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的很大，潮湿的气息扼杀了盛夏的蝉鸣。
水汽凝结在玻璃上，氤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窗台边的青年收回视线，触目的白炽灯影照在他垂下的眼帘上，宛若煽动翅膀的蝴蝶。
人群面容沉重地穿梭在灵堂里，衣襟上别的白花在此环境下多了几分肃重，青年拨开交错的人群后瞧见了被簇拥的人，那妇人穿着一袭修身的黑裙，强忍着悲伤招呼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今天是楚君望的葬礼，他们是发小，但青年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他死亡消息的，他呼出一口浊气，向妇人所在的地方靠去，“楚夫人。”
周围的宾客见状缓缓散去，楚夫人挽着手帕盈盈欲泣，“小江，你来了，去见见君望最后一面吧。”
江楚礼节性地宽慰着夫人，“楚夫人，节哀顺变。”
江楚不太喜欢她，楚君望幼时丧父，柔弱的楚夫人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家族。
对外她是个合格的女商人给了楚君望衣食无忧的生活。
对内却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对楚君望寄予厚望的同时，又像寄生的菟丝花一般掌控着他。
楚君望的牌位前围着几位恸哭的几个年轻人，身着白裙的女孩因过于伤心，被同伴拥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与她们同行的男孩面色也很苍白，面对同伴的哭泣，先是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又翻找着口袋里纸巾递给女孩，直到她止住哭泣后，才移开目光。
偏移的视线在人海中与江楚交汇在一起，男孩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同他说什么，又及时止住与他错开了视线，他们带着女孩离开，为江楚让开地方。
江楚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再深究。
他捧着花来到楚君望牌位前，那束紫罗兰在白色簇拥中显得格外刺目，花蕊与水珠交缠着，宛若漂浮于夜空的星云。
江楚把花放在牌位前，低垂的眉目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相框里的青年没有笑，灯影幢幢反射出白光在相片上，江楚竟以为青年在笑着。
他走到棺椁前见了楚君望最后一面，白衣黑裤的青年闭着眼，清冷的面容在柔软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温柔，他身前那枚闪烁着星云色彩的蝴蝶怀表还在转动着，轻微的转动声很快淹没在嘈杂声里。
江楚抬眼望去，灵堂之上许多年长者借由葬礼攀谈可以合作的对象，年幼者则同玩伴嬉笑打闹着，灵堂成了喧闹的乐园，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为这个逝去的青年所哀痛的。
交谈声在酒杯碰撞中此起彼伏，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般钻入江楚耳中，江楚忽然有些烦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江楚撑开伞，与前来吊唁的人群错开，湿薄的空气里渗透着雨气，无端让人觉得沉闷。
远离了灵堂，但掩埋心底的压抑情绪也并未消散，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时刻鞭笞着江楚。
江楚撑着伞行走在雨幕间，既无目的又无归处。
夜色逐渐笼罩了这座城市，老旧的路灯在黑夜里散发温暖的光，吸引无数飞蛾趋光而往。
它们在光影中向死而生，烧焦的残肢掉落在地面上，风一吹便没了踪影。
江楚从残肢上移开视线，灯影交相辉映，周围来往的行人在绿灯中穿梭，在那层层交叠的人影中，江楚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错开。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乌木沉香，极为飘渺的一瞬间，很快便消散在雨夜里，但江楚却蓦然停伫下来，紧握的伞从他指尖滑落，那道身影像是一颗坠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江楚疯了似的拨开来往的人群，向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往常几秒就能走完的通道，却在此刻变得漫长起来。
