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夏天,蝉鸣和空调外机的声音响得人心烦,白济泽提着大包小包走在狭窄的楼道内,身后传来一道人声。
“几楼啊?”
“五楼,快了。”白济泽答着,把头垂了下去,脚下更加卖力只管爬楼。
“还是济仔厉害嘞,在大城市都有房子。”那道声音接着夸道。
白济泽抹了抹额上的汗,苦笑道:“租的嘞。”
“租的也厉害嘞。”随着那道声音,白济泽感觉到背上一轻,他回头一看,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帮他托举着背上的书包。
白济泽心中一热,“谢谢,舅姆。”
“嗨呀不谢不谢,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嘛。”
二人就这样把大包小包抬进了出租房内,一进房间,舅姆上下打量了一番环境,又点头夸了几句,开始拆包。白济泽把客厅的电风扇打开,也跟着蹲在地上拆包裹。
“一个月租多少钱呐?”
“一千一。”
“那好多钱呐。”
“也还好。”
“水电嘞?”
“看情况,平时也就……”
二人收拾杂物,忙得满头大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外头那扇纱门是关着的,只听见“哐哐”两声,一个穿着条纹短袖的男人敲了敲门框,正气势十足地站在门口。
“嗨哟!你个死鬼!”舅姆骂了一声,丢下手里的活计去开门,“自己不会开门啊?又跑到楼下抽烟去了?怎么不抽死你呢!医生都说了……”
“行了行了,都没几天好活了。你让我消停点行不行?”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妻子的话,径直往里走去,自觉接过了收拾包裹的活计,不满道,“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又不是来住的。”
“怎么不是来住的?你那个病在医院一天能治好的哇?走开!你越弄越乱,把济仔屋里头弄得一团糟!起开!”
女人强势地把丈夫赶去了客厅的老沙发上,对着白济泽歉意地笑了笑,变魔术般从包裹里掏出一大袋红塑料袋装的青梨,“来来来济仔,你小时候爱吃的。村头那棵梨树要修路遭砍咯,舅姆去捡的,明年没得吃了……唉。”
沙发上的男人见她拿出这袋东西皱眉道:“人家不要的东西你捡来做什么?”
“谢谢舅姆……我去放起来。”眼见二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白济泽拿过梨子,转身走进小厨房。
厨房温度比客厅高些,白济泽拉下百叶帘,打开水龙头,准备洗一部分梨出来,另一部分放进冰箱。青梨大小不一,果皮带着斑驳的斑点,最大的梨也不过白济泽半个手掌大。
盆底沉了些沙土,白济泽洗了两遍,撇掉水面上的浮叶,找了个盘把梨装起来,端着回到了客厅。
“舅姆、舅舅,吃梨。”
“不嘞,快到时间去医院了。挂的专家号,要赶不及。先走了哈,济仔。”舅姆摆手推脱,拿着装满病历资料的塑料袋,催促男人快些起身。
男人挠了挠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盘子里挑了个小点梨,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他没对白济泽说什么,沉默地跟在妻子身后走了。
两个人一走,原本嘈杂的房间霎时安静下来,从楼道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自己昨天到的实体书快递被好心拆封了,端端正正三册平铺在木制桌面,鎏金字体的男主名字在正午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亮,塑封膜完好。
还打算录个开箱视频纪念一下的……
白济泽拉开客厅的椅子坐下,心累地叹了口气,搬来这里定居快一年了,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家里突然冒出两个活人来,地上大包小包的衣物药物收拾了一半,拆封的蛇皮袋飘在角落,像途径马路看见的工地垃圾。
但是,热闹了点。
他随手拿了个梨子,咬了一口,还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过厚的果皮,淡淡的甜味,香气很足。
难得的假日,今天晚上有客人,不能一个人跑去吃肉丝炒面了。点外卖吗?还是自己炒两个菜?冰箱里……好像没啥了。也不知道舅舅的病有没有忌口。
要不然拿点钱让他们出去吃吧……合适吗?
