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可谓十分别扭。
王胜珑做了一大桌的菜，口味清淡，但无一不卖相极佳，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可惜了这桌子菜，桌上坐的四个人，竟无一人吃得下去。
姜贤亦本就大病初愈，没什么胃口，等了徐翩若一下午，进门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质问，早气饱了。
徐翩若心里喜忧参半，姜贤亦的嫌疑减轻了不少，但这次自己的行为确实莽撞了些，席间她一直不停抬头偷看姜贤亦，试图给他夹夹菜，缓和一下关系，谁知道那菜放在瓷白的小碟里，姜贤亦只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王胜珑早已从两人的对话中拼凑出了事实，自从知道徐翩若开始调查她父亲当年的事，他就猜到她和姜贤亦之间总会有这一天。姜贤亦又不愿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徐翩若，只放手让她自己查。之前聊起这件事，姜贤亦还愿意相信徐翩若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今天过后，只怕两人之间的关系要有些裂痕了。其实事都说开也就没事了，但姜贤亦心思重，少不了又要胡思乱想。
青岚虽然爱吃，但在姜贤亦的地盘倒也确实有些发怵。虽然姜贤亦之前说过一笔勾销，但他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这人。
一顿饭吃得十分冷清，本来是想要让两人缓和一下关系，结果吃完之后，反倒更僵了一点。
吃完饭，徐翩若执意要走，姜贤亦倒也没拦着她，只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那我走啦，小舅舅。”徐翩若一脚迈出门槛，又回头认认真真地补了一句，“今天是我太莽撞了，我道歉。你还不消气的话，就多骂我两句。”
她垂眸，余光瞥到姜贤亦握着门把手露出的半截清瘦的手腕，突然有些心酸。
“要多注意身体……”
姜贤亦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他唇角微微上翘，眼角有些微微泛红，赶紧挪开了视线，盯着地毯的边缘，像是能看出朵花来。
“嗯。”
出了姜家，看到徐翩若的样子，青岚忙安慰道：“不是他，也算件好事。”
“是啊……还好不是他。”徐翩若深呼吸了一下，天色已经全黑，估计赶回酒店去要下半夜了，今晚怕是没有觉睡了。
徐翩若坐上了车，刚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却被一个邮件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个匿名邮件，邮件名叫真相，里面附了一段音频。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音频，里面是两个人的对话。
“有意思，你小子毛还没长齐，我凭什么跟你合作？”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就凭……你想要他的权势，而我，想要他的命。”一个少年有些稚嫩的嗓音。
“你的动机我丝毫不怀疑，我怀疑的，是你的能力。”
“你听说过黄曲霉毒素么？大剂量可以令人快速死亡，而小剂量，日久天长地加在饮食里，便可以让人肝癌。你接近不了他，但我可以。这就是我的能力。”
“那你自己不就可以弄死他了？还来找我合作什么？”
“制造毒素需要大量的花生和谷物，但我自己去买很容易留下证据，所以……”少年的声音异常轻柔，“我需要你的帮忙。”
徐翩若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中断了这段音频的播放。
“是他……”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泪水在一瞬间涌满了她的双眼，“回去……快回去，我们得把王叔带出来！”
那个中年男人，是徐世舫。
而那个少年的声音，徐翩若十分熟悉，绝不会听错。
是姜贤亦。
走回去的路上，徐翩若整个人一直在止不住地发抖，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压根看不清前面的路。
直到她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被青岚扶住。
“徐翩若，深呼吸。”他轻轻顺着徐翩若的后背，“冷静下来。”
徐翩若深呼吸了几下，慢慢恢复了平静。她用力抓住青岚的手，泪水仍止不住地往外涌：“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那我们去问他。”青岚的手有力地回握住徐翩若，“我陪着你，别怕。”
“今天不能问。”徐翩若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们要先把王叔安全带出来。王叔知道很多内情，虽然刚才看着两人关系不错，但难保他不会……”
她闭了闭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难保他不会杀人灭口。
徐翩若回到姜家的时候，姜贤亦还坐在餐桌前。
王胜珑坐在一边陪着。
“要不就告诉她吧……”
“王叔。”姜贤亦笑着看了看他，语气却有些沉郁，“这是我跟她的事情。”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王叔的话说了一半，两人都看到徐翩若脸色铁青地站在客厅里。
“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姜贤亦和声问道。
刚才在门口，徐翩若一服软，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谁家养孩子还不生个气呢，姜贤亦早就习惯了。
“小舅舅，”徐翩若站在门口，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我突然有点重要的事要找王叔，能让他跟我一起回趟江市么？”
闻言，姜贤亦的神情从温柔，变成了错愕。
很快，又变成了恍然。
这是还对自己不放心，防着自己呢。
他盯着徐翩若看了一会儿，直到徐翩若有些局促不安地移开了视线，他才笑了笑。
这笑容中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想好了？”他答非所问道。
徐翩若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只觉得从后脊骨涌上来了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表面上他是在说带走王叔的事，但在场的四个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他问的是——
