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下面的速度挺快,端面来的店小二速度更快,两碗热气腾腾飘着葱花的鸡丝面不一会就端了上来。肉丝撕得细,面也细,两边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千丝”谁是“万缕”,也不知道“情”从何而来。
“客官老爷您慢用。”
一碟水红的腌萝卜片端了上来,店小二一鞠躬,转身去门口处招揽客人去了。
白济泽拿起筷子,小心翼翼把葱花挑去小菜碟中,余光瞥见未来男主正在艰难地与长竹筷搏斗,不由心中一动,有些诧异。
作为茶奴大概是从来没用过这类进食工具,他连筷子应该夹在哪个指缝间都不知道,只是看着白济泽的动作有样学样,勉强拿住了筷子,根本使不上劲,捞不起来东西。
“来,换个手。不是这边。”
白济泽放下筷子,亲自上手教导。他本人是左撇子,黎天南在原文中惯用手是右手,现在学着他的样子用左手拿筷子,还能有个形,也是厉害了。
“你手怪凉的……”白济泽下手捏了捏他身上的布料,果然单薄。
便宜舅舅抠门不但克扣小孩零花钱,还扣到衣服上了,还好天气不冷,要是寒冬腊月不得把人冻死……
白济泽心中暗骂了九翎两句,仔细纠正了孩子拿筷子的姿势,带着他夹了两回面条。
“会了没?”
孩子笃定地点了点头。白济泽便放了手,接着挑自己碗里的葱花去了。
店家倒是舍得,不说肉多面多碗大,葱花也是多,端上来筷子没搅时,白济泽还以为这是碗葱花汤面。很明显现在的店家还没有进化出“葱花香菜辣椒要不要”这种功能,桌上没有自助的醋和餐巾纸,只有包浆的筷子筒。
买都买了,这年头大概也没有退货一说,白济泽慢慢挑着,小碟里的葱花都堆冒尖了,他才好不容易扒出个没有葱的口子。
“冰糖葫芦嘞——甜丝丝嘞——”
一个小贩吆喝着抬着糖葫芦墩从窗外的小道上走过,声音传到酒楼内依然清晰,隔壁桌正在吃茶点的小姑娘听见了,拖长声音缠着带她出来玩的哥哥买。那年轻男子没办法,探出半个身子去招了招手,买了一串回来。
冰糖葫芦大概是这类古代背景故事中出场率最高的小吃了,白济泽倒是对这种沾牙的玩意不感兴趣。他看了会那对其乐融融的兄妹,把目光重新投向石板街道。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哪怕已经过了早市的点,街上的人依旧不少,百灵那队小孩子倒是扎眼,穿着整齐的浅色衣袍,散在各色的人群中。白济泽数了数,一二三四,一个不少,鹇家兄弟在一起,两个小姑娘也在一起。
真好啊。
白济泽时常会在天气好时去小区里的健身器材活动区逛逛,有不少小孩子会来这块玩耍,在翻新了好几次的器材旁边跑上跑下,玩捉迷藏、跳房子,有时候还会在这抄抄作业,偷吃辣条什么的。白济泽偶尔也能分到孩子们的“封口费”,然后被辣的嘶呼嘶呼。
无论在什么地方,看着鲜活懵懂的年轻生命蹦蹦跳跳,总是让人开心的。
白济泽已经过了那个会对未来的日子每天每天充满期盼希望的年纪,身边也没有可以让他依靠的亲朋好友,有时候没活劲了,感觉快撑不下去了,就跟在小朋友身后捡点,自己再奖励自己一顿肉丝炒面,就这样,又过一天。
再活一天呗。
白济泽经常这样哄自己。
说不定明天更好呢。
真神奇。
白济泽看着那些孩子们在闹市中穿梭,在各个摊位间停留,追逐打闹。原来那几行惨淡寂寥的文字,能变成这样鲜艳活泼的小人,活着,存在着。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打乱了白济泽没来由的思绪,他猛地回头,发现桌上一团乱,葱花汤渍到处都是,未来男主快要淹死在这碗汤面里了!
“我的天……!”
