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姓乔,恰好认识枉死的死者。
死掉的那人也姓乔,和他同宗同族。下沙村村民大多都姓乔,村里只有少数几户异姓的人家。
村里姓乔的是几百年前迁来这里的一对兄弟的后人。
死掉的那人名字叫做乔叔宏,死去的时候离满十八岁才过没多久。他的短命爹在他两岁时候就过世了,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他们那户唯一的血脉。
老村长看面相五十上下,村长前面加个老字,是出于本村人的习惯以及对村长的尊重。
他是村里面少数几个一不打渔,二不种田的。
因为,他既有一艘可以出海捕鱼的船,也有几十亩田地。
老村长家境富饶却不是为富不仁之徒,平日多多帮衬村民,主持大局,因此在本村德高望重。
沈燧只说是乐安城中来查案的,给他看了看不知道上面刻着什么字,但是的确出自乐安郡郡衙的令牌。
老村长粗略地扫了眼令牌,便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从前。
“叔宏死了,他爹这支可算是绝后了。他们那支五代单传,他爹娶亲的时候还说要多生几个儿子继承香火,没想到不到两年就去了。”
沈燧插话道:“乔叔宏平时为人如何?”
“叔宏自幼丧父,由他母亲抚养长大。他母亲寡言少语,性格软弱,看起来缺少主见。可是叔宏和他母亲半点不一样。”
“他像他早死的父亲,长相像脾气也像。他爹人高马大,星睛豹眼,每次出海打渔都能一个人拖动八十斤的海产。他也是,力气大得像头牛,每年打糍粑,都是让他拿石锤的。”
老村长沉沉叹声气,语气多惋惜,“叔宏性子直,脾气爆。有什么看不惯的,喜欢当面说出来,让不少人觉得丢了面子,得罪了很多人。”
“但是叔宏年轻气盛身强力壮,大家就是对他有什么不满的,也不敢明面上和他起冲突。”
棠陵听罢,沉吟片刻,道:“那村长您知道的和叔宏有过节的人都有谁?”
老村长微微仰起头,双眼茫然陷入沉思,“他隔壁邻居乔大钟家半月前刚和他们家吵过架。这事是乔大钟不对,欺负叔宏他们娘俩孤儿寡母,往他们家的田上挪了点地。”
棠陵问道:“还有吗?”
“说起来还有本村的一个泼皮无赖,叫乔阿贵的。平时游手好闲,地也不耕,鱼也不打,成天就知道在村里晃悠。”
“他们为什么吵起来?”疑色现在沈燧脸上。
“叔宏的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守了寡,自本朝开国以来,寡妇再嫁就被看做败德辱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乔叔宏两岁丧父,叔宏娘从那时候起开始做寡妇。
叔宏既无伯叔,终鲜兄弟。茕茕独立,形影相吊。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叔宏娘在冬天村人不出海的时候给人缝渔网,在夏天他们出海回来时候把渔网上的废料割下来。
既不是隆冬也不是酷暑的时候,到山上种点结果子的枇杷树、杨梅树。就算这些都不做了,还要捡捡牛粪。
一坨牛粪值一个铜板。
叔宏娘年轻时候长得俊,辛辛苦苦独自把叔宏拉扯大,操劳过度,不到四十岁的人,两鬓就蕴生一丝一缕的灰白色。
就仿佛上天补偿她一般,叔宏娘的模样在同龄人里依然出类拔萃。
即使她两鬓苍苍十指黑,但是美人老了依旧是美人。
老话之所以能流传到现在,大抵是因为它所描述的都是和天上太阳月亮一样亘古不变的哲理真理歪理。
老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叔宏长到十二三岁,村里慢慢开始飞短流长地传起叔宏娘。
他们说叔宏娘和同村的乔老六勾搭上了,并且有人亲眼目睹了老六在更深露重时分进入叔宏家。
第二天天没大亮,老六才从叔宏家出来。
乔阿贵不是那个亲眼目睹的人,但如他这样游手好闲的人,通常听风就是雨。
听了这乡村间大家都喜欢引以为谈资的逸闻,添油加醋地东讲西讲就罢了,偏偏还要去挑衅乔叔宏。
乔叔宏十八岁,身强力壮,血气方刚。乔阿贵四十来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话说了没两句,乔叔宏就把他痛打了一顿,边打边啐了他一口,“你也配姓乔?”
村里人例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的主。
阿贵被揍之后在路上走,被村人远远地瞧见,就嬉皮笑脸地走到他面前去,学着叔宏的话嘲讽道:“阿贵,你也配姓乔?”
