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贾铁心不是不相信宴采归的判断,但她身体的不协调程度真叫一个自己有数,怎么看都不适合打肉搏战,也不知师尊凭借哪点得出了这种结论。
“铁心姑娘还未发现么?你以真气御体所得的效果远胜其他人,倘若不信,日后与其余四人比试一番即可。”
宴采归虚点她的丹田位置:“你的内循环较为特殊,延伸至全身且极为细散。这让你运功一周天所需的时辰比旁人更久,但同时,也叫你的身躯更容易被真气激发出潜力……当然,消耗也会更多。”
“此事弟子有所察觉,可这便算‘天赋’么。”
“怎么不算?”他平和地反问,“旁人使剑只能出十成力,你却天然就可出十五成。旁人以真气御体作为防护,堪堪可挡超出两个小境界内的攻击,你却能在熊妖手下撑过五六招。此等差距,说出去要叫许多人眼红。便是你的四位同伴,也未必没有心生羡慕的。”
仔细想想,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们五人在一起修炼,也几乎在差不多的时期内共同晋升,而贾铁心甚至还是最后升至练气五层的,但她就是跑得比他们快、望得比他们远。假如这份差距能运用在武修上,说不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譬如那招断潮剑,假如由她使出,不知威力能提升多少。
只是……
瞧出贾铁心满心满肺的纠结,宴采归非但没有逼迫她早做决定,反而说:“铁心姑娘实在不喜武修之途也不妨事,专心提升境界,学更多法术也是一样的。而倘若你对武修未厌恶到完全不愿接触,待筑基后随意挑一个顺眼的剑诀防身就好,无需投入太多精力。”
师尊的宽厚叫贾铁心松了口气,但她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神色之间仍有犹疑。
“铁心姑娘还有什么顾虑?”他问,又体贴地补充一句,“你若介意,可以不回答。”
倒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一如往常,心里稍微有些不太适合摆在台面上的小情绪罢了。
贾铁心与宴采归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可她对这位修行之路的导师有着近乎于全然的信任。
她性格原本就倾向于相信他人是一方面,宴采归在这些时日里挑不出错的作为却更加关键。无论修炼还是日常烦恼,他都表现出平等尊重的交谈态度,不曾有过强硬的上位者作态,让贾铁心很愿意向他分享自己的想法。
要说介意,她肯定不会介意。
于是贾铁心整理一番措辞,开口道:“弟子自知在兵刃一道上悟性不佳,但师尊既然点明弟子于此道有旁人艳羡之天赋,就想着……若不认真修习此道,是否太过埋没难得的天赋,倒显得傲慢?”
听了贾铁心的烦恼,宴采归一笑。
“铁心姑娘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哪里会傲慢?况且修行一途要自身尽兴才好,表面上看起来正确无误的选择,往往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像阿豆姑娘身负单灵根的天资,不也选择了留下修魔,没去当最能发挥单灵根优势的灵修么?你不愿当武修,那就不当,其余都是次要的。”
“……多谢师尊教诲。”
她垂首应下,好似有所明悟,又仿佛仍在雾中。
贾铁心总觉得修仙好像不应该如宴采归口中这般轻松写意凭心而为,有人便有竞争,修为够高、战力够强,才能叫别人不敢欺负。
可是她心底里又忍不住为宴采归展露的态度感到庆幸,因为贾铁心真的对武修没有任何兴趣,即使勉强钻研得以精进剑术与战斗能力,多半也只会徒增不适与精神上的疲劳。
不过师尊提供的建议,她听了进去。
文砚的断潮剑着实惊艳,如有机会,找本类似的功法学来傍身还挺不错的。
聊完最重要的事,之后贾铁心又将历练的大致经过与宴采归说了说。
