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慈端坐房内,手握一把龙眼干,百无聊赖地将一粒粒干瘪果肉送进嘴。
她上身穿着件浅红褙子,下罩蓝白拼色间裙,裙边用银线绣着一圈百蝶穿花,裙上花茎高曼、蝶羽错落,阳光透过门窗泼入,映得裙绢波光粼粼,纹绣栩栩如生。
衣裳是上好料子,龙眼是绝佳品相,就连身下倚子也是她自己带来的顶尖香木所制。
赵慈缩在这金玉堆砌出的窝里,目光微垂,如同一尊瓷菩萨。
等小菩萨往嘴里塞到第三枚龙眼干,门外终于有了点别的动静。
一道月白的影子闪身进了门,向赵慈轻轻一个行礼,随后定定立在她身边。
进来的,正是她的贴身大宫女金霜。
金霜本姓温,八岁时配给了时值五岁的赵慈,与其一起进了凤阁的还有当年同是八岁的玉髓。
金霜为人沉稳寡言,与赵慈这个孙辈的长公主共寝多年,彼此情谊十分深厚,是赵慈穿来这世界十二年里最信任的人之一。
是的,赵慈是喜闻乐见的穿越女。
这个身体的原主在两岁时偶感风寒,一命呜呼,彼时盛朝刚渡过浩劫不久,已过天命的皇帝死了大半儿女,而孙子辈唯一一个还喘气的公主就这么丢了魂。
不过他们倒并不清楚这些原委,还以为赵慈就是原装的。
因为原主前脚刚死透,作为替代品的赵慈后脚就被扯进了这条世界线中。
前世被烈火灼烧的疼痛感尚未散去,赵慈猛地睁开眼,只见满印趋病采缬的青纱幔帐外站满了高矮胖瘦、大大小小的人,似乎都是打扮相仿的内侍奴婢。
这一圈奴婢看她满脸的茫然无措,登时便大呼小叫起来:“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孙辈唯一的公主大难不死,这件事瞬间传遍了京城。
老皇帝听后大为感动,在神龙殿内垂泪不已,认为这是盛朝吉兆,意味着王朝将与她这个公主一样涅槃不死、浴火重生,便当即决定封她为凤阳长公主,赐食邑三千,又将凤阁改为凤阳宫御敕独住,还顺带连荫了一番她原本官居四品的母家舅舅,给公主那死于劫难的父母追封了安王。
一时间,荣宠名声显露各地,皇恩流水般抬进门,惹得无数人侧目不已。
而换了芯子的凤阳长公主赵慈,也在这能溺死人的权势下长到了一十四岁。
不过赵慈本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安稳的金饭碗,毕竟这世上从没有无端的应该,提早享受到的一切,以后说不准一笔笔都要偿还。
金霜并不知道赵慈此刻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按照吩咐做完了事,现下进来汇报情况。
“公主,奴已与校尉说了,驸马撒手人寰,您身心不爽,队伍暂时休整,未来大约还有五日路程。”
赵慈默默听罢,将嘴里嚼不烂的龙眼肉吐进手帕,把余下果干搁到金霜手中。
她此番出京,正是为了嫁人,嫁的是河东晋阳小晋国公杨氏嫡长子,杨肃。
河东望族,历来无出杨氏其右者。
杨家老国公本是节度左使,十六年前为保护皇帝逃离盛京,于晋阳城死守十日,身中一箭,成了半残。
老皇帝念着这份君臣恩,在乱臣诛灭、被迎回盛京后,当即封晋阳杨氏为晋国公,爵传十代,并赐四州虎符一张,危急时刻能凭此调动四州兵马。
可惜好景不长,老晋国公命里不好,刚享了几年大权,便因沉疴难医得了中风,自此嘴歪眼斜,再不能下地。
至于府上十六年前所出的儿子,到底只活了杨肃一个,也正是赵慈要嫁的杨氏郎、晋国公位第一继承人。
其余半残后所得的孩子,最大不过十岁。
因此,晋国公后院里虽然莺莺燕燕不在少数,人丁却凋敝的堪比盛京皇宫。
皇帝或许出于后怕,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是为了展示君恩、拉拢人心,总之,他在杨肃过了二十岁来盛京正式接旨袭承晋国公之位时,将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凤阳长公主赐婚尚给了杨肃,又准许杨肃拥有臣子能得到的最高待遇——公主明年出嫁后并不急着搬进封地,而是先在男方家中小住几月,好侍奉公婆。
为此,赵慈这才浩浩荡荡地拉着二十几辆车马、上百号随从以及自己的五十亲卫、御赐的三百御军和舅舅安排的二百家兵出了京。
但谁又能想到,如今自己才走到半路,杨氏嫡长子杨肃却先死了!
