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是没离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好那日,阿爹传来消息。
太子得知我假死一事没有怪罪银狐族,按理本该是让我回到族中,但阿爹很谨慎,他担心这是狐太子的缓兵之计,等我回去了又脑子抽风逼我做什么太子妃,届时不好脱身,所以让我在外界多留几日。
我将此事说知与外祖父,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冷着一张脸说:“随你。”
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习惯时刻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正揣摩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想留下老夫这里也不差你的碗筷。”
然后便离开了,只留下萧照影陪我。
萧照影笑着同我剖析他的意思:“师父想让你留下。”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萧照影你别给老夫胡说!没有的事!”
除了习惯揣摩,我还确定了一件事,外祖父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
生病那几日,他虽未曾来看望过我,却托萧照影送来了许多补身子的药膳。
他好面子不让萧照影说,可萧照影是什么人?
他在外界待我最好,送药膳的时候就把外祖父出卖了,还说外祖父骂了阿爹好久,把我一个男娃娃养得比金豆子还娇弱。
后来被外祖父逮着狠狠揍了一顿。
有萧照影在,教我习剑捉妖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他头上。
如他所说,对我的确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纵容。
见我稍有疲惫,就瞒着外祖父带着上街玩,至于事后责罚,全帮我扛了。
但他也时常惹我生气,私底下喜欢叫我娘子,那事都过去多久了!
我不让他这么叫,他偏要叫,有时候还当街叫,让我又羞又气,偏偏他总有法子哄我开心。
修炼两月有余,我开始跟着外祖父四处降妖除魔,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
有次为城里的大户人家除妖时,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人家家中摆着的夜明珠,亮晶晶的好看极了。
从此只要我一生气,萧照影就会拿出一堆又大又亮的珠子送我赔礼道歉。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珠子。
我不想原谅他,这次原谅,他下次还敢,可那些珠子实在好看得紧,于是又很没骨气地原谅他了。
如此偶尔打闹偶尔除妖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外祖父交给我和萧照影一个任务。
东方千里之外的天垣城有妖邪作乱,一般的捉妖师有去无回,城主没有办法只能向外祖父求救。
他将我们叫到正堂,桌上摊着天垣城的求救信。
我努力眯起眼睛想要一探究竟,奈何距离太远什么都瞥不着,便就此作罢。
外祖父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捶着腿不时叹气:“天垣城的事老夫早就有所耳闻,一方土地有一方捉妖师,若是随意插手就坏了道上的规矩。”
“老夫本不打算插手,奈何这位城主与老夫有些旧情,故人遭难,老夫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坐视不理。”
“只是老夫年纪大了腿脚不利,你们两个就代老夫走这一趟好了。”
晴色无限的日子,我和萧照影来到天垣城。
亮明身份说了来意,守卫带我们去城主府见城主。
城主李慎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瞧着正值壮年,就是眼中总萦绕着一股阴鸷,看起来比外祖父还不好相处。
简单作了寒暄,我无趣地坐在位置上玩着茶杯,萧照影则是问起我们此行正事,李慎叹了一声,将事情缓缓道来。
原是前段时日他大婚在即,准城主夫人却在拜堂之前意外暴毙。
这还不是头一次,三年来他先后迎娶五位城主夫人,每一位的下场皆是无故暴毙好不凄惨。
群臣都道这是有妖邪作祟,他请了捉妖师前来,不想请来的捉妖师竟无一人生还。
他这才意识到作乱的并非寻常妖邪,一般的捉妖师镇不住,故以向远在千里之遥的外祖父寻求帮助。
咦,这不就是克妻嘛,娶谁死谁,妥妥一个话本里说的天煞孤星。
我抬头瞄了李慎几眼,又继续低下头去自顾自玩着茶杯。
还是喝杯茶有意思,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听萧照影的声音响起。
“城主,在下想知道是否有人见过作乱的邪祟?”
嗯,好茶。
李慎遗憾回他:“没有,就算见过,也都死了。”
好喝,再来一杯。
“所以说,你们不知道作乱的是什么妖邪?”
“嗯。”
“看来我们得先将这邪祟引出,才能作下一步打算。”
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香的茶。
“阁下有良计?”