明知不可能是他，明明刚从他的葬礼来过，明明亲眼见过他的遗体，但江楚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追去，就好像这样能挽留什么。
秩序井然的队伍因为这个异类产生了不便，咒骂声从江楚耳畔穿过，他却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向前方追去。
但拥挤的人流却推着江楚越走越远，让他们的距离越发漫长，就好像他这一生越是想要留住什么，越是像指尖流沙一般，从他手中溜走了。
江楚从来都留不住，但他不信命，所以每次都拼尽全力，他向前跑着，他想要留住那道身影。
他追着光，只差一步距离，便可将光入怀中。
直到尖锐的鸣笛声从不远处传来，刺目的白炽灯光映入江楚眼底，近在迟尺的小轿车向江楚撞来。
戛然而止的刹车声骤然在人行道响起，巨大的冲击力下，江楚根本来不及躲避，身体狠狠地摔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喧闹的人群归于寂静，又瞬间变得慌乱。
“出车祸了！快去看看！”
“流了好多血，不知道人还活着吗？”
“人都被撞飞得那么远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大腹便便的车主软着腿从车上下来，他摸着头上的虚汗，凑到江楚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尚有一丝生气便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还好还好，人还有气儿，没死，没死……”
路人催促着，“你别愣着啊，快叫救护车啊！”
车主颤抖着摸出手机，按下救护车的号码，哆哆嗦嗦的说明此时的情况。
江楚追逐的人终于在喧嚣声中回过头，惊愕的神色浮现在脸上，与死去的那个人没有半分相似。
原来不是……他。
江楚又在想，幸好不是他，幸好他没有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
因为失血过多，江楚的眼瞳开始涣散，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四肢百骸像是被重物碾碎一般，喉管处抑制不住的血液从嘴角溢出，周遭喧闹的声响化作雷鸣鼓月响彻在耳畔。
死亡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吗，那……楚君望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痛苦吗？
江楚自嘲的笑了一声。
那个胆小鬼！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活下去，一点也不像他。
人们常说死前的一瞬间脑海会快速回顾一生，模糊的眼瞳突兀的出现一道白光，光源背后包裹着一生往事组成的记忆胶片。
江楚蜷着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抹光，但那卷定格记忆的胶片，却在他碰触到的时候炸裂成无数碎片，碎片亲昵的徘徊在江楚身侧，耀眼的白光却刺激着江楚的眼瞳，他下意识闭上眼，光束却开始蚕食他的记忆。
等光源消散一些后，江楚缓慢睁开眼，那束白光还在强行剥离他的记忆，强烈的窒息感挤压着他的心脏，江楚只能急促呼吸着，从胸腔里汲取空气。
剧烈的疼痛仿佛让他产生了幻觉，他在晃动的重影中窥见一道熟悉的虚影。
他透过指缝倾斜的光，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声音沙哑着唤了一声，“楚君望？”
“嗯，是我。”楚君望感知到江楚的痛苦，安抚似的回应着他，竟真的让江楚的情绪平静下来。
不是他所追逐的水月镜花，而是切切实实的故人。
江楚抚上他的脸庞，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却似被烫伤一般退缩了。
楚君望却握着江楚的手，在他的指尖下勾勒出自己的面容。
江楚感受着掌心下鲜活跳动的皮肤，随后缓慢向下停留在喉结处，“骗子。”
这是一个及其危险的动作，但楚君望不曾退缩，他放任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江楚面前，宛若引颈自戮的天鹅。
江楚轻眯起眼眸，随后用力收紧，“与其让你庸碌的死去，不如死在我手上！”
他是真的想要杀死楚君望！
但楚君望却没有任何自救的举动，任由江楚掌握他的生死，只是微蹙的眉眼还是暴露了他的不适。