白济泽急忙上手,顾不得什么脏不脏,卷起自己的衣摆当毛巾,先给小孩擦了脸。
“怎么了怎么了?呛着了?没事没事,先吐出来……喝点水。”
小孩一个劲狂咳,大概是呛狠了,大有把肺一起咳出来的架势。白济泽心急却也帮不上忙,只能摸摸他的背轻声安抚着。
好在咳了一会,喝了杯水,小孩的状况就稳定了下来。他倒是个心大的,没有被呛怕,扒拉着碗边,握着那双对他来说太长的竹筷,又挑着面条吸溜起来。应该真是饿坏了。
“慢点的……”白济泽单手拢起小孩的长发,厚厚一把抓在手里,免得它们和主人抢汤喝。
小孩点点头,吃的颊边鼓鼓,让白济泽想到萌宠短视频里啃花生的仓鼠。没一会他就捞完了所剩不多的面丝肉丝,端起碗喝了汤,再细细挑拣,连碗底的葱粒都一个不剩扒出来吃了干净。
白济泽看得心酸,把自己那碗面推了过去,道:“你吃。”
反正他也不咋饿,要不是自己大晚上发酒疯,黎天南也不能为了守他饭也没吃就被带出来了。
小孩眨了眨眼睛,只是盯着白济泽,不敢动筷,直到白济泽又说了一遍,他才小心翼翼地吃。
孩子吃两口就抬头悄悄看一眼白济泽,他以为自己藏得好,却不知道早春阳光也好。观赏街景的白济泽无需扭头,余光一扫,就能看见一个小脑袋抬了低、低了抬。
抬头发抬得手酸,白济泽转过来,换了只手。视线在酒楼内晃了一圈,也没看着能顺手拿来绑头发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横跨坐在板凳上,看着未来男主把那碟堆着葱花的萝卜片也倒进碗里,吃相没那么凶了,可嘴中始终都是塞得满满的。
不像只饿了一餐,像从出生为止就没吃过饱饭。
“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鬼使神差,白济泽问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话应该问给许久未见故地重逢的友人,该问给分隔两地许久未见的亲眷,问……
问出现在他眼中早已死去的书中人。
窗外竹影婆娑,映在孩子的额上,几缕卷卷的碎发未被白济泽拢起,贴在他颊边。很明显,他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握着筷子,茫然无措地看着问话人。
白济泽又问:“……你觉得现在这样可以吗?”
从源头结束这一切,黎天南不会成为黎天南,不用提剑奔赴结尾那章为自戕搭建的戏台。他可以就这样,浑浑噩噩,五谷不分,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这样真的正确吗?
“我……我可以和舅舅说,给你钱,放你走……你……”白济泽心中极快地浮出一个又一个设想,又极快地将它们一一掐灭。
不可以带黎天南回明决门,那样子和原剧情不是合上了?不可以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走……这地方连个衙门都没有,出事了被人拐了怎么办?
他“你……”了一会,面对孩子眼中自己陌生的倒影,什么好办法都说不出来。
黎天南“现在”没办法回答他,白济泽心知肚明。
这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因为成长环境,这个孩子的心智或许还不如小学一年级的新生,连话都不会讲,压根不可能理解那些问题的含义。
半晌,白济泽换了只手拢起那些头发。他转了回去,道:“没什么,你先吃饭吧。”
长筷和碗沿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孩子把头低了下去。
“唉……”白济泽幽幽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店里的茶水味道淡的很,只有闻起来带点茶味,喝到嘴里和白开水没两样。
跟昨晚的茶差远了。
隔壁桌的小姑娘和白济泽有同样的想法,嘴刁得很,临走前把茶点和茶都数落了一遍。
店小二不敢怒也不敢言,点头微笑擦桌收拾,还不忘说上一句:“客官慢走。”
小孩这碗面吃得也快,碗底同样干干净净,一个葱花都找不着。白济泽帮他擦了嘴,皱着眉头去摸了摸他肚子,圆鼓鼓的,应当是吃饱了。
“走吧,咱们去找百灵她们……”白济泽牵着孩子的手下桌。看他还有些恋恋不舍,似乎不舍得离开,又哄道,“等会你想要吃什么我们去买。”
小姑娘彩裙飘飘,牵着她哥的手走在前头,先白济泽几步跨出大门,嘴里却还没放过仙祝楼的东西。碎碎骂了一路,看什么都有怨,最后嚷着酸,把手里还剩大半串的冰糖葫芦丢了出去。
冰糖葫芦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灰,白济泽下意识看了一眼,糖壳焦的离谱,山楂果也泛青偏小,能好吃才怪。
他叹了口气,在街口四处张望,寻找那几个熟悉的影子。
“怪了……刚才还看见就在这呢。一出来就找不着了……”
市集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卖吆喝声一片接着一片,白济泽眯着眼睛仔细找,身后突兀传来一声怪叫。
“咿呀!!”