因期间没有其他能与熊妖相提并论的经历,她讲得极为简略,颇有流水账的既视感。好在唯一的倾听者脾气不错,耐心也不错,竟是从头到尾认真听完了。
贾铁心说到半途时,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合该留些东西孝敬师长,可盘算来盘算去,他们这趟所获中最值钱的也就属紫尖背熊的皮毛之类的玩意,对金丹修士来说大概和垃圾没有区别,便遗憾地打消了念头。
来日方长,等她也到了筑基、金丹的境界,总有机会送些礼物的。
贾铁心需停止修炼休养身体的这两三日,宴采归没有主动逐客,她就也顺势待了下来。
他允许便宜弟子待在洞府里随处走动,又给她一把碎米用于无聊时喂鱼。
贾铁心的长幼尊卑观天然就比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淡薄一些,说起话来偶尔会漏出几句古人看来冒犯长辈的发言。这辈子的爹娘教育过她不可这般与长辈讲话,而贾铁心为免再有被误会成顶撞旁人的情况发生,做了些努力——她尽量在人前保持沉默。
不说就不会错。
虽然这下又被误会为生性寡言,但好歹比生性顽劣的评价好得多。
然而在与宴采归交谈时,贾铁心时常会忘记眼前这位面貌年轻的男性修士无论在辈分还是实际年龄上,都算自己的长辈。便宜师尊从未告诫她‘你不应说这些话’,于是贾铁心也越来越不忌讳在他面前讲些有的没的。
起初因修为的差距而生出的敬畏之心,慢慢地被他始终温和的态度抹去。
无意识间,贾铁心把宴采归也当作了能畅聊诸事的朋友,与秋水他们和……从前的小秦哥一样。
边走边聊家常时,她忽地想起将来定要好好准备的‘孝敬’,觉得应该趁早打听师尊缺哪些方面的资源。但贾铁心也知晓这么直白地问,宴采归的回答无非是‘什么都不缺’,便打算迂回一番。
——从灵根入手。
以防太过突兀,贾铁心特意先说了一段修行时的感想。
“弟子发觉魔修虽不讲究灵根,但真到了修炼的时候,灵根多少也会有所影响。阿豆的木系法术我们其余四人拍马不可及,秋水练习土系法术时,艰难到让我这旁观者都想劝她放过自己。”
“灵根乃我等修行之根本,要彻底摆脱它的影响……自然是不可能的。”
宴采归不觉有他,一边往湖里撒入碎米一边回应。
“魔修不讲究灵根是真。我等的修行进度与灵根并无关系,不然你们五人一早便会有明晃晃的境界差距。只不过再不讲究,功法、灵植……修炼时所接触的一切资源皆有其亲和的五行,难免会由此产生差别。
“不过这种差别也并非全都于单灵根有益,是以在魔修这边,灵根多寡并非决定修士实力的凭据。”
“弟子深有体会。”
譬如单灵根的阿豆与双灵根的小少爷,尽管灵根优越,实力也算强劲,却并未与贾铁心他们存在天壤之别。灵根带给两人的更多是在法术选择上有所倾斜,其余方面没瞧出不对。
铺垫好这一茬,贾铁心顺势问下去:“说来,弟子还不知师尊是何灵根?”
湖面碎米已被分食完毕,犹不知足的鲤鱼仍旧围在水下挤作一团,争先恐后地等待水外之人投入新的饵料。
宴采归侧眼看去,小姑娘正蹲在湖边空手去捉滑溜溜的肥鲤鱼。这里的鱼吃好喝好,肥硕之余劲儿也十分大,捞出来后活泼地扭动身体,尾巴尖把贾铁心的手背打得啪啪作响。
“我是木灵根,与阿豆姑娘一样。”
噗通一声,肥鱼沉沉地回到湖里,溅了贾铁心一身水。
她睁大眼睛:“师尊竟也是单灵根?那为何要当魔修?”
他收回视线,说道:“与你们相差无几,只因师尊修魔罢了。”
“啊……”
好简单,却也叫人信服的理由。
然而贾铁心很快想起宴采归与卓英的师尊,这位她名义上的‘师祖’十有**不是啥好东西,难免觉得这死了的老登当初收宴采归为弟子时,未必与后者讲清了其实后者更适合当灵修。
贾铁心十分想出言狠狠诋毁,但由于摸不清宴采归对他的态度,只得憋在心里。
“师尊可有遗憾过?”她忍不住站起询问,“若投入灵修那边的门派,您此时说不得已练就元婴,声名远扬了。”
“不曾。”
宴采归的回复很快,也极为平淡。
他离开湖畔踏上小径,贾铁心提步跟在后面。
“我不在乎修行快慢,修灵修魔与我并无不同。名声亦为身外物,或能享一时欢心,久了便知乏味得很。”
前头的人回过头,雾中的黑眼睛注视着亦步亦趋的少女。
“铁心姑娘有意在魔修界闯一番名声?”
