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见是谁?”少阳举手问。
“宝见是谁?”
金眸潋滟,重复了这个“好”问题。少阴见他呆滞的蠢模样,舔舔舌头,有种想给他脸颊左右各来记耳光的冲动。
“宝见是亭南的女儿。亭南是谁,你应该知道吧?前前任嗣主的兄长。前任嗣主又是谁?没忘吧?请问阁下还记得些什么?记不住可以多背诵,把自己人的名字牢牢印在脑子里,不难吧?这个道理需要我反复提醒你吗?”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震动了檐上鸟雀。
“亭南?”
这两个字的分量不重,但作为前前任嗣主的兄长,身份则大大提高了不少。
少阳偷眼望向高阶处的那人。
重纱静垂,灯花眩晕几朵清雅光华,照出一片静谧景象。霁色身影岿然不动,唯闻闲敲棋子声。
自从卸任嗣主之位,愈发清闲安逸起来。
“公正审判即刻。”
元安斜倚隐囊,以手托颔,双腿随意舒展,裙摆翻卷一角,略微上褪露出了脚踝。慢悠悠落下一子后,指腹转而摩挲腰间上的短笛,眼睛却始终注视棋盘上的局势,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太阳对她恭敬有加,“宗师,必须阻止他。”
亭南是个有野心的疯子。
虽然还不明确他的企图,但肯定会向那孩子下手。
少阴表示赞同,“或许会留下她,却一定会伤害她。用尽残酷手段,灵与肉、身与心,生不如死……直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少阳比较乐观,“一直放任他在外面自生自灭,终究是养虎为患。不过也没多大本事。这不,随便一查就查出是他搞鬼,可见能耐太弱。”
此言一出,其余人纷纷望着他。
太阴不由冷笑,脆薄如冰的嗓音利如锋刃,鲜少显露出了不屑,“他无能,难道不会借势?辽西战况如何,你我不在乎。那么温璞这孩子呢?她的重要性,你我心知肚明。”
太阳皱眉,觉得自己老了,连喉咙又痒又痛的不舒服都忍受不住。
他咳嗽几声,强压胸腔内的颤颤巍巍,“鲜卑算得了什么。如果他只是贪图权势,我们可以不用理会。如果他清楚那孩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还敢……那他必须……”目光微晃,凝视纱帷下半跏趺坐的女子,“至少,终身监禁。”
少阳有些鄙夷道:“托宝见的福,他像个土皇帝肆意妄为。许多事,是我们不与他一般见识。”回忆往事,神情不免凝重,“但宝见不一样,她会不会同我们一样……保留前世记忆,然后泄露了什么给她父亲?不管他记得什么,又知道了什么。越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亭南能有何能耐,借的还不是宝见的势。宝见自小被他带走抚养,若养成了愚孝的脑筋,可不得当枪使唤。”
“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你们的潜意识,究竟怎么回事,似乎深信宝见这位当女儿的,就一定会顺从亭南这位父亲行事?”太阴语气不太客气,“就凭他是伟丈夫?已故嗣主的兄长?”
身为男子,在世俗眼里,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应得妇孺仰仗,可以入粟拜爵,享受更多权益……法律与道德,既为约束,又为谋福,相比于女子,替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浸淫久了红尘,是否也同化了心?
“都抓来得了。”少阴敛眸,金灿灿的光泽一寸一寸淡了下去,“按我说,应该好好问问宝见,还当自己是巫史集团一员?还是怀揣僭越之意,什么时候不好,偏挑嗣主在辽西的当下,替不相干的宇文部壮大势力?真想当土皇帝不成?”
太阴摇头,“宝见也好,亭南也罢,依我看,怕是冲嗣主而去。”
元安颔首,语调波澜不惊,“召回她吧。”
招她回来是必然的,必须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辽西战况焦灼,召她回来也不容易。
拜内乱所赐,几次三番,不断削弱整体实力。
失去夜烛。
无法启用拓荒。
一样样,令人不忍回顾,越念越浮躁。
众人明白,与此刻激烈讨论形成反差的,是一时无法付诸行动从而改变形势的无力。
雀生。
散愁。
这两位合力,摧毁了他们所剩不多的骄傲。
使得今生今世,所有人皆不得不服务于她,效忠于她。
尽管她现在成了太原温氏的女儿,毫无记忆且毫不知情。
“所以?”
太阳目光灼灼,问:“宗师依旧不急?围城的有千军万马,贰肆一人能应付?亦或许太相信……”
元安笑了笑,交脚倚坐,放下指尖棋子,“我知你怅惆。顾虑稚子执斧,畏惧执行者回归。心中从未泰然,恐怕真有那一日,你我又该如何斡旋。”
内室静穆,众人确实心事重重。
前世不过暂时妥善缓解了矛盾。
实则,隐患并未铲除干净,深埋掩盖罢了。
静悄悄,故意被遗忘,似乎在伏击,耐心等待醜敌开始庆幸,才会刹那怦然炸响。
多少有点憋屈。
巫氏集团,创造文明、毁灭文明、维护文明,从来只有他们想不想、愿不愿意,没有他们办不到。
现在的文明,从石器时代、陶器时代、青铜器时代,步入到了铁器时代。人类学会思考,掌握劳动,从钻木取火、勾勒文字到建造城池、制定国法……但也仅此而已。
根本不是同一量级的存在。
以前是。
而今亦如此。
然而不幸,出了意外,一次、两次,致使步步沦陷——他们丧失了主导权。
耐心,一定要耐心等待,他们最应该耐心等待。为了取回失去的一切,什么都值得。
哪怕……整个巫史集团都得陪她过家家。
过家家!
