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青环实在是没有想到死后会这般的疼，就像是筋骨一寸一寸地被揉碎，又像是油锅滚过了一遍又一遍。
“叮，叮，叮。”
一阵铃铛响。
轻柔的声音安抚了青环痛苦。
一片轻丝缓缓飘来围绕在青环身边，将她一片混沌中捞起。洁白丝温柔地浮动着，如天边的云，如云里梦。
有一个声音问：“你想去哪里？”这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缥缥缈缈，如歌如泣，来不及细辩，它又转瞬即逝。
青环茫然。
“你不知道呀，那我送你去三百年前，去见寂无涯吧。”
绿色的光芒迸发，不能直视。
青环再睁开眼，入眼是褐色的老蚊帐，风一吹摇摇晃晃。
青环下了床，推开窗，湿冷的空气铺面而来，冷得青环打了个哆嗦。
窗户外，绵绵的山藏在低沉的云雾中，淅淅沥沥地雨顺着青瓦落下，越过白墙，点点滴滴敲在小巷中上。
这是哪里？
青环推开门，鼎沸的人声将青环淹没。店小二急急忙忙地在大堂中穿梭，后厨中飘出爆炒的香味。迎面而来的小童热情的朝青环打招呼：“赵仙姑，可要用饭呀？厨房刚刚炖好了鸡，我给你端上来呀。”
青环问：“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神女后时一千二百三十七年，南楚过水镇。”
店小二话音未落，青环早已冲出大门。
重生了，青环重生到了三百年前，如果听见的声音说得是真的，那么寂无涯肯定就在附近。
青环一条一条街的找，找了整整一个下午，过水镇翻了一个边，一无所获。
青环坐在茶铺中，歇口气，点了一壶茶。
忽然，老板高声呼喊：“打死你个狗养的东西，敢偷我家的馒头。”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少年迎面撞向青环。青环倒是没事，那孩子撞得踉踉跄跄，可那孩子什么都顾不得了，着急忙慌地朝前跑去。
青环回头，与那少年四目相对。
那是寂无涯！
是三百年前还没有遇见屠娇娇的寂无涯，是到处逃亡朝不保夕的寂无涯。
青环付了钱，急忙追了过去。
“兄弟们，给我打。”巷子中传来打斗声，“不想死的话，把馒头交出来。”
寂无涯扑倒在地，将馒头用力的塞进嘴中，全然不顾背后的拳打脚踢。
“你还敢偷吃！”他身后的流浪儿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其他流浪儿一个抓住他的手，一个去扣他嘴里的馒头。寂无涯并不服软，手脚并用，顿时四五个人在泥水中滚成一团。
“住手。”青环拿出了她的刀，大声呵斥道，那几个流浪儿见状，连忙跑走了。
而寂无涯却向前扑住了泥水中的半个馒头，急忙塞入了自己的口中。等咽下馒头，寂无涯直直地跪在水中向青环磕头，“感谢仙姑的救命大恩。”
可他在起身之时，青环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之间。青环只需要稍稍动一动手，寂无涯就命丧于此。
青环看着寂无涯慌张又恐惧的眼神，稍微偏移了视线，不敢直视寂无涯的眼睛：
“寂无涯，你去死吧。”
“住手。”
青环只感觉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压得青环动弹不得，全身的经脉倒流，识海跟炸裂一般剧痛： “哪里来的邪祟，你休想夺我的舍。”
青环的识海正经历着狂风暴雨，豆大的雨狠狠冲刷着一切，伴随着风四处搜刮，搅得识海中一片狼藉。而识海中央盘旋着一片黑雾，黑雾快速旋转，操纵着风雨，这声音就是从这黑雾中传来的。
这黑雾是，这一世的赵青环！
是三百年前的青环。
是曾经的自己。
青环急忙说道：“你听我解释，我是三百年后的赵青环，我就是未来的你。眼前这个人在三百年之后会入魔灭世，到时候生灵涂炭，哀嚎遍野，人间化为烈狱。”
“闭嘴。”识海中的黑雾举刀扫来。
青环只能后退：“你只要让我杀了他，我马上走，把身体还给你。”
“放屁，你压根就不是我，不要胡言乱语扰我心智。”黑雾不依不饶，接连出招。
青环只能回击，不过为了让黑雾相信自己，只要黑雾出了什么招，青环就用什么招打败它，几个回合下来，黑雾节节败退，难以支撑。
“你看清楚没，我就是你呀，你的招数，你的想法，我全部了如指掌，这世界上还有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吗？”青环气愤地喊道。
“你绝对不是我。”黑雾嘶声力竭，“如果你是我，你就绝对不会杀他。我赵青环一个修炼之人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手吗？你想想你入道时候的誓言，你对得起你手里的刀吗？”
青环不再收敛自己的出招，迎着黑雾的刀正面回应，黑雾难以招架，被逼得步步后退，青环：“我问心无愧！我此刻杀了他，省去后来的牺牲，有何不好？”
“不好，不好。”黑雾加速旋转，识海中风更急，雨更大：“你说三百年后的总总，有什么证据，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过只是一句预言。”
“我赵青环难道要因为一句预言就去滥杀无辜吗？”
黑雾出招一招比一招狠，但是却碰不到青环一点。眼见黑雾失去了耐心，变得躁动不安之时，青环趁机蓄力，劈开了黑雾。
她终于看清了黑雾中的身影，那是年轻的青环。她穿着青色的袍子，头发高高束起，只有一根金簪别在发上，和三百年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那狂傲的眼神，那不屑一顾的姿态，又让人感觉完全不同。
是呀，三百年前的她刚刚筑基，前途一片光明，心高气傲的，好像这世间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那时候的她怎么会因为一句预言去杀一个弱小的人呢？