阿贵为挽回自己不存在的颜面做了薄弱的宣告,“笑笑笑,就知道笑。我迟早要打回去的。”
因为被叔宏揍过,并且放过狠话,叔宏尸首被发现以后,阿贵也被怀疑是凶手。即使,这狠话跟反犬旁都不沾边。
阿贵揪着自己衣襟,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你看看我这副身板,只有乔叔宏把我摁在地上揍的份。我怎么可能杀乔叔宏,我只双手都不一定摁得住他一条腿。”
也是,阿贵这副小身板子要是能和乔叔宏有一战之力,就不会被人家揍得连乔姓都不配姓了。
棠陵从老村长说书一样的叙述里,逮到了可能是重点的重点,“传言里和他母亲勾三搭四的男人是确有其事吗?”
凶手的杀人动机大概不会离开以下几种,要么为情要么为钱要么为口气。
这痴男怨女上了年纪也是痴男怨女,为这情字惹来杀身之祸并且祸及家人屡见不鲜。
老村长打了个哈哈,“这……人家家长里短的,我虽然身为村长,也不知情呐。”
棠陵继续问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吗?”
“想不到了,还不到花甲年纪。”老村长拍了拍自己皱纹横生的脑门,格格地笑,“我这记性就不行了。”
“你们是乐安城里来查案的人,你们得去问问叔宏的母亲,叔宏死了她正伤心着,但是叔宏娘也绝不想儿子死得不清不楚。”老村长想得妥帖。
沈燧默默地听棠陵和村长一来一回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此刻像提醒他们自己在这里般忽然开口,“那么老村长,叔宏家住在哪里?”
老村长亲自把沈燧和棠陵领到了叔宏家,在屋门外给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别说是我带你们来的。”
沈燧和棠陵道了谢,棠陵把去敲门的活计推给了沈燧。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离死别,都明白的道理。
可是谁都无法做到面对至亲离去时不哭不闹不伤心。
和叔宏娘的交涉在一开始统统都交给了沈燧,他的言辞婉转态度诚恳,叔宏娘虽然没有表现出此时不该有的热络,但是把他们客气地请了进去。
“要喝水吗?”叔宏娘问,两人道谢摇了摇手,叔宏娘没听见般自顾去倒水。
唯一的儿子惨遭不测,并且还被残忍地分割成不全的碎块,以如此凄惨的死状告别人世。
叔宏娘苦熬了半生,命运却用最残酷的玩笑给了她沉沉一击。她的精神不幸变得有些恍惚。
棠陵怜悯地看着始终低垂着眼的叔宏娘,一番犹豫之后,还是问出了口,“您最后一次见叔宏是什么时候?”
叔宏娘听到叔宏名字时,视线晃了一下,像只闻见小鱼干气味却发现是饿极了产生的幻觉的老猫,嘶哑着声音哭啼起来,“叔宏……我的儿啊……”
“你怎么就去了。你到那边去了,娘怎么办啊,娘还指望着你讨门亲,生个儿子,娘老来好享福……”她啜泣着,边哭边拍自己的大腿,一个伤心得痛不欲生的女人。
叔宏娘眼泪鼻涕齐落,口中还有因为啼哭而汇聚的大口唾沫,“叔宏……我的儿啊……”
她曾经,年轻时候也是个俊秀的女子。
而现在,命运苛待了她,上天却怜惜地贿赂了时间,让它少剥夺了些她的青春。叔宏娘半老徐娘,却自有一种超越年纪的美。
棠陵怜悯地望着,叔宏娘的哭相绝不好看,但是都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哪个人还管哭得好不好看呢。
棠陵看了看叔宏娘,看了看沈燧,她实在没法开口打断叔宏娘抽抽嗒嗒的哭泣。
沈燧一脸为难地回望棠陵。当下情境,他亦无计可施。
叔宏娘哭了一会儿子,像哭得累了,或是才想起棠陵问过她话,她还没有回答,抬手擦了把泪,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叔宏是在三天以前,叔宏说要去城里找找来年的营生。”
棠陵疑惑道:“来年的营生?”
“叔宏的脾气暴躁,今年雇过他的船老大不要他了。叔宏想现在渔船都回来了,也干不了活。村里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大概是在村里找不到活了,就去城里找明年的营生。”
回忆独生儿子的生前境况,叔宏娘心里又掀起阵阵伤心。
可怜他的儿,两岁没了爹,上不起学,斗大字也不识一个。
别人家孩子有爹有娘,双亲疼爱。
叔宏年幼丧父,都不记得他爹长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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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幼年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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