“从这几次的情况来看,那邪祟似乎只针对城主夫人下毒手,因此我需要城主再娶一次妻。”
唔,也不知道邺江城有没有这种茶。
如果没有的话,回去的时候就向李慎讨要一些,我们帮他除妖,他总不能连一点茶叶都吝啬。
“确实是个法子,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无辜的姑娘?”
“城主放心,并非要你真的娶妻,只是装装样子,届时再找人假扮新娘将其引出,我会在暗处盯着,不会让邪祟伤人性命。”
还有外祖父的份,得多拿一点,城主家大业大,总不会少我们这点茶叶。
“那阁下打算让什么人来假扮新娘?”
“他。”
我心中一边盘算要多少茶叶合适,一边抬头,正好瞧见坐对面的萧照影看向我,当即一口茶喷出来。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看着他。
他笑得人畜无害:“你来假扮城主夫人。”
“那你呢?”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假扮城主啊。”
我我我……我假扮新娘?
不是,他有病吧!
直到不情愿地被套上厚重的婚服,我依然觉得萧照影有病。
婚服一层又一层,不用照镜子我也能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伺候我穿衣梳洗的丫鬟一口一个“公子生得这般绝色,真真是叫人自行忏愧”、“也不晓得日后是哪家姑娘好福气,能嫁给您此般俊俏之人”。
听得我脑袋都大了,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
我才十八岁,还要等好多年才到狐妖成家的年纪,现在说这些就好比对着一个鸡蛋说:“你要快些下蛋!”
烦都烦死了。
我困得不断打哈欠,实在没精力去应付丫鬟的吹捧。
眯一会儿,就眯小会儿……
“困成这样待会儿怎么拜堂?”
温柔的轻笑从头顶落下,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萧照影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此刻正站在我身后,替我插上一支翡翠发簪。
我环顾四周,满屋子的丫鬟已经离开,屋子里就只有我和他。
他身上同样是绣金婚服,大红的喜袍用金线绣了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矜贵非凡。
仅是一眼就让我看呆了。
真好看。
脸上不知不觉开始热起来,我赶紧低下头去。
“低头做什么?娘子莫不是害羞了?”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故意对我左右打量:“娘子今日甚是让人惊艳,天仙不及你半分。”
又是这种调戏的语气,又故意拿我寻开心,又把我说得脑袋晕乎乎的!
心脏咚咚狂跳,仿佛要跳出来才罢休,我气恼地打开他的手:“别占我便宜,我们又不是真的成亲。”
“婚服都穿上了,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假戏真做。”
“什么叫做我愿意?”
他说:“意思是,我很乐意,只差你点头了。”
我羞赧瞪他:“你!”
“如何?”
他满眼期待,一张足以让无数人神魂颠倒的面容就那么笑意满满地看着我,眼中的深情不似作假。
心脏狠狠一跳,我被看得浑身发软,每一处地方仿佛都在冒着热气。
咽了咽口水,别过脸蹭地站起来,背对着他:“你想得美!”
抬脚想要离他远些,迈出半步被婚服拌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往前摔去,顿时心中大骇。
完了完了!
我吓得闭上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腰被一只手搂住,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被萧照影按在屏风上。
我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直愣愣看着他。
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英气的剑眉,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在眼前放大,他整个人几乎要贴上来。
呼吸猛地一滞。
“萧……”
他带着薄茧的手覆上我的脸,拇指按在我嘴巴上,万般温柔地轻轻摩挲,眼睛也是盯着我的嘴巴。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里是看不懂的情绪。
垂眼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边的手指。
而后便见他明显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更加炽热。
烧得人浑身滚烫。
一定是这身婚服太厚了!
“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喘不过气。”抬手抵上他胸口想要推开他,但是没能推动。
“惊鸿。”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放在脸上的手轻轻捏住我滚烫的耳朵,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我僵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耳朵传来的烫意是他的还是我的。
“出了这个门就会被邪祟盯上,害怕吗?”他静静注视着我。
我摇摇头:“我们除了那么多的坏妖,我才不怕。”顿了顿,又补充,“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有萧照影在,他不会让任何妖邪近我身。
以前他会保护我,现在也会保护我。
我无比肯定:“你不是会保护我吗?”