好在时间一久,心窝憋着的火渐渐平和了。
“宗师,你有何打算?”声音清越,犹如涟漪,荡开绵绵悠思。
太阴瞥向元安,“派贰肆独自前往辽西,是为了安抚众人。毕竟‘他’的存在,足以令世上无人可以剥夺阿鷟性命。但请宗师不要忘了,刀剑用久了会钝,衣裳穿旧了会烂,仅仅‘他’一人,难道不会有衰竭之日?”
“再衰竭,也没那么容易被摧毁。”耳鼓涨疼得厉害,太阳越听越心烦,越坐越难受,恨不得早早离开,省得多听几句争吵声。“只要阿鷟快快乐乐的,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记住这一条就行了!”
正要起身,蓦地,头晕目眩,堪堪稳住身形。
心跳太急,赶不上喘息,他猛然大口吐血不能自已,神识重重陷入晕眩之中。
“郎主,他们太无耻了。”崔兰芝抹泪,怪自己耽误了女郎。
桓范也怪自己,相信商山的贰肆能保护好女郎。结果呢?对方真敢听信九岁小儿的话,扔下小主子,反而去找连他都没找到的保母。
虽然……不负众望。
找到时,崔兰芝安然无恙,生龙活虎地活着,一点委屈都没受过。她运气好,躲来躲去,藏进一间柴房,许是废弃得几乎坍塌,竟然无人来搜,无人发现。由于奔命不忘携带物什,包裹内有些干粮,倒也没饿着。
贰肆冷脸,半跪地。
她拼杀一路,落下不少伤。严重点的,整条胳膊险些被砍去。胸腹内出血,也是刚刚才艰难遏制下去。
语气虚弱,却把该交代的都言简意赅地讲完了。
听完来龙去脉,温祥面无表情。
辽西之行哪是为了游山玩水,为了给一老叟贺寿这么简单。
“哎,真是个傻孩子。”
从重檐望楼上眺望,视野再清晰不过。
小小人儿被吊得老高,日晒雨淋,气息奄奄,越看越不是滋味,温祥两眼发憷,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哪还顾不上责怪自家小孙儿胡闹,瞒了两位师尊,又哄骗他带她出门远行一事。
他们温氏视若明珠的娇娇儿,岁岁年年百般教诲,诵颂经典最伶俐,舞弄文墨最出色,悟性多好啊,老师们都夸她聪颖、乖巧……细皮嫩肉的娇娇儿,这群贼寇怎么舍得捆绑她,垂吊她,还拿鞭子去抽打!
“温公!你家的小娃子快撑不了呢,你要不要出来替她松松绑?”宇文部大将涉夜干哈哈大笑,又往俘虏身上狠抽了两鞭。
不哭喊,不求饶,仅仅闷哼一声,便没了别的动静。
见温璞表现不尽人意,没有痛哭流涕,更别提其他失态的丑样,涉夜干脸色不太好看,直接上前脚踹了三四下,就冲最柔弱的腹部踢,越踢越狠,愤怒发泄,堪堪解了气。
随即不知怎么的,遽然有点犯恶心。
八成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总不能当众呕吐。
涉夜干揉捏着喉咙,以眼神示意,让段部的段屈云充当叫阵的恶人。
正巧一骑斥候飞驰而来,细声禀告了些什么,涉夜干闻言脸色微变,忙与一旁的段屈云简单交换意见。
稳住姿态,尽量不惹人怀疑,涉夜干立即点了几队骑兵,驱马往别处赶。
段屈云是段护辽的亲信,也是从弟,虽无涉夜干那么暴戾,但当年温屿施计害死他的父亲叔伯及族人,恨温屿恨不得饮其血生啖其肉。对姓温的,自然有所迁怒,十分反感,做梦都想挖他家祖坟。
早几日,为了恶心驻守柳城的兰部大人,顺便离间兰部与慕容部的关系,宇文部从段部要来那名质子,但也就让他在人前露个脸,取笑取笑,压根不会真伤了他的皮肉。
然而不同于之前,这次的俘虏们绝不会有好下场。
段屈云指挥阵仗继续发起猛烈攻击,两军嘶吼声直冲云霄,血沫横飞,刀光剑影。
粗略来讲,白狼城已被攻破,四座城门大开,鲜卑兵们可以肆意出入。
但其实,又未完全占据白狼城。
大齐立国初,就十分重视武库的建制,继承和发展了前朝的“中央——地方二元制”。
即中央武库设在京师:长安城武库与洛阳城武库,负责中央军队、宫廷官署兵器的供应。野心家若要谋权篡位,必须先拿下帝都武库。
成功典范,有大齐的奠基者——宣皇帝宰父达。
已经发现节奏慢的问题。交代得太多,未必是好事。[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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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巫史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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