那声音又尖又细,是一个卖菜的老妪发出来的。
白济泽回头一看,原本在自己腿边的未来男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墙根去了,他团成一团背对着人群,肩膀耸动着,看上去像在哭一样。
老妪蹲在他身侧一脸焦急,连自己的菜摊都顾不上了:“娃啊你莫吃咯!快点吐出来!地上的东西吃不得,仙祝楼药老鼠的嘛!”
“!?”听见这句话白济泽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他闪上前去,强抓着小孩的脸扭过来一看,果然嘴里鼓鼓囊囊正在嚼东西。
白济泽心中大骇,急道:“我天呢!你!乱吃什么了快点吐出来!”
身旁的老太太话中带了哭腔:“我……我看见这个娃娃在墙根捡了什么往嘴里塞。哎哟……”
她越说白济泽越急。咬咬牙,白济泽直接上手掰开小孩的嘴,准备把疑似老鼠药的东西掏出来,掏不出来也先扣舌根催吐把东西呕出来。
以前看过遛狗的大爷这样掰过狗嘴,一边掰一边崩溃大叫“你又乱吃什么了?!”白济泽那时还觉得大爷反应有点过激,现在他完全能理解了。
“唔……!咳!”
小孩不是很配合,伸手阻拦,但在体型优势下他配合与否并不重要。
小孩嘴里还有未咽下的碎块糖渣,白济泽双指一扣全带了出来,吐到地上一看红红绿绿,还有圆圆的核。他的犬齿比普通人尖多了,没有圆润的弧度,刮的白济泽手背见了红。
白济泽惊魂未定,见小孩要咳不咳要呕不呕,扣了半天舌根也不见他吐,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心中更是焦躁。
“……唔!”
“好了好了乖啊,你先吐出来……”白济泽知道他难受,只能柔声细语地哄着,手下依旧不放劲,“吐出来就没事了……”
小臂被轻轻敲了两下,不似反抗的力道,像是单纯想引起他的注意。白济泽现在正忙,余光一扫,瞥见小孩揪着他衣袖的右手中拿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签。
竹签上带着凝固的糖渍,想来上面之前应该串了什么。
“……呼。”
白济泽又好气又好笑,想明白了便放了手,松了口气,心里却没舒坦多少。小孩没了他的桎梏,一下跌倒在地,止不住地喘气。身体素质确实是好,被扣了这么久嗓子眼,除了头发乱点,一点事没有。
白济泽向围观众人解释道:“没事没事,大家散了吧。捡了地上的糖葫芦吃,不是老鼠药。”
听完这话,人群一阵躁动,但不过多时便散开了,只有几个好奇心重的,走出去老远还在回头瞧。
那种因为恐惧产生的呼吸困难还困扰着白济泽,他站在原地,重重吸气呼气了好几下,拍拍胸口,直到手指不再颤抖,才走向蜷缩在地上的人。
他伸手一拉,把那人拉了起来带到身边,就像他们出门时一样。
“你……我伤着你了?张嘴我看看。”
白济泽原本想嘱咐他别再乱捡东西吃,瞧见这孩子眼角泛红,唇上沾血,话在嘴边转了个弯。
孩子摇了摇头,似乎十分抗拒白济泽再碰他的脸。
二人僵持之际,卖菜的老妪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往白济泽怀里塞了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白济泽连忙抱好,低头一看,是两个带藤的青皮南瓜。
白济泽疑惑道:“阿婆您这是?”
白济泽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村里乡亲友情提供的旧衣,布料陈旧打满补丁不说,刚刚在酒楼给人擦嘴,衣摆上还沾了汤渍。狼狈不堪。在地上捡东西吃的人更不用多说,身上那件虽然还不到鹑衣百结的地步,但毕竟是茶奴的衣服,料子算不上好,也不甚合身,空荡荡罩在身上。
二人在这鸳水镇最繁华的地带站在一处,被身后红绸飘舞的华美酒楼一衬,活脱脱像千里迢迢奔来逃难的。
一个半大的孩子披头散发在地上捡东西吃,而满头绷带的白济泽跪在地上崩溃掰他的嘴,急得快哭出来一样。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老妪应该是在这其中误会了什么,道:“拿回去煮了吃吧。”不等白济泽解释,老妪拍拍二人身上的灰尘,转身回去守菜摊了。
“……”
白济泽揣着两个瓜放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硬着头皮上前,把大些的那个瓜放回了摊位,道:“谢谢您,阿婆。我们拿一个就行了。”
老妪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又去自己摊上寻那些小个的瓜果。
“阿婆再见,保重身体哈。拜拜!”见老妪还想再送,白济泽一手抱瓜,一手拉孩,索性扎进了人堆中。
存稿有点告急,从这章开始还是隔日更了,攒点存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生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