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色将一切感官放大,漆黑的环境,靠近的黑影,捂住嘴巴的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怕,可怕到许婉清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到困了自己足足八年的梦魇。
她的梦里也是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偏偏她能清楚地看到床上血流不止的母亲,看到她眼里怨恨的光,父亲站在她的身后一次次问她为什么,黑夜里,伴随着滴落的鲜血,还有逐渐靠近耳边的呼吸。
原本想好要大声喊叫的许婉清现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颤抖的身体蓦地僵住,心脏越开始疯狂颤动起来。
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眼睛,寂静中响起不属于她的呼吸声,离她越来越近……
是父亲和母亲。
他们无法原谅她,他们又来找她了。
呼吸声越发近了,近到她似乎听到了父亲和母亲又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死?”
“为什么害死了我们,你还活着?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起去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许令笙?!”
许婉清脑子嗡的一声,眼前是母亲血淋淋的模样,她握着剪开她肚子的剪刀对准了她,声音凄厉,逼问着她:“为什么不杀了许令笙?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她?!”
父亲的呼吸就在她身后,他失望的叹气,说:“为什么你还活着?是你造成了这一切,你该和我们一起死了才是。”
许婉清说不出话来回答。
这八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每日都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问话,她想解释,可她张不开嘴。
她试过无数次,她想让父亲母亲原谅她,想和他们说自己很想他们,想说祖父年迈,弟弟尚且年幼,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跟随他们而去,想说她会杀了许令笙的,她一定会的。
可每次想到最后一句时,她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张不开嘴,也无法动弹,只能被困在原地。
许婉清低着头不去看靠近的母亲,可耳边却依旧能响起那一声声质问。
眼泪大颗大颗坠落,可除了流泪,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该死!不止是你,许令笙也该死,你就该杀了她,再来陪我们!还有你弟弟,他那么小,活在世上一定很辛苦,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怨毒,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湿黏感,像是雨天钻出来的蚯蚓,钻进耳朵里,怎么也扯不出来,令人恐惧又胆寒。
这么多年,许婉清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心脏在恐惧中慢慢缩成一团,她知道,只要再听一会,等耳朵里的蚯蚓再往深处钻,钻进大脑,心脏就会“砰”的炸开,然后她就会醒过来。
没关系,再等一会就好。
耳边的质问一直没有停下,恐惧和痛苦压的许婉清喘不上气,她咬紧牙关,一遍遍告诉自己再等等就好了。
可八年了,她到底还要等多久?
或许她真的该死,或许只有死了,父亲母亲才能原谅她……
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在许婉清脑海中浮现,而每次这样想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就会变的更大,仿佛是母亲迫不及待要让她下去作伴似的。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对,你就该死,只有你死了,才能消除你的罪孽,你才……”
“才个屁啊。”
忽有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许母的声音。
这是过往八年里从没有过的情况,许婉清只觉得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从她身后冲了出来,直奔前方浑身流血的母亲。
一股清香掠过,缠绕在身上的湿黏感觉也窦地消散,许婉清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可她却依旧站在原地。
实在是……她现在有点懵。
只见那道身影冲向许母,嘴里还骂骂咧咧道:“死了不去投胎,假扮人家父母在这吓唬孩子,还哄人去死,不对,还让人去杀人!你们真是一点鬼德都没有啊!”
而八年以来都保持着从床上缓缓爬过来,留下一条血迹,却一直都没有站起来过的母亲,在金色身影靠近时,却“噌”的站了起来,以一种她活着时都没有的速度奔跑起来。
边跑还边喊:“别过来!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那声音听上去……比刚刚质问许婉清时,还要凄厉。
许婉清沉默了。
那道金色身影——她已经看清楚了,是许令笙。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了许令笙?
可为什么许令笙在追着她母亲跑,而母亲看上去……好像十分害怕许令笙?
