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自是宝贝一样的人物,陛下疼着宠着,就连宫殿名,也是特意赐的,摘星。意思显而易见,无非是彰显对她的宠爱,连星星也可以给她摘。
这大抵便是爱屋及乌。
因疼爱林贵妃,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女儿,也如珠似宝地疼爱着。相反的,因厌恶楚云的母亲,连带着对她,也有些厌恶。
摘星殿很大,挨着林贵妃所住的栖梧宫。
凤栖梧,陛下的意思,林贵妃便是那凤凰了。凤之一字,与龙相配,只有中宫皇后才有资格用。
可当今皇后不得宠,却有当年助陛下登基的恩情,又有先皇遗诏,无故不得废后。因而陛下只能供着皇后,却又因爱极林贵妃,给了她压过皇后的殊荣。
如此放肆,若是有气性的皇后,早也忍不下去。可当今皇后久居佛堂,早就不理后宫事宜,对这些凡尘俗世,自然也看得开。
自楚云懂事起,这后宫便是林贵妃做主。楚云见过那位皇后娘娘几次,都是在大些的宴会上,她人淡如菊,那双眼里无波无澜,似乎早就看开了这些。
没想到今日会遇上皇后娘娘。
楚云步子急,经过通道之时,与皇后撞了个满怀。楚云认得她,当即跪下请罪:“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候的宫女,穿着又朴素,一点也不起眼。楚云心里揣着事儿,因而一时未曾注意,才一股脑撞上。
“好孩子,起来吧。走得这么急,没撞疼吧。”皇后声音慈祥,令人听来不由觉得亲切。
楚云摇头:“谢皇后娘娘关怀,儿臣没事。”
皇后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命身边宫女扶她起身。皇后总是这样子,待人好似亲切,却又疏离。皇后问:“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楚云低着头答:“要去见三姐姐。”
皇后听见三公主的名字,哦了声,告诉楚云:“恐怕今日不好去,陛下去了林贵妃那儿,只怕三公主也在林贵妃那儿。”
楚云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天色也不早,楚云看着这阴沉的暮色,犹豫着,明天再去找三公主吧。
她不想自讨无趣,凑到父皇跟前,只会惹他厌恶。而三公主呢,则会从她身上取乐,一定会为难她,到时荷包更拿不回来。
皇后没说太多,也看了眼这天色,被宫女扶着走远了。
楚云与月色退到一侧,恭送皇后,待她走远,楚云才抬头看她步履悠闲的背影。每一次见到皇后,楚云都会想,她是否根本没爱过陛下,所以能这样不在意?
可是倘若没爱过,她又怎么会帮陛下登基呢?
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楚云看过不少,她不受宠,教习姑姑自然也偷懒,旁人被姑姑逼着学女红礼仪,琴棋书画的时候,看话本子倒成了楚云唯一的消遣。
落魄书生总受小姐喜欢,书生总能高中,然后终成眷属。其实看得多了,也挺无趣。
因为大多都是一个套路,看得多了,一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尾。
人在太年轻的时候,很容易误以为自己参破红尘。但其实根本没有,所以她全然猜错了和闻盛的结局,连开头也猜错了。
天色将晚,有雀鸟惊飞过树枝,楚云心里沉甸甸的,和月色说:“不去摘星殿了,回去吧。”
月色看得出她有心事,她虽没说去摘星殿干嘛,但一定不是好事。可这宫里,恩宠真是太重要了,没有恩宠的人,什么话也说不上。
只好轻叹了声,与楚云折返清澜殿。
-
听闻陛下昨日心情大好,赏赐了林贵妃与三公主好些东西,连年初西祁进贡的凤鸣玉璧都赏给了林贵妃……
外头的宫女们聚在一块闲聊,在她宫里是无所顾忌的。反正她是个没用的主子。
三公主风头正盛,兴许会心情一好,将东西还给她?亦或者,恃宠生娇,干脆给她个下马威?
楚云斜倚在美人榻上,从圆窗里看见紫缘花已经开始凋落。
紫缘落了,春天要结束了。
她一时走神,听见外头那些人的话题不知何时已经从林贵妃到了新科状元上。
听闻今年春闱,出了位连中六元的奇才,听闻长得也英俊非凡,陛下有意给三公主赐婚。
楚云听着,心里却想,穷书生被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看上了。
忽而又听她们说,那新科状元还是清远侯家的公子呢。
哦,原来不是穷书生。
楚云移开眼,只不过这位清远侯,她似乎也不认得。
她们又替她解答:
“清远侯?那是谁?”
“哎呀,你真见识少。清远侯,先帝在时很有名的那位崇文先生,便是他。因为他很有才华,所以先帝破例赐他爵位。不过他妻子死后,便带着年幼的儿子离开了京城,年初才搬回来。”
“哇,那岂不是刚搬回来,儿子便中了状元?”