……他*的,早不死晚不死,真晦气。
赵慈一开始对这样的安排很是不满,不过嫁个人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拉这么多兵马是要来河东剿匪。
这样扎眼,倒是成全了皇帝体贴凤女的名声与震慑臣子的念想。
而最终处理军卫可能带来麻烦的人,还得是她自己。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赵慈只是穿越进了小公主的身躯,又不代表她真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傻子。
上辈子在其他世界线里,她可是跟随集团队伍四处做基建、体会了一把替大势伸手的土木人,风餐露宿下也算过了番精彩人生,最终因被卷入当地哗变而身死异乡,死的时候卡里攒了一百多万甚至没来得及全款买个房。
赵慈对此耿耿于怀,但她至少曾有过了不起的故事,这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有这样的经历,赵慈并不难看出来,眼前这个金玉其外的王朝其实早已败絮其中。
盛京的歌舞太平背后,是不断割裂的地方豪强与越发猖狂的土地兼并。
一个王朝若是混到这个地步,那他离彻底死亡也就不远了。
盛朝自开国伊始,至今已有整整二百三十一年,封建王朝的极限寿命撑不过三百,赵慈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正向着这个国家逼来。
天下大事,历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以赵慈来看,这世道距离崩裂大概最多还差十几年。
若是豪杰起得快一些、给力一些,说不准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而已。
赵慈并不否认,她现在的确有着烈火烹油般的泼天荣宠,是炙手可热的凤阳长公主。
但那是因为老皇帝出于安慰自己、麻痹众人的心态,以种种理由把她的奇迹生还与盛朝的凤凰涅槃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名誉上讲,如今的她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盛朝的状态。
因此即便皇权已经衰微到要派公主去地方稳定臣心的地步,也还是得在面子上给足赵慈作为凤阳长公主的脸面和气场。
可若盛朝没了呢?
一个亡了的朝代,又怎么会需要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吉祥物一般的、代表朝代荣誉的活着的公主?
思及此,赵慈不由得一声冷笑。
金霜仍低敛眉眼,不做表态,她早已习惯了自家公主这仿若喜怒无常的外表,知道其实公主心里明镜一般,规矩利弊比谁都清楚,所作所为貌似混不吝,实则是把控在能与不能的边缘摇摇摆摆,斡旋平衡。
赵慈生来一副菩萨容貌,浓眉善目,圆脸厚耳,小指略长,更有右眼正下天生一颗红痣落其间。
连安国寺的佛丈都说她这实在是菩萨转世的标志——因她心善,见不得众生苦厄,便带着这一滴泪入了凡间。
不过以赵慈这个唯物主义战士的个人视角来讲,以上内容全是扯淡。
她确实脸上有一颗红痣,这不假,可总体来说,她并不是什么大美人,完全不值得他们拼了命的夸。
无论是佛丈还是大师,于他们而言,夸她不过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他们夸的其实并不是她,而是她狐假虎威背后那个越发心思难测的天子、那个权柄仍然滔天的帝王。
赵慈心中拿定主意,用拇指蹭过左眼正下一点被她用胭脂模拟出的与右眼对称的红。
反正这王朝眼看大厦将倾,自己又是个勉强算得上骄奢淫逸、小恶不断的吉祥物,与皇宫那一群各有所图的肉食者感情不深,更没有必要去为他们而试图阻止历史的车轮。
那么她又为何不好好利用下这便宜丈夫的晦气死亡,给自己创造一个足以在乱世中偏安一隅的条件?