你，徐翩若，真的想好了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我们只是突然有点急事，倒——”青岚眼见局势不对，赶忙开口替徐翩若解释。
“我在问她！”姜贤亦的声线陡地提高。
徐翩若直视着他的眼睛，十分缓慢，但却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姜贤亦没什么表情变化，转过头对王胜珑道：“既然有重要的事，那你就去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甚至有些戏谑的意思夹杂在里面。
“翩若，”王胜珑站起身来，“你根本——”
“王叔！”姜贤亦打断了他的话，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去吧。”
王胜珑说了一半的话被拦了回去，有些气闷地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记得按时吃药。”
“放心吧。”他又看了一眼徐翩若，顿了一下，才道，“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苏露也最近这段时间过得像个地沟里的老鼠一般。
她从小就是童星，享受着被鲜花和掌声环绕的人生，长大了之后更是一路坦途。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连下楼去超市买个东西都要全副武装。
为了补税，连她买的房产都被抵押给了银行，她现在只能住在父母名下的一个小公寓里。经纪人和公司早就已经放弃了她，以前跟着她混饭吃，每天也姐长也姐短的圈内好友现在基本都联系不上了，偶尔有几个稍微有点良心的，也只是怜悯地给她送了些钱，安慰几句。
没有人能救她了。
自从她这棵摇钱树失去了赚钱的能力，父母也对她失去了希望，她搬到这里来之后，只来看过她一次。
她每天缩在公寓里，拉着窗帘，屋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被遮住了。墙上贴着徐翩若和姜贤亦的照片，上面用红笔狠狠地打了叉，还插满了飞镖。
终于，忍无可忍的她再一次来到了雄山路48号。
“我不是说了不要随便联系我吗？”对方仍然是电子音。
“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这都多久了？”苏露也一张嘴便是三连质问。
“我跟你说了别急。”神秘人道，“徐翩若身边有沈子凡和姜贤亦两个人，我们不可能成功。所以只有先解决了这两个人，才能对徐翩若下手。”
“那你倒是解决啊！我受够了！”苏露也尖叫道。
“你小声一点。”神秘人道，“别这么激动。你看着吧，徐翩若和姜贤亦，很快就要闹翻了。”
“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你是徐翩若，还会跟自己的杀父仇人关系那么好吗？”
“什么？姜贤亦？杀了徐翩若她爸？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事实哦。”神秘人语气轻快。
把王胜珑带出姜家的时候，徐翩若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本以为会有更激烈的冲突，但没想到，姜贤亦这么快就把人给放了。在她的预想中，姜贤亦至少要推辞一下，或是干脆就直接撕破脸。
她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
没费吹灰之力，便把人带了出来。
王胜珑跟着她出了姜家，上了车，像是赌着气，仍是一言不发。
“我来开吧。”青岚拦住了徐翩若拉开驾驶座一侧车门的手，“回去还要几个小时，我怕你太累了。”
“你会开？”徐翩若挑眉，颇有些质疑。
“咳咳，之前找凌越学了一下。”
“那你开吧。”
徐翩若倒是对青岚信任得很，直接拉开车门，坐在了王胜珑边上。
王胜珑往里挪了一大块，脸转向车窗外，明显还在对徐翩若的行为表示抗议。
“王叔，”徐翩若放软了声音，“我知道这样把你带走很冒昧，但我真是真的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你也不能……”王胜珑转过头，“你知不知道，他这次病得很严重。要不是我来得及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翩若偏过头，视线看向了别处。
她也不是什么心如铁石的人，姜贤亦于她有养恩是没错，但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害死父亲的人，她怎么能做到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当他的好外甥女呢？
她沉默了一下，拿出手机，播放了那段录音给王胜珑。
“这段录音你从哪拿到的？”王胜珑自然听出了里面两道声音分别属于谁。
“这您就别管了。”徐翩若目光灼灼地看向王胜珑，“王叔，你现在还觉得，我把你带走，是不应该的吗？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跟……他呆在一起呢？”
她本想说杀人凶手，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得出口。
“我不知道你都调查到了些什么，但，唉，你有机会自己去问问他吧。”王胜珑叹了口气。
“到了江市之后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您。”徐翩若沉吟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为什么？我不去。”王胜珑一口否决了徐翩若的计划。
“这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他已经知道了您面馆的位置……”
“不用了。”王胜珑语气坚决。
“王叔——”
“我哪也不去，”他认真看向徐翩若，“我相信他，我觉得你也应该相信他。”
“证据确凿，我怎么相信他？！”徐翩若放软了语气央求，“王叔……”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王胜珑毫无动摇之意，“你也别再劝了，再劝就前面靠边停让我下车。”
之后的一路上，王胜珑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到了面馆，他才回过头，语重心长道：
“你要是稍微有点良心，就好好想想他从前是怎么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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