生死攸关之际，空间内突然窜出一道手掌大小的虚影，群青色的豆豆眼里满是惊慌失措，因无法触碰到灵魂状态下的两人，只能焦急的围在他们身旁转，“宿主！宿主你清醒一点啊！不能掐死他啊！”
一边暗自苦恼着，“系统搜集到的资料明明显示两人关系很好啊，可是宿主下手的力道也太重了，这真的不是仇人吗？”
在楚君望即将窒息的前一秒，江楚却慢慢松了手。
与此同时，那束白光终于蚕食了江楚脑海中关于楚君望的所有记忆，眼前的‘楚君望’也在瞬间破碎成无数光点，消失在江楚眼前。
在系统的影响下暂时屏蔽了江楚脑海中出现过楚君望的事实，空间更迭变换着，江楚能记得的便是濒死之际，自己的意识被拉入了这个虚拟空间内，以及眼前的不明生物。
不明生物闪动着豆豆眼，声音里满是欣慰，“宿主，你终于清醒过来了。”
江楚斟酌着开口，“你刚才叫我宿主？能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系统听到呼唤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热情为江楚讲诉当前情况，“好的宿主，我是虚妄之境诞生的系统，编号023，在方才的世界里您因为遭遇车祸后未能及时抢救已经死亡，所以我们拨正了过去的时间线，并暂停时间将宿主的意识带回到测试点空间内。”
“虚妄之境是什么？”江楚却对系统描述的一切很疑惑，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深谙这个道理。
023仰着头，脸上充斥着骄傲的神色，“世界因为不同的选择和时间诞生出了不同的平行世界，而虚妄之境就是管理所有平行世界的存在。”
“系统检测到您有未完的执念，符合虚妄之境筛选织梦师的条件，所以才会将您带回测试点空间，当然这并不是免费的，需要您进入到虚无之境参与拯救黑化BOSS计划。”
江楚问道：“那为什么不委派专业人员去修复？”
023提及此处有些无奈，“织梦师的职责就是去修复崩塌世界的bug，主神空间的修复人员都被派去平行世界进行维修了，但因为人员不足，还有很多崩塌世界无人管束，平行世界一旦覆灭也会影响周遭世界的运行，主系统不得已才想出从其他世界筛选合适的人来。”
023怕江楚不相信加大筹码，“主神为了激励玩家，在满足玩家提出的条件时，还允诺完成系统任务之后，实现玩家实现一个愿望。”
怕江楚反悔，023赶紧将之前协商好的条件说出，“这已经是您第二次回到测试空间了，上一轮您身亡于测试结束的最后一分钟，您已经答应以复活朋友为条件，参加虚妄之境副本拯救BOSS的任务了。
“任务期间我们会全力保证宿主安全，只要顺利完成任务就能实现愿望，这是稳赚不赔的呀，宿主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很划算呢？”
江楚沉思着，发现023言语中的漏洞，“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我也没有上一轮的记忆，万一你是骗我的……”
023急忙解释道：“测试点的记忆过于血腥，为确保宿主的身心安全，所以系统会删去这段不好的记忆，上一轮参加试验前已经告知过您的。”
“系统储存了上一轮测试回放，您可以通过回放快速回看一遍。”023说着，快速给江楚播放上一轮的录像。
闪烁着湖蓝光线的粒子在空间内交错变换着，汇聚成一面镜像屏幕，展现在江楚面前。
上一轮的测试中，江楚轻松躲避怪物异变，明明马上就能通关，但在最后一分钟内，江楚主动暴露藏身位置，任由怪物将他抓捕后，押解到楚君望的棺椁前，最后葬身于怪物之手。
录像与023所言别无二致，但江楚从中窥见了一道不同寻常的身影，他在系统口中不会得到真实答案，所以决定自己去探索。
他要找回记忆，也要复活楚君望，他要得知这一切的答案。
“那就开始吧，载入时间是当前时间节点吗？”空间快速退散着，化作光点消失在江楚眼前。
023的感应灯交错闪烁着，“不，载入时间是您前往葬礼吊唁的时候，而异变开始则是五分钟过后，这五分钟过渡时间是系统留存的机会。”
023点开自己的光屏，为江楚开启测试点的传送阵，“测试点拥有无限回档机会，只要您在规定时间内躲过异化浪潮，就算成功通关。但痛感是无法屏蔽的，宿主您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023小心翼翼问道。
江楚闭上眼，感知到一阵清风将自己包裹住，“接受测试的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呢。”023晃动着脑袋，在江楚即将消失的瞬间，叮嘱道：“最后，测试途中系统不会给予任何帮助，一切都要靠宿主自己。”
“好，我明白的。”
“虚妄之境副本秋千网数据载入中，请玩家做好准备，测试副本-他的葬礼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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