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涟青御剑不像楚翊那般自由随性,大概有几分顾忌着楚翊的伤,行驶速度也刻意减缓了些。
楚翊单手拽住他的衣服,半垂着眸,耳尖隐隐有些发烫。
一路上无人说话,微风撩起钟涟青额边碎发,又拂过楚翊垂下的睫羽,让他心中情绪没来由地翻涌起来。
明明以前也有过私交甚密的好友,但不知为何,楚翊面对钟涟青却总做不到像对其他人那样坦荡。
两人互换了身体,有点别扭的情绪很正常啊。
楚翊重复告知自己,是正常的。
甫一回到逍遥剑宗,楚翊松了口气似的,微屈膝便从剑上跳了下来。
易烜之向他们一一确认了身体情况,得到楚翊,钟涟青,包括刚刚醒来的桑淮无大碍的回复后,稍微安下了点心,接着就让他们赶快回去休息。
看着几个小师弟都进了各自房间后,身形魁梧的青年才忙赶去向宗主汇报此次剑冢里的异况。
早在出剑冢时楚翊就已经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回房后,那股疲倦后知后觉地腾涌上来。
他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平静地望着上方。
大概是因为今日被魔气逼得几近失控,楚翊此刻还是心神不宁。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废除功法逐出师门的场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如跗骨之蛆般,缓缓攀上了他的脖颈。
压抑着他的呼吸。
世道复杂不可控,人心难测不可猜。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信任谢宥白……
夜幕黑沉。
楚翊躺了许久,不觉时间流逝。直到门被敲响,才恍然回神,轻道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月白色衣袍的少年步伐迈进后,将其轻巧合上。
“阿青。”钟琢宁轻唤了声。
楚翊没动弹,仍懒懒倚在床上。
少年赛雪欺霜的一张脸上浮现出愧疚歉意,柔和着眉眼望向他。
一瞬间仿佛是雪山之巅的积雪消融。
钟琢宁缓慢走到他身边,平静地注视着他。卸下浑身冰冷的刺,清冷疏离的气质中糅合了几分温和柔软。
这份柔和独独在他无比上心的“玩具”面前展现。
清苦的草药味夹杂着几缕甜香融入鼻息,楚翊终于坐直了身子,嘴角慢半拍地扬起毫无阴霾的明媚笑容,弯眸回看向他。
大概是才沐浴完,钟琢宁半散着头发,浑身上下还带着点朦胧的水汽。
额间碎发晃动着,忽的遮住了那双茶色眼瞳,漂亮的眼睛却还是定定看着他。
楚翊看不过眼,抬手将他那缕头发别至耳后,绸缎般的质感令他手指一滞,随即顺从心意拂上他半扎起的头发。
五指缓缓插入黑发中,不紧不慢向下捋着。
钟琢宁也不恼,反而微低下头更方便了他动作,轻抿着唇。
“对不起。”
微垂着头的少年清凌凌的嗓音响起,仿若真诚认识到了自己的错,乞求着他的原谅。
但楚翊知道。
是假的。
楚翊怎么可能不了解钟琢宁?
钟琢宁精致皮囊下潜藏的敏感自卑,偏执多疑,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这一次,楚翊还是像前世许多次一样,弯着眸子温声安慰:“没关系,我知道的,哥哥是很好的人。”
他最后再揉捏了下手中柔顺的墨发,收回了手。
钟琢宁本性不坏,只是处事上太过极端,本质其实是渴望别人待他好罢了。
钟府欠他的那些关爱,他一一补上便是。
就算此刻体内还残留着魔气,控制不住地激起他暴虐烦躁的情绪,楚翊却将其全然压制,没表现出分毫不耐烦。
楚翊眉眼认真,极其郑重道:“只是不该只和我一人道歉。”
钟琢宁顺从地点点头,掀起眼帘,天然的清冷感仿佛是融化了的雪水,“那你还生气吗?”
楚翊摇摇头,笑着承诺:“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和钟琢宁第一次相见,是在钟府不远处的集市里。
那时他不知自己身世,没有关于父母亲的记忆,独身一人,只有本能驱使着他活下去。
有好心商贩看他可怜会给他点东西吃。由于怕被其他乞丐抢走,他总是狼吞虎咽吃完,但随后又会饿上很久很久。
楚翊初次见到钟琢宁,一身不凡气度的小公子独自走在集市,一张脸又冷又沉,走的步伐也慌忙凌乱,腰间玉佩被小贩的杆子意外挂住,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玉佩上刻着一个“钟”字,为钟府嫡系持有。
小公子立马回头,正欲去捡,做工精细的昂贵玉佩却被另一人率先勾住拾起。
他直直望向那人。
楚翊掂量着手中玉佩,将其甩起又接住,随即侧头看向钟琢宁,笑嘻嘻道:“想要吗?”
