热毒邪入侵而人体伤血而成,患这种病的人的脾、肝、肾、骨、血都坏了,这个病,不好治。”
不好治,不是不能治。
烛台里的蜡烛燃尽,祝心又找了一根重新点上,顺便搬了个板凳坐在谭老旁边。
“您说说怎么治”
“想知道?”
“嗯!”
“真想知道?”
“嗯嗯!您就告诉我吧。”
“有一个条件。”
“您说。”
其实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祝心就猜到是什么了。
“等你考完,就跟我学中医。”
果然。
祝心面色有些为难:“不是我不学,我是怕分不够,学不了。”
“不不不,考不上也没事,你跟着我学就行了,大学里的那些人也未必有我教的好。”
“但是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距离就更不是问题了,我们可以写信嘛,开学你就把书带着,有看不懂的地方你就写信给我。”
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祝心答应下来:“行。”
也许是因为不用被祖宗骂了,谭老心情好了不少,走路也快了。他拿出纸笔,熟练地写下药方。
祝心凑过去看了看,居然只认识黄芪、党参、当归、乌首等调理气血的药材,其余的该不认识。
“这是几十年前传下来的一味方子,据说民国时期有人患血癌,临死之际就是喝了这副方子又活了四十多年。这方子里的大部分药草都能找到,我这没有的,大一点的或者市里的医院也能买到。就是其中的一味,有些难办。”
“哪一味?”
谭老将那一味药圈出来。
蜥牛角。
“不过很贵,一克就得大几百,而且产量少不好买。”
祝心又看了眼方子,一副药就得四五克蜥牛角,平下去的眉头又皱起来:“非得是蜥牛角吗?别的不行吗?”
“可以,可以换成水牛角,但是药效会减弱很多。”
“那治好大概要吃几副药?”
“这个不好说,得看个人体质。”
“好。”
临走时,谭老强行塞了几本医书给她,让她没事的时候翻翻。
回家的路上,树木、楼屋与沉沉夜色融在一起,界限模糊,看不清轮廓。隔着十米远,祝心看见迟椿站在路的尽头,她跑过去,后者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书。
“迟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祝心踮着脚,想与他平视:“谭伯伯给我开了个药方,说能治好你的病。”
迟椿不知道她口中的谭伯伯是谁,只是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也高兴。
祝心向他保证:“迟椿,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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