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太监焦急小跑进宣政殿,没来得及擦汗,将手里捧着的密信塞给值守的大太监王德顺。
“干爹“““幽州那边送来的!”
王德顺平和慈祥的眼神一顿,谨慎扫向四周,嗓音压低,“都经过谁的手?”
王平擦着汗连连摇头。
“白克狄将军的副将亲自来送,跑死了八匹马,连兵部都没来得及插手。”
王德顺眼里锐利锋芒不变,又细细盘问了细节,确定没人动手脚,这才又恢复平日和善的面孔。他拍了拍干儿子的肩,夸赞:“做的好,这事你就烂在肚子里,谁问就说不知道,若是敢透漏半分,不用皇上下旨,咱家先唯你是问。”
“是是是。”王平汗如雨下,“干爹……”
他呐呐问:“那、那要是中宫那边问起来……”
王德顺眼皮直跳,一巴掌扇他脑袋上,“蠢货!记住,咱们是皇上的人,你想死别牵涉到咱家!”
王平吓得急忙噤声。
王德顺没理这个糟心干儿子,躬身进殿。
书案后承乾帝从垒成小山的政务里挑出一本仔细瞧着,王德顺不敢出声,小心抬眼偷觑承乾帝的神色,见他面有怒色,大气不敢出。
片刻,承乾帝猛地将手中奏折摔出去,“黑甲军前脚传来密报,西北边境外北狄蠢蠢欲动,齐王居然敢在这时候暗中勾结朝臣意欲谋反!他眼里还有没有百姓?有没有大梁?!”
王德顺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但手里密信搁着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他弯腰上前,轻声细语道:“陛下,西北有王坚将军率西北军守城,白将军也已经将幽州叛乱平定,又留下其所属的翎营驻扎在那处,如今白将军同刀鬼将军率黑甲卫精锐皆在京中,区区齐王不足为虑……”
承乾帝重重叹息,后靠在椅背:“朕何尝不知,朕是寒心,自朕登基以来,也算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到头来朕信任之人竟同朕的皇兄一起暗结珠胎,想要造朕的反!曹千山啊曹千山,谁给他的狗胆!”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王德顺赶紧俯首,余光觑着圣上的神色,过了会儿才轻声道:
“若是裴侯尚在,想来陛下会轻松很多。”
“是啊,若是九尧还在,定不会背叛朕。”承乾帝感慨万分,“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吗?”
王德顺面带愁容道:“尚未。”
自三年前荆州第一大江闵江水患,镇北侯奉命前去救灾,后来水患是治理住了,奈何天有不测风云,镇北侯失踪,有人声称瞧见他被卷进了闵江,闵江水流湍急,支流无数,怕是九死一生。
当时承乾帝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恰巧西北蛮族趁乱攻打边境,皇帝做了局,朝臣也只以为镇北侯治理水患之后便被派去戍守西北。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先是幽州叛乱,接着查到齐王狼子野心,以中宫皇后母族周氏为首的世族豪强隐隐有钳制皇权之意,承乾帝只能先调遣黑甲卫归京。但此番动作太大,朝中已经开始有镇北侯失踪,黑甲卫群龙无首的传闻,皇帝为此焦头烂额。
“继续找,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朕找到。”
“是。”
王德顺小步上前,见缝插针将密信递上去。
承乾帝扫过漆泥上的狼首,挑眉:“黑甲军的军报?”
他拆开,一目十行,刹那间目光顿住,气势变得可怖,“曹千山,郑澜……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
这边冬天冷的不行,风也刺骨,哪怕是乡野间跑着跳着长大筋骨强健的少年人也顶不住。窗棂上窗纸随着漫长时光早已脱落,破败门缝间的蛛丝被缝隙透进来的刀子似的寒风吹的四处都是洞,勉强扒在上面但也岌岌可危。
五仁狠狠打了个哆嗦,手上拖人时不慎沾上的淤泥半干,被他搓下来,嘴里不住往手心哈气,但依然无济于事。
实在太冷了。
他就着蹲下的姿势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往勉强还能避风的地方推了推,目光纠结。
这点纠结没持续太久,他早已饥肠辘辘的胃袋发出轰鸣。五仁扭头看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地上厚重积雪又反射光亮,完全看不出时辰。
昨夜,他先是跑到曹府正门,那里被围得跟铁桶似的,他没敢过去,隔了一段距离,恰巧有人从府里出来,他本来想走,但突然隐约听见一个名字,电光火石间他脚步定住。
“……曹舜鸣跑了……逃不远……去追。”
“……没找到……”
“……在他身上……”
那声音越来越低,五仁下意识倾身想听清楚。
“……去封锁城门,”那声音一顿,五仁凝神静听。
“谁!”
一声暴喝,五仁吓得心脏快跳到嗓子眼,转身就跑。
他不敢回头看,在巷子里四处乱窜,下意识往一些犄角旮旯里钻。地上雪被踩的很脏,天色也很暗,他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不知跑到哪个地方,脚下突然被绊了下,好悬扶到了墙,没摔个狗啃泥。
他大口大口喘气,没听见后面有人追,终于放松了些,低头看绊倒自己的东西。
谁知这一看,刚放到肚子里的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卧槽!死、死人?!”
五仁直接泪飙三尺,脚下一软差点给人跪下。
也是这一软,让他瞧清楚地上人的脸——
竟是黑甲卫四处通缉的曹舜鸣!