“是啊。果然有才之人,教养出的儿子也同样有才。”
……
她们兴奋得很,声音毫不掩饰,楚云却听得困倦,甚至打起了哈欠。
左右是与她无关的人。
楚云用手背托着下巴,想起自己那荷包来,不免又惆怅叹气。
-
待过了两日,楚云终于去了一趟摘星殿。
摘星殿比清澜殿大上两倍还不止,东西摆设皆是上好的珍品,楚云随那领路的宫人穿过抄手游廊,停在庭中。
宫人也颇有些高傲:“还请五公主先等等,咱们三公主还未学完琴呢。”
楚云颔首,目送宫人进了正殿去。从正殿里传来的琴声悠扬,其实弹得很好。陛下为三公主请的教习姑姑自然是有真功夫的,教得好也并不奇怪。
在大昭,女子是不能与男子一样,去学堂或者书院里念书的。多是请些有学问的先生回家里教,教也只教些识字断句,不会教得太深。女子学得最多的,还是女红与礼仪,若是家世好些,便也学琴棋书画。
即便是尊贵的公主,也一样。有专门的教习姑姑负责教公主学习识字断句,琴棋书画,女红礼仪。
同为公主,楚云自然也学,不过学得没那么精通便是。譬如说此刻站在这儿,她也只能听出那琴声是好听,还是不好听,说不出所以然来。
琴声倏忽间停了,又过了许久,才终于从正殿里走出个宫人来,对楚云道:“五公主,请进去吧。”
楚丹倚在贵妃榻上,连眼都未抬:“有什么事?”
楚云低垂着眉眼,在楚丹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放低姿态:“三姐姐,那日……我有个荷包掉在了地上,瞧见三姐姐捡了,三姐姐可否将东西还给我?”
楚丹懒懒欣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什么荷包?我怎么会捡?”
她翻过手,沉默了会儿,忽然又改口:“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个荷包,不过又丑又脏,我便扔咯。”
楚云咬着下唇,她早知道楚丹要戏弄她,只是默默忍受。
楚丹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模样,连反驳一句也不,真是好生没意思。
她放下手,胳膊肘撑在小桌上,微直起身来,又改口:“东西我确实扔了,你特意跑一趟,想必是对你很重要咯。嗯……我想想,我扔在哪儿了?”
她指甲轻敲在桌面上,时间流逝着。
“哦,想起来了,那天随手扔在了金鳞池里,金鳞池这几日还未换水,想来,你现在去找也还来得及。”
楚云松了口气,正欲道谢,又听她道:“你一个人也不方便,这样吧,我派些人帮你去捞寻。如何?”
不等她回复,楚丹已经吩咐她们:“你们,过来,跟着五公主去金鳞池里找一个荷包,务必要帮五公主找到,明白吗?”
她哪有这样好心,楚云暗自垂眸,可她都这么说了,摆明了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楚云跟着她们前往金鳞池,金鳞池有清澜殿那么大,放眼望去,要寻找一个小小荷包,堪比登天。
跟着楚云过来的那几个宫女道:“五公主,请下去找吧。”
这暮春时节,金鳞池里的水还寒冷刺骨,楚云咬了咬牙,问道:“三公主可记得,是扔在了哪儿?”
那宫女不耐烦道:“三公主说了,反正就在这池子里,五公主请吧。”
楚云攥着衣角,犹豫不绝。
那宫女道:“看来五公主不太想要那荷包,也罢。”
她话音刚落,楚云便跳进了池子里。
那是她娘的遗物,她不能不要。
金鳞池水不深,反正不足以淹死人。楚云下了水,还能站住脚,只是冷意将她团团围住,让人寸步难行。
那些宫人显然掩嘴笑了,看着她在湖里一通摸索,还在一旁瞎指挥:“哎,五公主,那边好像是……”
月色跟在一边,呵斥自然不敢,只能干着急:“五公主,您先上来吧。”
楚云咬着牙,继续寻找那小小的荷包。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戏弄够了,终于让楚云在靠岸边的水面上,找到了那个荷包。
楚丹身边那些宫女道:“既然五公主找到了东西,那咱们便先回去交差了。”
月色连忙将楚云从池子里扶上来,楚云紧紧攥着那荷包,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月色急得快哭,乱了阵脚,“公主,您先等等,奴婢……奴婢去找件干净衣裳来。”
说罢便跑了。
楚云神智还未归位,反应也迟缓,没能叫住月色。她哆嗦着,正欲起身,忽然一件干净衣裳从天而降,霎时便有了些温度。
她迟缓地诧异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狭长而凌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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