见师尊误解,贾铁心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名利于我无用。弟子能在宗门内安心修行就满足了,对旁的事不大在意。”
“是么。”
宴采归对贾铁心的态度不予置评。
他带着后者漫无目的地在洞府内闲逛,有时沿着小径,有时则直接踩在野花野草上,突出一个毫无规律。话头停在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贾铁心有意换个话题,可一时没想到还有什么能说,只能暂时闭上嘴。
气氛便一下子沉默下来,安静的洞府内流淌着挥之不去的寂寥之感。
最终贾铁心受不了这等憋闷,强行没话找话打破寂静。
“师尊不希望弟子去外面闯出个名头?我观您方才言语,似有此意。”碾过脚下踩不烂的花花草草,她闲扯道,“不过也是,我们合欢宗弟子本来也不方便大出风头,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宴采归停在一棵绿荫如盖的老树之下,被风扫落的叶片拂过他的衣袍,缓缓落至草地间。
“与此无关,且我也并非不希望铁心姑娘闯荡出名声。”
“可师尊刚才说名声仅仅是身外物……?”
贾铁心疑惑地扬起头,她以练气五层的修为保证,自己刚刚绝对没有听错也没有记错。
“身外物亦有其价值所在,我否定它,不意味着你要因此附和,从而视名利为粪土。我无意以自身喜好去干涉铁心姑娘的决定,若一定要说一个期许……”
状似随意地伸出手,一片落叶恰好飘进他的掌心。
“那么我希望铁心姑娘你,可以一直走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凭自己的心意行至最后,不留遗憾与愧悔。”
树叶飞舞盘旋,从贾铁心怔神的视线中穿过。
微风吹起散发,在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谢谢。”
她说,没有在这句道谢后附上任何称谓。
贾铁心想感谢宴采归,并不因为他是师长、是长辈,是她修仙路途中的引路人。这句发自内心的谢意,仅仅因为他对她说了那番话,不为其他。
而当贾铁心道出这两个字后,她猛然意识到——宴采归对她的称呼好像一直都是‘铁心姑娘’,温和有礼,却显得十分疏远。
并非对此颇有微词,她只是觉得师父对徒弟、长辈对晚辈直接叫名字更合常理。
略一思忖后,贾铁心选择直接发问。
“师尊为何总要在我名字后加个‘姑娘’?”
“习惯。”他放下空空如也的手,“铁心姑娘若实在介意,今后我去掉就是。”
“啊,我没有那么介意。弟子仅仅觉得……唔,有时候听师尊唤我‘铁心姑娘’,总觉得不像是在唤徒弟一般,有些别扭。”贾铁心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对此事的感受,“就像弟子先前虽称您为前辈,但正式拜入门下后便改了称呼。而师尊如此唤我,总让我感到仿佛并未被您收为徒弟似的。”
说实话,这种细枝末节的古怪感觉不应该在本人面前道出。
然而贾铁心在合欢宗过的这些时日习惯了有话直说,无论在阿豆秋水她们面前,还是在师尊宴采归面前基本都没有克制过自己的倾诉欲。
她对当下身处的环境有十成的安全感,知晓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气、恼怒,就越发地毫无顾忌起来。
“……你倒是敏锐。”
“什么?”
宴采归像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以贾铁心现在的耳力竟没能捕捉到。
她下意识地反问,他却不作答了。
“没什么。”宴采归阖目,“既然你对此有所介怀,我便改一改。若今后你还从我口中听到从前的称呼,记得提醒我,铁心。”
“……好。”
贾铁心答应下来。
尽管称呼缩短了两个字,她却莫名感觉与师尊间的距离仍在那里。
有时她觉得宴采归就在身边,有时又觉得他仿佛身处万里之外,若即若离。真要算起来,宴采归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并没有忽冷忽热,也不知自己这份感受是从何得出的。
也许修到宴采归这般境界,自然而然地便会产生类似超脱尘世的气质。
可贾铁心转念一想,分明纪药师与卓前辈的修为更高一筹,她反而没在那两人身上体会到相似的感受。也许是因为她和那两位前辈没有相处过太多时日,又或者进入元婴以后一切都会返璞归真?
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贾铁心很喜欢这位温和开明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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