他温柔一笑:“对,我会保护你。”
这时,门外传来叩叩之响:“二位,吉时快到了。”
“紧不紧张?”
我嗯了一声:“有点。”
“那我们先练习一下,如何?”
“还能练习?”
他用行动回答了我的话,牵着我走到院子里,屏退院子里的下人,对着大门与我并肩而立。
“一拜天地——”他双手作揖,拜了下去。
有趣,我学着他的样子朝天一拜。
他歪过头含笑望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再拜天地——”
听说凡人拜堂是要拜三次的,最后一次就是夫妻对拜,拜完了才算礼成。
我兴致勃勃等他继续喊。
他停了下来,转身和我面对面:“最后一拜,我们先留着。”
“为什么?”
他笑着说:“时机未到。”
拜个头而已,还要什么时机?
啊……我记得凡人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啧,凡人真麻烦,做事都要畏首畏尾。
“待会儿我得先出去在暗中盯着,丫鬟会扶着你过来拜堂,你要当心。”萧照影不放心叮嘱。
“嗯。”
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这里离拜堂的地方并不是很远,路上也有守卫,其实还是挺安全的。
出了门,我便意识到萧照影的担心不无道理。
走到游廊时四周忽然刮起一阵邪风,头上盖着盖头看不清状况,只听到丫鬟惊恐的尖叫,等萧照影从暗处现身时已经太晚了。
冷风在耳畔呼啸,我被带到一个阴森森的山谷。
盖头不知道掉到了那个山头,这里暗无天日,寸草不生,到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一脚踩在地上,脚底黏糊糊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阴冷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披坚执锐的男人朝我走来。
不是生人的气息,是……阴灵?
“男妻?”
他看起来有些意外,打量我几眼,摇摇头好像确定了什么,然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和他没有半点相像,看来那个家伙对你是真动了情。”
随后眼神倏地一暗,迸射出强烈的杀意:“既然如此,我就更留不得你了。”
猝不及防的一剑直逼面门而来,我赶紧闪身险险躲过这一剑,同时扔出怀里的缚妖绳。
缚妖绳如同一条蛇蹿出去,一眨眼就将男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雕虫小技!”男人不屑冷哼一声,竟是直接挣断了缚妖绳!
这!
他怎么这么强?
一旦被缚妖绳捆住几乎没有可能挣脱,除非是修为极高的妖邪才有一线生机!
我不敢再掉以轻心,接连使出各种法器,乾坤镜、镇妖铃、锁魔塔……家底都掏空了也没能伤他半分!
外祖父不让我使用妖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违背承诺了。
眼看男人结了个鬼印扔过来,我迅速诀祭出阿爹教我的妖术。
刹那间妖风四起,搅得整个山谷山崩地裂,数道风刃直袭对方而去。
“你是妖?”
男人怔了怔,继而阴侧侧笑起来:“有意思!”
鬼印与风刃相迎的瞬间,激起阵阵罡风,飞沙走石,轻而易举便破了风刃朝我飞来。
外祖父说天垣城的邪祟厉害,没说这么厉害啊!
我一边心惊,一边变回原形凭借小巧的身形躲过鬼印一击。
而我原先站的地方只剩一个大坑,这要是落在身上……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一甩尾巴拼命朝谷口跑去。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嗤!
泛着寒光的长剑从天而降直挺挺插在跟前,入土几分,幸好我及时刹住脚才没撞上去。
前路被挡只能另择他路,我像个无头苍蝇在谷内乱逃,最后被逼至一处高地。
尽头已经没路了,这是个断坡,底下遍布尖锐碎石,掉下去摔不死也能被戳成筛子。
惊恐地往后退了退,没几步倏地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扭头看去,男人不知是何时站到了我身后,黑漆漆地眼睛正阴侧侧盯着我。
身子在刹那间腾空,我被他掐着脖子拎起来。
呃……无法呼吸了!
被迫变回人身,我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被他掐住喉咙。
他就这么拎着我的脖子走到高地边缘。
脚下已经悬空,只要他一松手,我就会掉下去。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忽闻一声愤怒的厉喝响彻整个山谷。
“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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