河东左护陕南,紧邻盛京,又与河南河北两道相连,是盛京的最后一道防线。
晋阳城作为龙兴之地,更是河东道的重兵县,实谓咽喉要道之所在。
而老皇帝所赐虎符能调动的四州兵马,其实也就是晋阳所在太原府、以及河东代州晋州云州这四个地方的守军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她素未谋面的丈夫死得这样巧,巧到若她不利用一番,反而像是辜负了他的美意!
河东道内州府与此时其它地方不同,因有北都晋阳的存在,比起普通监察道的州府关联要紧密许多。
皇帝虽不得不分兵河东以护盛京安危,心底却还是放不下。
是以,整个河东道十九州加起来共有的十万中军兵马,其中五万都在了北都晋阳,余下五万则以二二一的比例拨分到了代、晋、云这三个州上。
剩下各州即便同是河东州府,也只能节衣缩食着想办法自己凑够三千守军。
晋国公家里情况如何,她是很清楚的。
嫡长暴毙、老国公卧床、子孙年幼,后院六神无主,此刻正是需要人当家的时候。
现下她手里有五十亲卫、御赐三百卫军和母家二百家兵,一共五百五十口。
这些人说不上多么忠心耿耿,但鉴于她此行的目的,用来护她在国公府平安无事自然绰绰有余。
她得想个办法充分利用手中资源,在乱世到来前敲下河东这块大饼——至少要实际拿到百分之五十——这也就意味着,她要拿下直接占了河东中军二分之一的北都晋阳。
赵慈屈指,在倚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慢慢敲击,金霜便知道,这是公主正在想主意。
从小到大,公主每每做出这般动作,那就是脑子里已有了些震天骇地的想□□廓。
金霜不说话,只一手捧着龙眼干,等待赵慈的下一步吩咐。
“金霜。”赵慈像是想通了关节。
“奴在。”金霜立刻回应。
“我记得……玉髓与那五十先遣使是月前出发的,如今到晋阳几日了?”
“回公主,已有十三日。”金霜的脑子像个人工备忘录,算起数来不打分毫磕绊。
赵慈略一点头。
玉髓也是她的心腹,三人算是一同在凤阁长大的。
不比金霜性格沉稳,玉髓为人活络、长于交际,月前作为公主女使带着先遣的喜队先去了晋阳。
河东关内相连,盛京晋阳离得不远,她这样浩浩荡荡地磨蹭下来也不过十五日。
玉髓等人是轻车赶路,想来脚程撑死也就一两天。
“现在是几时?”赵慈又问。
“回公主,三月初八,申时二刻。”
赵慈听罢,从椅上站起身。
金霜连忙用帕子裹好吃剩的龙眼干包进袖内,把坠着四粒金线香角的幂篱递给她。
她接过,顺手在脑袋上一扣,旋即出了房门,向灵石驿外随身御军驻扎之地走去。
随身御军的校尉宫光,此时正与副手指挥兵卒们扎营生火。
灵石县为迎接公主特意清出了多少年没人住的驿站,但五百五十口人想要都住进去,还是太天方夜谭。
为此,宫光特意把公主的五十亲卫扎在驿门根,自己则很有眼色的避嫌,让到了站外五里的官道边缘扎营。
宫光原本是游骑将军门下的中候,区区从七品的芝麻粒小官,京中随便哪个贵人就能一脚把他踩死。
只因于凤凰门救下两个险些被私牙抢走的孩子,让凤阳长公主看个正着,他便被公主请旨做了出嫁亲兵,官升六品校尉,手底拿着比自己老东家游骑将军还多点的人马。
如此知遇之恩,但凡有些良心的人类也不会不念着。
宫光自认凤阳长公主是个会因人义举而大发赏赐的纯善心性,做事也就越发宽厚谨慎起来,生怕让之不痛快,从而对自己寒了心。
赵慈与金霜主仆两人骑马而来,路上遇到想要拦人的,金霜直接从怀中摸出了金灿灿的凤阳令。
只一伸手,周围兵丁便很是识趣地纷纷让开,顺便对着马上的女子行了礼。