后来发生的事,五仁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了。
总之,在经历一番心里挣扎并且确定人还没死之后,他连拖带拽找了间没人住的破房子,这地之前有混江湖的狐朋狗友提到过,说是某个亲王的宅邸,后来这个亲王一大家子都死绝了,紧接着府邸也开始传出闹鬼的事,就此彻底荒废,没人敢过来。
五仁原本也不敢,但他怕曹舜鸣在外边冻死,又怕被人瞧见自己跟罪臣家里人有牵连,他一人死了事小,要是因此连累了公子,那他就是大罪过了。
从躲进来,到现在,五仁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只知道又下了场大雪。
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昔日玩伴,舔舔嘴唇,心里某个念头坚定下来。
心道,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我家公子身体不好,京城又天寒地冻,要是找不到我肯定急的不行。
“对不住,对不住……”他站起身慢慢后退,喃喃自语,“不对,我有什么对不住的,五仁你个猪脑袋。”
退到门框,他闭眼猛的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跑。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
“……等等!”
五仁下意识回头看,只见原本昏迷迟迟不醒的曹舜鸣竟睁开眼,茫然又急切地看着他,五仁脚下一顿。
曹舜鸣眼睛一亮:“五仁,是你救的我对吗?你先别走,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朝中有人构陷我父亲通敌,我娘让我带着证据从小门逃了,你看!这就是证据!”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沓信纸,“里面还有高丞相私通外敌、构陷朝臣、党同伐异的书信,五仁,你帮帮我,待圣上查明原委,还我曹家清白,我一定求我爹上书陛下给你封官进爵,让你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
五仁起先没吭声。
曹舜鸣似乎急了,挣扎着往外爬,“就算你不稀罕,你也要为宋公子考虑啊,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五仁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出他狼狈的身形,曹舜鸣体力不支似的低头喘息,脸上一瞬的狰狞,抬头又消失不见,目光热切等待他的答复。
五仁抿了抿唇,突然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曹舜鸣虚弱笑了笑,有些惊喜地反问:“你愿意帮我了?不愧是好兄弟!”
五仁谨慎摇头:“你先说。”
曹舜鸣笑容不着痕迹淡了淡,道:“我们换衣服,你替我引开追兵……”
五仁道:“你顺利逃走了,我被抓了却是要下大狱的。”
“只是一时罢了!”曹舜鸣拖着虚弱的身体又爬了几步,喘着气,道:“等我去寻到我在幽州做盐铁使的兄长,让他出面上书陛下,等我曹家洗刷冤屈,我定会第一时间去救你!”
五仁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一个老百姓却知道,人下了大狱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曹舜鸣真信守承诺来救他,谁能料到他那时还有没有命了?
他连连摇头,没把话说绝:“不行不行,我家公子上京赶考只带了我一个书童,我要是被抓了,我家公子可没人伺候了,曹兄……曹公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曹舜鸣从他开口的一瞬间脸色开始变得阴沉,等他说完,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他嘴角扯出细微弧度,“你可要想好,我堂堂侍郎之子,日后事成,便是乘风而起,而你那商贾出身的主子,哪怕中了进士,也比不上本公子半根手指头!”
“本公子今日愿意同你一个书童交好,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却为了一个贱商之子轻慢于我,可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就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五仁不算特别聪明,但直觉奇准,他从曹舜鸣开口时就隐约觉得不安,如今更是寒气直窜脑门。没等曹舜鸣说完,转身就往外面跑,刚跑出偌大萧条的庭院,跑到大门几步远,就听外面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五仁眼睛一亮。
“是公子!”
他赶紧小跑几步,身后枯枝败叶摇晃如鬼影,他眼瞧着大门就在眼前,伸手想推开漆黑厚重的大门。
“公子,我在——”
这里。
话没说完,五仁突然眼里喜意凝固,残留热意的躯体里似乎进入了一块冰柱,把沸腾的血肉都凝固了,他恍惚低头,只看见厚重棉衣里渗出一点点血色。
五仁嘴唇动了动,想叫公子快跑,却只能发出一道细微气音。
紧接着,他重重栽在雪里,再没发出一丝声响。
身后,曹舜鸣神态癫狂,缓缓抽出滴着血的锋利匕首。
“哈哈哈哈哈!”他低声阴恻恻笑出声,晃悠悠蹲下身,又补了一刀,“贱奴果然是贱奴,本公子屈尊降贵跟你说话是抬举你,真拿自己当人了!”
……
“五仁!你在哪?”
宋愈急得脸色苍白,不住咳嗽,越咳越厉害,舌根泛苦。
身后黑甲卫突然挡他前面拦住他,“有动静。”
宋愈忙屏息敛声,但听到的只有风声。
黑甲卫得圣上特许,在京也可身着盔甲,森冷黑甲冒着寒气,面具下眼眸沉冷,不过刹那,他突然转向西北方。
“这里。”
身后数个黑甲卫没有丝毫犹豫,整齐跟上。
他们个个身高腿长,宋愈努力跟在后面,看他们停在某处宅院,踹门而入。
“……”
宋愈在寒气中敏锐嗅到一丝血气,一股熟悉的不安从尾椎骨窜上来。他拨开挡着视线的将士,抬眼看过去。
下一瞬,他察觉到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半道,如鲠在喉,他下意识咳了两下,温热腥甜的液体喷涌而出。
宋愈在黑甲卫的包围中晃了神,他看向地上的尸体,刹那间意识陷入黑暗。
……说好要写无脑小甜文来着……又忘了……
这部分后面快速带过,马上进入感情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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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曹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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