“你别过来啊——”
听到这近乎凄惨的一声尖叫,许婉清默默将‘好像’两个字划掉了。
不是好像,母亲确实害怕许令笙。
但为什么?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梦境,许婉清的脑子还没从方才的梦魇中回过神来,一时之间还呆愣的站在原地。
然后她就看到,许令笙骂骂咧咧的将母亲堵在角落,母亲抱头哭泣,求她别再靠近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你别过来啊,我还不想魂飞魄散啊呜呜呜。”
“不想魂飞魄散就该去投胎,而不是在这折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许令笙呸了一声,一脚踹在旁边血迹斑斑的床上,怒道:“还有!别用这幅模样跟我说话,变回来!”
变回来?什么变回来?
才这么想,许婉清就眼睁睁看到母亲的脸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住一般,脸皮变形,身体扭曲,简直比她血淋淋的从床上爬下来还要吓人。
可也就一瞬,她就看到母亲的脸被一团看不见模样的阴影取代,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看不真切。
随后许令笙又扭头朝她看过来,语气十分不耐烦:“你是要我去请你?”
“……”
许婉清正要过去,可没等她过去,又有一团阴影从她身后冒出来,飘到了母亲身边。
看着那团阴影身上熟悉的衣服,许婉清脑子上的问号几乎快要凝为实质。
许令笙也没管她,对着两团鬼影各来了一脚,在他们的惨叫声中道:“说,为什么不去投胎,要来吓唬人家小姑娘?!”
两鬼影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声音甚至有些委屈:“不是我们不想投胎,是我们压根投不了胎……”
原来这两团鬼影并不是真的鬼,而是无数鬼魂的怨念聚集在一起产生的怨灵,说白了就是一股怨气,连魂体都没有,却也因此可以附着在人身上,若是心性脆弱的,还可以影响对方的梦境。
而那些鬼魂,正是当初在北境一战里死去的北境敌军,数万鬼魂的怨气造出了几只怨灵,他们知道自己是因谁而死,便附着在许令笙父母的衣物上,阴差阳错被送到了京城。
按他们的话说,是“来都来了,又看到了镇北侯留下的孤女,那肯定是要报仇的。”
许令笙作为‘孤女本人’,又是一脚踹了过去:“那你们为什么缠着许婉清?”
“啊,别踹了,别踹了……”两只怨灵又是一阵哀嚎,抱在一起哭道:“本来我们是想一起缠着你的,但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米不能放在一个锅里,恰好许婉清的父亲也在那场战争中出了力,害死了我们不少人,我们就兵分两路,一队去缠着你,我们两则是缠着许婉清……”
该说这些怨灵不愧是士兵的怨气所化吗?这种时候居然还讲究分工合作,兵分两路。
许令笙想到这两只怨灵方才对许婉清说的话,再想到原主的所作所为,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你们缠着许……我和许婉清,目的是什么?”
怨灵很想说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还问什么?
可看着莫名其妙能入梦,还浑身散发着纯阳精气的许令笙,他们生怕又挨上一脚,只能坦诚道:“虽然兵分两路,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借着梦境潜移默化的给你们洗脑……”
“洗脑?”许令笙冷笑道:“把罪责怪在两个孩子身上,以父母的模样责怪,质问,让她们愧疚,最后再诱哄她们杀人和自杀……”
怪不得,怪不得原主的性格那般割裂。
她一直想不明白,原主性格如此恶劣,又怎么会做自杀这种事情,原来一切都是受这些怨灵影响!
如果不是她今夜恰好发现许婉清的古怪,怕是用不了多久,许婉清也会承受不住选择自杀!