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和对面脊背挺直如青松般的小公子对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拿食物来换哦。”
楚翊歪着头看向他。
大概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钟琢宁眉眼间浮现几分愕然。
他顿了顿,低声道了句“好”。
接着就给他买来粥和饼。
一举一动皆是自成一派的风度,也不皱眉也没生气。
平静地蹲下看着他吃完。
楚翊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又见小公子态度好得过分,没再好意思为难,双手捧着玉佩还给了他。
没想到,小公子接过玉佩后,又从荷包里抖出大半灵石,一枚枚置于楚翊手中,直到那双手捧得再放不下才收回剩余的灵石。
眉目认真地嘱咐道,“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
明明也就比他大了几岁,说话却莫名地成熟稳重,楚翊心里这样想着,捧着灵石的手却没来由地攥紧了,看着小公子的背影,一字一句承诺道:“你叫什么名字?将来我会还给你的。”
“不必。”
钟家的嫡系只有两人,在紫云门见到钟琢宁后,他并未贸然确定。
直到后来听见钟涟青亲口说在止观大师圆寂之前,他从未回过钟家;又向钟琢宁重复了那件事得到肯定后,他才完全确定那日的小公子就是钟琢宁。
思绪收拢。
楚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又拿出一颗糖,放于手心。
茶色眼瞳里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阿青喂我。”
楚翊轻“嗯”了一声,将糖纸剥开,递到他嘴边。
少年低头咬过糖果。
隔着糖纸,楚翊在那瞬间一触即离地感受到了少年嘴唇的触感,轻飘飘地和他的手指擦过。
他却突然走神想到了钟涟青。
钟涟青好像也爱吃糖。
*
楚翊左手受伤了但右手没事,每日还是雷打不动地出门练剑。
有时嫌练剑太过单调无趣,便和钟涟青对打精进剑法。
桑淮每日也是雷打不动地出门,但就是懒懒坐在旁边,只看他们练剑,自己有时拿着个苹果双眼无神地啃着吃,有时埋着头扣手指玩。
楚翊忍不住了:“你这都休息几日了?还不练剑?”
“手酸腿也酸,”桑淮抱怨道,“我还没歇够呢,练什么剑?”
楚翊拿剑鞘毫不留情戳上他的肩膀,戳得桑淮身形都后移了些。
“干嘛!”桑淮没好气。
楚翊双手环抱,歪了下头,直言,“又娇气,脾气又大,练剑也要我们所有人哄着你吗?”
楚翊这话说的直戳桑淮心窝,他一瞬脸色涨红,站起身横眉瞪他,“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桑淮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里积聚起水雾,红着眼睛看向他。
楚翊睁大了眼睛,被他突然而来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了起来,皱着眉道:“你哭什么啊?”
轻嘶了一声,慌忙之下用衣袖去抹他的眼泪。
谁知本来这泪也没流下来,他这么一擦,反而越擦越多,止不住的水闸一样往外涌。
桑淮委屈得不行,控诉道:“那个黑气那么恐怖,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儿了!”
“回来之后你也不来安慰我。只一个钟琢宁来了,还说什么不好意思,因为他身体不好,师兄就留在了外面。这是什么烂理由?!”
“呜呜我讨厌你们!”
说着,桑淮就蹲在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溢出间断的哭声。
眼泪全都浸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楚翊懊恼起来,简直想让时间倒流,回到他开口说话之前。
让你嘴欠!
这下好了吧,招来这一出,把人给惹哭了。
一撇头看见正收剑的钟涟青,一瞬间感觉像看到了救星,眼神示意他这可怎么办。
钟涟青嘴角扬起笑意,慢步走上前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不是最会哄人了吗?”
楚翊:“?”
他哪里会哄人了?
楚翊眼神迷茫,试探性拍了拍桑淮的背,放柔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呜呜!”桑淮溢出更大的哭声。
楚翊放弃了。无奈地低头看着他哭。
随后他就被钟涟青的动作惊得眼睛猛然瞪大。
钟涟青伸手按住桑淮的额头,手腕使劲,直直从他的膝盖处推了起来。但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着笑意,“就是因为这个哭吗?”
刚才的话他听了一大半,但他不觉得桑淮就因为害怕剑冢那日的事就哭成这样。
桑淮被突然的见光刺激地愣了一下,连哭都忘记了,糊了满脸的泪水,仿佛被雨冲刷过的眸子写满了愕然。
桑淮:“!”
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待一个心灵受伤的人啊!
楚翊似懂非懂:“……”
哦,物理止哭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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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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