青环望着年轻时的自己，无法再出招了。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被岁月磋磨，那么明媚，那么骄傲，这是她最好的岁月。她下不了手了，她舍不得。往后人生会遇见诸多艰难，今日就不要为曾经的自己增加难度了。
黑雾趁机逃脱。
青环叹息。
看这黑雾的架势，想要说服黑雾一起去杀了寂无涯是没有可能的。那想抢到身体就只能消灭黑雾。如果杀了黑雾，那么这一世的赵青环就彻底消失了，留下来的就只剩从三百年后回来的赵青环了。
这真的是青环想要的结果吗？
人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青环哪怕回到三百年前，抢走了三百年前的身体，她也不会是三百年前的自己。她兜兜转转在这世间走了一遭，早已伤痕累累，难复当年的神情。
这三百年间，她事事拼尽了全力，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也没什么遗憾了，再来一次又如何呢？不过是重走一边来时路。
青环收了刀，不舍地望着黑雾中的身影，“我告诉你，三百年后，我用尽了我所有的手段和力气，和这灭世的魔头同归于尽了。我将我所有的记忆都留给你，如果有天东窗事发，你记得我的话。”
“不必多言。”黑雾中的身影一脚踏出了黑雾，“你能做到的事，我一定做到。”
“好。”
风起，吹散了三百年后的赵青环，只留下了她的偃月刀。刀稳稳的立在识海中，刀尖寒光闪烁。
识海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边惊雷起，街上的小贩推着小车躲入屋檐下，“这又是那家道长在渡劫呢。”
冰冷的雨水打在青环的脸上，青环挣扎地睁开了眼，刚刚那一番遭遇，导致她的气息紊乱，晕倒在地。
可她一睁眼，只看见那个灭世魔头寂无涯正在找她的钱袋。寂无涯见她醒了，有些害怕，但还是举着匕首刺到她眼前，“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青环摸着匕首的锋刃，心里暗笑：好小子，用的还是我的匕首。
这年少的寂无涯一脸胆小无助的样子，拿匕首的手还在颤抖，这哪里有半点灭世魔头的影子呀。青环起了作弄的心思，她握住寂无涯的手，将刀刃移到她的脖颈出：
“杀人呢，从脖颈处下手最好。这里没有骨头，轻轻一划人就没了。眉间的位置是头骨，很难刺破的。”
寂无涯眼睛挣得老大，脸都憋红了，他把匕首向前递了递，青环的脖子上立马有血珠渗出：“你老实点，否则我不客气了。”
这话音未落，寂无涯只觉得天旋地转，重重地倒在地。还没有来的及反应，匕首割断了他的头发，沿着他的脖子插到地上。
青环的头发垂下，扫在了他的脸上，“乖乖听话，把我背到镇上最大的客栈上，否则，”青环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你知道的。”
——————
青环坐在客房中打坐，梳理自身气脉，心里可是气到吐血。
她昨天刚刚筑基，今天遭此一劫，气脉逆行，修为后退，又回到了炼气大圆满。要知道为了这次筑基，她把她这十来年攒的积蓄全部换成了灵石，这下可好，全部打了水漂。
青环气得静不下心，稍稍修复了经脉，就躺下了。她摸了摸身上剩下的钱，天塌了，不过几两碎银子。
她又想起那个夺舍的妖孽在茶馆点了一壶碧螺春，那么贵，还一口都没喝上。
啊，真的气死，青环平日可只敢点最便宜的茶呀。这个妖孽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是赵青环，她不知道赵青环个穷光蛋吗？
青环是躺着也气，坐着也气，一宿没睡好。好不容易眯了一下，门外又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青环真愁一肚子火没出发，开门正想去论道论道，却只看见寂无涯被人压到在地。
大堂上，一个姑娘端坐在椅子上，她披着狐裘，身上穿着银丝百花裙，那裙子在光下看着波光粼粼，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她头上雕刻并蒂莲的玉簪了，那灵气流转，熠熠生辉。
她捏着鼻子，眉头紧皱。她周围的仆从正压着寂无涯，而她自始自终都没正眼看过寂无涯。
她身旁的小丫头迈步向前，一巴掌打在寂无涯的脸上。“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敢冲撞我家小姐。”
姑娘摇了摇手，对着小丫头说：“脏死了，快去洗手，今天一整日都不要你近身伺候了。”
小丫头还想辩解，却被姑娘一个眼神就吓住了，姑娘继续说：“这东越逃来的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平素在我们南楚地界上流荡，闹乱治安不说，如今还敢入店了。不整治是不行的。”
“直接杀了吧，把他的尸体挂到城门口那里，震慑这些个流民，好让他们知道我南楚也不是好惹的。”
姑娘手下的人闻言，立马拖着寂无涯往外去，寂无涯激烈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青环看着那个姑娘陷入了沉思，她应该认识这个姑娘，她好像是响碗岭的人，应该是屠行之的妹妹吧。
她叫什么来着？
屠娇娇！
啊？
青环把脖子伸出了三里地，只想将屠娇娇的每个表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说来着，屠娇娇救了寂无涯？屠娇娇爱上了寂无涯？
那，现在这算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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