“唉……”
事已至此,先看书吧。
白济泽拆开第一册的塑封膜,如果早上没接到舅姆来自火车站的电话,他今天休假日的安排应该是睡到十一点起床,把昨天拿的实体书快递拆了拍一个开箱视频,和群里的书友们一起聊天,然后下午一点直奔砂锅米线店,吃上他的早午饭。
大致扫了一眼插画,水准都很不错,人物表情生动,服设还原,和他看书时想象的略有出入,但无伤大雅。白济泽直奔实体书番外,和作者宣传时说的一样,每一册都附赠了两个番外,一张随机明信片。
白济泽手气不错,抽到的三张明信片都是黎天南的。
他心情颇好,靠在椅背上,第一册番外讲述的是黎天南流浪时期的故事,时间线应该是刚从茶田逃出的时候。那个时间段的故事在正文中没有详说,一句“数月过去”便简单囊括了黎天南的亡命生涯。
插画里的小孩缩在街角,卷曲的黑发落上白雪,身上的旧衣破破烂烂,他在夜中朝月亮伸出伤痕累累的手,不知道在向明月祈求什么。
看惯了前几张插画黎天南肆意妄为的潇洒姿态,如今再看这幼时可怜兮兮的样子,白济泽生出几分不忍。
好吧其实也没必要,到后面这家伙只会比现在更惨。
白济泽忽地想起最新一章更新的评论区热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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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L(加油啊天南哥):黎天南:早知道现在这么惨当初就烂茶田里了(龇牙笑)
1l(见手青刺身):原黎天南:在想我的事?
2l(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回复】3l(炒面加葱糖呀):我真得控制你们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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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沉,白济泽等了许久也不见舅姆舅舅回来,他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想了想还是算了。两位长辈有他的电话号码,有需要自然会打过来,自己还是别去打扰。
家里的东西他看着收拾了一下,具体的还是等舅姆回来自己弄。
他点了个清蒸鱼的外卖,炒了土豆丝和豆芽,焖了三人份的米。坐在餐桌旁,边看书边等人。
直到墙上挂钟指针指向六点四十五,他终于听见了从楼道传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二人的争吵,点亮了声控灯。
“不治不治!我早就说了治不好的!你非要跑到市里来,还不是一样!”
“不治什么你不想治你就死屋里头呗!医生不是说了吗,做一个小手术而已!”
“小手术!?小手术二十来万?回家就是了!我待屋里头等死就得了!”
二人一路吵吵嚷嚷,声音传到五楼都听得见。白济泽走到楼道,二人刚好从下气冲冲地上来,舅舅走在前头,和他撞了个正着。
白济泽笑道:“回来了舅舅。先来吃饭吧。”
男人面上浮现一抹愠色,把头一低道:“不吃,回去了。”
“诶诶诶,怎么说话的呢!孩子留你吃饭呢。”舅姆气喘吁吁地跨上最后一个台阶,拍了拍丈夫的手,转而对白济泽笑了笑,“济仔啊……”
男人沉默不语,甩开妻子的手,径直走进屋内,捡起蛇皮袋蹲在地上自顾自开始打包那些白济泽整好的东西。
“诶你,怎么说不听呢?”女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说话都带着颤音,她上手去扯蹲在地上的男人,扯了两三回发现他纹丝不动后崩溃大哭,“可以治啊!可以治,我们把老家房子卖了嘛!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用不着。”男人冷静地答话,手头已经把来时的东西收得干干净净。
他挎着大包小包,和白济泽在车站时刚看见他们时一样,面上坦然,看不出面对死亡的恐惧迷茫。
他对着哭泣的妻子无奈道:“妹子和娘得的都是这个病,脑子里长了东西,开刀要把头打开嘞。娘切了也是个死。不治了,回家了,卖房折腾那些做什么。钱留给你和娃娃。”
夫妻两个一个哭一个冷着脸,就这样拉扯着出了白济泽家门。白济泽看着楼道的声控灯重新亮起,那对陌生的背影逐渐下沉,他张了张嘴,有什么话语噎在喉咙。
他追了出去,噔噔两声,踩在门框,险些滑倒。
“舅舅,我有钱!”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期盼面前的二人能够回头看他,“我……”
“白济泽。”舅舅没有回头,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让白济泽想到和舅舅长得很像温柔说话的妈妈,“我没有养过你,你也用不着养我的。”
白济泽僵在原地。
