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不知自己在门板上抵了多久，直到后颈的汗都凉了，才一寸一寸挪开了些。
她游魂似的往屋里走，心乱如麻。
若是在自己家中也就罢了，住在人家府上，怎能如此随意。
明日，明日定要记得把门拴插好。
这一夜也不知是如何过去的，迷蒙中天便亮了，姜月睡在榻上，心跳得快极了，头痛欲裂。
她勉强起身，外头似乎有些喧闹，她拦住一个路过的婆子，“妈妈，外头在做什么？”
婆子恭谨道，“回夫人，大人今日设宴。”
姜月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婆子看她神色怏怏，眼底还有些没睡好的倦色，有些不忍，
“夫人可有什么旁的吩咐？或是起居上有不便之处，尽管吩咐给底下人，我等自当尽心。”
姜月摇头，“没有，你忙去吧。”
不等婆子答话，她转身掩上门，隔断了婆子的视线。
过了片刻，院门忽然被人敲响，随即吱呀一声推开。
姜月在院墙边回头，就见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沉黑的木盘，上头摆了水灵的瓜果，和几样精致的酒盏。
姜月眼神疑惑，领头的丫鬟低着头，轻声道，
“夫人方才问起前头的事，大人说宴上人多喧闹，夫人不喜，命我们把各色东西送来。”
丫鬟一边说着，心里七上八下。这位新夫人听说是大人强娶来的，还不服着，才被关在府中软禁，也不知脾性如何，会不会拿底下人撒气。
姜月本来还想多问几句试探试探，看丫鬟畏畏缩缩，个个噤若寒蝉的模样，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几个丫鬟如蒙大赦，赶紧布置好东西，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
“夫人看着冷淡，却不为难人。”
“我看着夫人态度像是也松动了。”
“不然又能如何？这样的事也不是咱们相府起头，也不曾见哪家闹得难看。”
几个丫鬟回去复命，悄悄说了几句小话，又各自散去。
破落人家守不住貌美的娘子，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讨论起来都叫人兴趣缺缺。
姜月呆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拣葡萄吃，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
嫁了人的娘子们，就是这样在后院中过日子的？
葡萄吃完了，别的果子不喜欢，她便又喝了点酒。
酒意把心里的难过都勾了出来，让她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首辅便能如此肆意妄为，强夺他人外室吗？真是大开眼界。
她还有许多病人要治，还有新的药方没和院正讨论，还有那匹小马……
姜月满脸泪痕，忽然站起来，循着记忆一路往相府后园走去。
一路上的下人纷纷避让，面色惊疑不定，不知这位新夫人要做什么。
但大人又没什么特殊的吩咐，他们也不敢拦，只能赶紧告诉管家。
后园中，丫鬟小厮们端着各色东西快而不乱地来回穿梭，一众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盛装而来，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笑。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颇为隆重的宴席，旁的事情也完全无从得知。
看见一个容貌出众的娘子一路哭着走过来，众人纷纷压低了声音，悄悄看过去。
“这是谁家的女郎？”
“这女郎为何哭泣得如此伤心？”
“她身边的丫鬟呢？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众人猜测不已，相府中出事，那可不得了！
陈洛川原本在另一边，自顾自地对着几个冷脸老臣谈笑，发现这边奇怪的动静，面色不悦地起身察看。
管家匆匆赶来，对他耳语几句。
陈洛川忽的顿了下，随即快步走出去。
姜月醉得不清，凭着一点仅剩的直觉在席间找人，入目只有一双双好奇陌生的眼睛。
忽然，似乎有个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姜月回过头，努力辨认了下，
“我记得你，你是先前秋狩时染了风寒的翠翠。”
小丫鬟连连点头，“是我，娘子，是我。”
她左右看看，把姜月扶到一处空着的席位坐下，“娘子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难处？”
姜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还存着几分理智，这事若让旁人知道了，定会说是她不知廉耻勾引了陈洛川。
“今日，瞿溪玉可来了？”她思索片刻，问道。
陈洛川匆匆赶来，就听见这句。
他的面色倏然沉下去，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个散漫的笑容，
“今日我设宴为瞿将军接风洗尘，他自然要来。”
他挥挥手，示意那小丫鬟赶紧滚，然后顺手接过了她的位置，在姜月身边坐下。
姜月神思不属，也没听出哪里不对劲，点点头，“我想见他。”
陈洛川咬牙切齿，又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见他做什么？”
姜月思索片刻，“拜托他件事。”
“什么事？”
“大事。”
“……”
姜月看上去醉得不清，陈洛川凝噎片刻，哄道，“有什么事，你找陈大人也是一样的。”
姜月立马摇头，“不行，他不会答应的。”
陈洛川忙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倒是觉得，陈大人必会答应的。”
姜月掀起眼皮，红通通的眼睛里头一片水色，“真的吗？”
陈洛川心疼坏了，伸手掏出帕子给她擦眼睛，点头如捣蒜，“真的，你说就是。”
姜月任他擦了两下，沉吟片刻，“我想他放了我。”
陈洛川手上动作一顿。
他狐疑地眯了眯眼睛，搁着帕子捏住姜月的下巴，把她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
“我是谁？”
“你是陈大人。”
“……”
陈洛川眼皮直跳，盯着姜月看了半晌，似乎想找出对方装醉的破绽。
姜月不闪不避，任由他看着，只是半晌没等到答案，眼圈又慢慢红起来，
“你不是说，会答应吗？”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十分委屈，“为何出尔反尔？”
陈洛川简直拿她没有办法，也看出这确实是醉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说出的话却一点不乱，
“我自己的夫人有什么要求，当然会答应。但若放了你，你便不是我的夫人，我为何还要答应？”
姜月愣愣地看着他，完全思索不出这句话的漏洞，她想了想，逻辑清楚道，
“那我要见瞿溪玉。”
陈洛川快要气炸了，哪怕知道这是醉话也不能容忍，“也不许提他！”
陈洛川从来没发现姜月这么难缠，好说歹说终于把人暂时糊弄住了，
“好了，什么事等你酒醒了再说，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坐会儿，啊？有事叫丫鬟，或者来找我，记住了吗？”
看见姜月终于点头，陈洛川满头大汗。
他给姜月擦了擦脸，留了几张帕子，喊来小厮添上一桌菜色，又不放心地叫来几个丫鬟反复吩咐。
终于，姜月被安安稳稳地围在几个丫鬟之间，怏怏地举箸给自己拣东西吃。
陈洛川忽然又有点舍不得离开。
他悄悄凑近了点，把姜月虚虚揽在怀里，“真是缠人的小娘子，怎么还不开心？”
姜月生气地不想看他，瞥过脸去。
陈洛川却笑了，“罢了，谁叫我就是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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