兵丁们倒不是都识字,只是此行出发前大家都听过宫中将军的教导:若看见有女人拿着一块嵌玉的金灿灿的令牌,不要阻拦,直接行礼便是。那持令人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兵未来的新主子。
——凤阳令,御赐凤阳长公主特持。
浑身金打,正面浇的是团凤绕玉壁,一枚玉壁落正中,玉身通体白亮,脆透如玻璃,背面则是两行小字:见者必拜,如谒天子。
这正是赵慈此行的另一目的,她不仅是老皇帝前来嫁人的孙女,还是盛京伸向四周的一处爪牙,作为皇帝的一只眼睛前来监视。
赵慈一路奔马,直停在宫光跟前。
宫光正在研究一块搓不着火星的木头,看见马背上落下一个戴着雪白幂篱的影子,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公主。
公主竟只带了一个宫女,便敢独自穿越几里路跑了过来!
“臣,见过公主。”反应过来宫光连忙单膝半跪下行礼,他看了一眼旁边还未没反应过来的副手。
副手一愣,旋即也有样学样地跪下身。
“臣……臣也见过公主!”年轻的副手似乎太紧张,公主两字近乎是喊出来的。
宫光眨眼间要替他赔罪,赵慈却止住了他的行为,继而让两人起身,又向着副手问:“你叫什么?”
副手不敢抬头看她,拱手回答:“小人是赵四。”
赵慈知道,赵是盛朝国姓,有人姓这个不罕见;赵慈也知道,在古代人家,别说是那穷苦一些的门户,哪怕是小富即安的,给孩子取名也未必太讲究。
一来是文化水平所限,二来是所谓贱名好养活,道理她都懂,但赵四这两个字还是成功给她整笑了。
“你家里没给你取正名吗?”语气带笑的长公主询问到。
名曰赵四的副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一拱手说:“家父本是修德坊卖豆腐的,不曾读过书,家里兄弟姐妹五人,都是这样取的。”
“哦,你还有姐妹也叫这个?”赵慈似乎兴致勃勃,掀开幂篱一角,抬着眼睛看向赵四。
赵四感知到她的目光,腰弯得更低,连耳朵尖都泛起薄红。
“是,公主,小人有一姊,名赵大,还有一小妹,名赵五,姊姊如今二十五了,还在修德坊与家父卖豆腐,小妹刚十岁。”
“那你今年多大了?”
赵四的耳朵为此越发红起来,简直到了要滴血的地步。他的声音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颤抖,宫光立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
“小人,小人今年十月便要十六了。”
“倒是少年英才,与宫校尉一样,”赵慈将幂篱的两侧纱帘拨向肩后,以香角作压尾,稳稳拉开一层白纱,显出当中的人脸。
“本宫记着,皇爷爷给宫校尉配的副手可是实打实层层比试出来的,你如今不过十五六的年岁,武功却是这样了得,能在宫校尉手下做事,想来行为也很妥当。”
赵四被夸得很是不好意思,一时间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公主说笑了,我们不过是粗人,能为公主效命实在荣幸,”宫光适时接过话头,“公主身子可好些了?恕下官多嘴,现在这样子公主又何必非要去呢,实在难忍,下官直接带队回京为您请医,大不了就说您被蒙骗回来,一概不知情,杨家又能怎样?”
赵慈知道,宫光是爱说实话的,此人作为她目前的狗腿预备役,所言甚是肺腑之言。
杨肃的死讯她是昨夜才知道的,想来晋阳那边此时也是恨不得原地升天,总之,消息带到时,杨肃本人已死了两天,便是做法复活都来不及了。
堂堂一国的长公主屈尊下嫁,半路上驸马还暴毙了,天底下哪有这么恶心人的事情?