“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留下这句话,舅舅牵着仍在掉眼泪的舅姆,蹒跚走下楼梯,灯光一层层亮下去,两个人的影子消失在白济泽的视野中。
白济泽说不出话来,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起来,自己连这对夫妻的名字都不晓得。一口气堵在心间,上不去,下不来。
他关了纱门,再关防盗门,走回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原本有了些人气的出租屋再次安静下来,听得见钟表走针的声音。其实也很久没见了,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就没见过。
白济泽盯着餐桌上一红一白两盘菜发呆,他吃了梨子,这会不是很饿。
头顶上的吊扇吱呀转着,突然忆起童年那个同样闷热的午后。他吊着胳膊坐在医院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医院里空调很低,很冷。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他头上缠着绷带,痛,痒,但是挠不着。
舅舅的声音和争吵越来越近,近乎暴怒。
“我妹子嫁来你们家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没两年好端端就出事了?你们家人到底怎么对我妹子的!意外?你和我说是意外?!谁开的车??就我妹子和那个呆瓜死了?你们怎么没死!嫁来之前也没有说是给你们家做后妈,她也是个傻的不和家里头说,要是我知道你们家有个这么大的拖油瓶!我绝对不会同意我妹子嫁来!”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白济泽,像泡了水的炮仗,一下就没了声。沉默片刻,他揪住身旁另一个矮个男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小声道:“你和我出来说。”
“哎呀哎呀……济仔诶,怎么这个样子……”穿着碎花长裙的舅姆挺着肚子坐到他身侧,她的月份已经很大了,行动略有不便。她的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拿着手帕小心翼翼擦着白济泽的脸颊,避过那些青紫的痕迹,“乖仔,乖仔不哭了……告诉舅姆,你在车上看见什么了没有?舅舅和舅姆在这里,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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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白济泽按下接听键。
“你好,外卖。你们这的小区保安不让我进去,下来拿一下可以吗。”
“……”
“喂?你好?”
“啊……你好。”白济泽回过神来,“……你拿去吃吧,我家今天菜有点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啊?真的吗?谢谢老板,那我拿走了?”
“嗯。”
结束通话,白济泽长舒一口气。他往椅背上一倒,点下确认取餐,发送默认好评,从桌上随便摸了一本书翻了一页。
是第三册,这册后半部分的剧情比较压抑,黎天南冒名顶替的事已经败露,九府中死于九翎之手的二十六条人命全扣在了他头上。为了保全师门名誉,黎天南叛逃出门,收集证据决心为自己翻案。
插画上的少年身裹黑袍,在夜间的屋脊上飞速跑过,眼中锐利的光芒似乎从不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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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黎天南心中并未慌乱,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终于,他终于可以不用在明决门做黎天南了,把这件事解决之后,他要回家,他要告诉弟弟……
黎天南在雨中停下了脚步,雨水浸透了他掩盖身份的外袍,冰冷的雨滴顺着他的额角滴下滑入衣襟。
高悬的月光透过雨幕,缓缓抚摸着归家游子的脊背。
黎天南感到一阵莫须有的凉意,他缓缓吐气,将那些惧怕的不安情绪融进雨夜。太久了,他当黎天南太久了。他差点忘记,黎天星不是他的弟弟。
——(第三册完)——
10号之后开始日更(希望我的存稿赶得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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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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