许令笙一脚接一脚,边踹边骂:“你们管这叫洗脑,洗脑是吧,洗,我让你们洗——”
她每踹一脚,纯阳精气就将怨灵身上的怨气驱散一分,不仅疼痛难忍,最要紧的是怨灵本身就是由怨气组成,怨气越少,它们也就越无法成形。
两只怨灵在凄惨的哀嚎中一点点变小,最终被许令笙踹的干干净净。
虽然它们的消散给许令笙贡献了两点功德值,可许令笙还是不解气,恨不得将它们揪回来再揍一顿。
解决完闹事的怨灵,许令笙才回过头去看仍然一脸呆滞的许婉清。
“你在做梦。”她说。
许婉清脑子里还在思考怨灵一开始说的,他们是变成父母的模样故意来折磨她的话,听到许令笙这么说,她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只下意识回答:“嗯。”
当然是做梦,她一开始就知道是做梦。
许令笙满意的点点头,正要离开梦境,余光瞥到许婉清因为过分瘦小而凸出的眼睛时又停住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刚刚他们说的话都是假的。”
许婉清反应有点慢:“什么?”
许令笙其实不想说太多,虽然她能借着人参精气的作用让神经衰弱的许婉清瞬间入睡,但随随便便就入梦的本事她可没有,她能进到许婉清的梦里是化成原型才勉强趁虚而入。
换句话说,现在在外面的她可是一根白白胖胖的人参。
虽然她提前关了门,还将蜡烛都吹灭了,做出一副许婉清睡着了的模样,避免谭秋语回来后过来查看,发现不对。可要是说的多了,许婉清脑子清醒过来提前醒了,那一切就全完了。
反正怨灵已经解决了,没有什么再来给许婉清洗脑,许令笙现在应该第一时间离开梦境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可看着站在那,单薄的像纸片一般的少女,许令笙啧了一声,抬脚走到了她面前。
“我说,你刚刚……不,是你一直以来,在梦里听到的那些,都是假的。”她掰着手指头数:“什么父母是因你而死,因我而死,他们恨你,无法原谅你,这些都是假的。”
“相反,你真正的父母十分爱你。”许令笙道:“在你每次从梦魇中醒来,第一反应是要去死时,是你父母残存的一抹灵魂死死拉住了你,他们怎么会怪你呢?当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将一切罪责都拦在自己身上,更不用每天问自己他们为什么选择了那条路,是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不是。”
“他们的死不是因为你,更没有责怪过你。”她望着许婉清,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他们爱你,非常爱你。”
直到许令笙消失许久,许婉清呆滞的眼神才一点点聚集起光亮。
橙黄色的夕阳照进屋内,明亮的光将床榻上的血色吞噬,换作温暖柔软的锦被,母亲坐在床上盖着被子,怀中抱着小小的婴孩,见到她,冲她扬起一个平和温暖的笑:“婉儿,快过来看看弟弟。”
身后有呼吸声靠近,许婉清的脊背下意识绷紧,直到温暖的大手牵住她往前走,她才抬头,看到满脸慈爱的父亲。
他身上的衣服很熟悉,却没有鲜血,只有令人心安的清香。
他牵着她来到母亲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婉儿都长这么大了,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母亲笑着夸赞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
许婉清鼻子蓦地泛酸。
她扑进母亲怀中,哽咽着道:“母亲,母亲,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母亲知道,母亲也很想你。”
“母亲,对不起,是我没带笙儿去花园,是我造成了这一切,对不起,对不起……”
“傻孩子,这和你没关系。”许母抱住她,温柔的拍着她的背:“我和你父亲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好吗?”
许婉清呜咽着,一会说自己很想念他们,一会说着对不起,一会又说没保护好弟弟,说的又多又杂,可无论她说什么,许父许母都十分耐心的陪着她,安慰她。
直到夕阳的光逐渐暗去。
许父许母的身影消失不见,可黑暗中,再也没有血色浸染许婉清的梦。
过了许久,许婉清睁开眼,隐隐感觉到有什么离自己而去,心头似空了一块,让她不受控制的痛哭出声。
而耗费自身灵力将许父许母残存的一抹灵魂巩固,助他们入梦的许令笙,却站在房门口叹了口气。
虽然她是人参精,可她也是会累的啊,就不能让她歇一歇吗?半夜潜入她的房间又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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