宫光倒宁可公主以身体不适为由直接掉头回京,大不了全推锅给自己。
反正这知遇之恩他是还不完的,要他死倒也不难,至少他实在不愿见到公主这样纯善的贵女,顶着如此屈辱到远家之地伺候别人。
“本宫正是因此而来,”赵慈自动忽略了宫光后半句的馊主意,“说句真心实意的话,新婚前新郎官死了,这样的事情放在哪里的人家都是个尴尬,本宫原本也是难过得夜不能寐。”
她反正不怕这样的话流传出去。
宫光对自己的忠心未必比对皇帝低,其余的让他说也未必有这胆子,何况就算说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婚前新郎官暴毙,往小了说叫晦气,往大了说那就是不敬,没给他全家扣个忤逆的帽子都算赵慈人如其名。
赵慈甚至不打算就此回京,这已是极宽容之举,活人说死人两句闲话又能如何?反正晋阳和国公府总不能连夜把新郎官从坟里挖出来给她成亲。
“但今天,本宫又想到,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天子承诺,又哪有随便收回的道理?”
赵慈话锋一转,金霜在她身后,知道自家公主这是打算开演了。
“本宫既是大盛公主,就决不能因一己之私坏了皇爷爷的君臣名声。”
赵慈语气轻缓,逐字逐句着将自己想好的托词慢慢放出,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悲痛与凛然。
痛,太痛了;忠,太忠了 ;善,太善了!
她演得有些入戏,恨不能给自己原地颁发一个忠烈牌坊,好为以后的打算提前做背书。
“这杨家国公府,本宫还是要嫁的,皇爷爷待本宫如此,本宫亦当尽力反哺才是,也不必再等五日了,灵石与晋阳最快还有多少程?”
没见过这等演技的宫光被这番满是大义的话所震撼,他再次为长公主的宽仁感慨,又在心中暗暗替这二七年华便守了寡的姑娘悲伤。
“禀公主,”宫光在心里算了算,如果是完全的轻车简装,自然再有一日就足够了,但公主毕竟是出嫁,随从车马如云,照此估算,应该还得多加两天,“最快,还需三日。”
赵慈自然知道这是在留白,灵石县与晋阳不过相隔三县之地,若是快马,甚至半日不到便能抵达。
但她从善如流,有便宜为什么不占,有台阶又干嘛不下?
她虽想了个法子要将自己留在晋阳,却也不急这两天的时间。
反正跑太快了反而要惹人猜忌,不如听宫光的,至少这校尉是真在替自己考虑。
毕竟,她可是个小寡妇,寡妇怎么能不好好给自己打算打算前程?
她不单要考虑钱财的前程,还要考虑龟缩的资本。
乱世之下,就是想要偏安一隅也得有些能耐,凡是空有钱财却无傍身的,那不叫一方豪强,那叫待宰肥羊。
有位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宫光与五十亲卫便是她在晋阳国公府安身的第一要素,母家的二百家兵未来或许也可收用,实在不济,那五十先遣也勉强能作数。
可这总是不够的。
区区六百口人丁,放在灵石驿住宿的确是多了点,但若要割据一方,这又算得了什么?
赵慈微微一笑,将纱帘放下,翻身上马。
马是西域藩镇费心搜寻来的乌孙好马所生养,通体雪白,唯鬃上一点丹棕,静时若红梅落雪,奔走处则仿佛枪/上赤缨。
这时的马当然没有现代选育出的品种那样高大,但肌肉密度相对也更高、更耐跑。
赵慈这一匹便是典型代表。
骑马,她上辈子就会一些。
这辈子出于对纨绔生活的极大兴趣,从七岁开始,赵慈便借着公主的身份与马场靶场成日厮混,混到现在也算是一把骑射好手。
虽说身体因尚且在发/育的缘故,只能挽个四力左右的小弓,远不如满洲超人的十二开短矛发射器,但好在准头尚可,马上砍/刀的功夫也还行,至少总体拿得出手,关键时刻能用来保命。
盛朝民风开放,盛京作为首都,更是到了近乎人人善于享乐的地步。
贵族爱好大多十分奢靡,骑马打马球这样的活动是家常便饭,连同配马的一系列骑具也常用黄金玉翠各色宝石等奢物点缀。
这匹马是去年御马苑新育的,刚一会跑便被皇帝指赐给了赵慈,一并赐下来的还有成套的马具球杆。
皇帝连她打马球的东西都想好了,具是一应的精致无比。
球杆是沉香木包金铜,用模子浇了莲花纹样,马鞍马蹬马嚼头等用物也是上等金铜,马鞍的牛皮垫子上还镶嵌了一颗霜贵所贡的五彩猫眼石,大如拇指,分外璀璨,连急于体会天龙人生活的赵慈都觉得实在奢侈异常。
赐下的东西赵慈自然照单全收,但她对于这种穷奢极欲地步的东西还不是特别感冒,因此自己多用的还是普通马具。
松木牛皮上桐油黑漆的鞍具、铁包牛皮的脚蹬、硬铁的马嚼头、铁环包牛皮的链子以及橙红绸缎包棉絮的坐垫,每一件东西都是皇帝的恩重,也是她未来在乱世被讨伐的加码。
不过坐垫并不完全是赏赐之物,这是她自己琢磨的,里面用来填充的是西域进贡上来的地棉花。
赵慈十分喜欢这种松软程度远胜时下所用木棉花的外来品种,于是请求皇帝把种子赏给她,让她研究研究种法。
皇帝见她喜欢,索性为她在盛京城外开了一块棉田,又让西域留下一个长于种棉缫絮的回人为她管理,并着手培育起能在关内种好的棉花。
赵慈跨坐在松软的棉花垫上,将身体尽可能调整的放松一些。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宫光与赵四两人,片刻后说到:“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宫校尉,明早出发,若无大事,三日后晋阳城下再与本宫一并回禀。”
不等两人再跪下行礼送别,赵慈已径直催动马匹,向着灵石驿奔了回去。
马蹄带起一路扬尘,这个一身荣光恍若鲜花着锦的奇女子就这么消失在视野中。
一种莫名的怅然在赵四心底升起,宫光给了他胸口一拐子:“你最好分清楚了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在贵人面前再不能犯傻,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你恐怕都搞不清楚。”
的确,这又是宫光最爱说的实在话。
对于赵四这等出身,在阶级制度如此森严的时代,能有机会被凤阳长公主这般人物亲自问话、还是在问完也并不会被当做奸细处死的前提下,本身已是一种千载难逢,是后人能拿出去吹牛逼的机缘。
如此恩惠,他竟还敢琢磨起其他,未免有些太轻狂。
这次赵慈放过了他,下次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赵四不说话,只是向宫光深深一拜,宫光见他想的明白,也不再多言,两人各自转头取做各自的事情。
宫光终于擦着了那块木头,他就着一点浅黄的、幽幽曳曳的火光,对着其他士兵吩咐起来:“尽快扎营,明早拂晓整合,三日后我们直接在晋阳接风宴上歇脚!”
与此同时,晋阳城太原府内,太原府尹刘从真正对着面前几口大敞的箱子唉声叹气。
箱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金珍玉宝闪闪发光,几个奴婢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将箱里的宝贝一件件托起,对着面前的刘从真挨个展示一番。
刘从真愁眉苦脸地看了半天,最终挥挥手驱散了奴婢。
他在挑选献给即将到来的长公主的见面礼物,可长公主这等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又有什么能是没见过的?
哦,也不对,喜轿刚抬出门就变寡妇这种事儿她可能确实没见过。
思及此,刘从真越发觉得自己头上这颗脑袋岌岌可危。
他抬头,看向院子里长得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心想着或许此刻上吊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慈妹:被动技能:克亲克友克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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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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