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否认,1748反而安静下来了,它静静地看着他,很费解:“……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装啊。”
陆朔的回应就是继续走,根本不打算理它了。
e型系统可不是这么好打败的,1748紧紧地跟着他继续威胁:“你别作。”
它实在亮,陆朔趁机接着它的光看清脚下满是积水的路,顺着小街巷往他临时租住的老宾馆走去。
1748阴恻恻地看着他,浑身电光忽闪。
突然,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陆朔本就难受得意识骤然失去了坚持,“啪”地一声,犹如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应声而断,他也不受控制地往水里栽去。
落地的那一刻,拽倒了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桶咕噜噜滚到小街巷路上,被一只穿着长雨靴的脚踩住。
1748转身看去,看见来人不由得喜上心头:“终于来了!”
昏黄的路灯下,撑着黑色雨伞的青年逆光而立。他穿着厚实的棉外套,修长的腿上套着一双到膝盖的雨靴,正伸脚拦住随着水流乱滚的垃圾桶,将它扶起来。
拎着垃圾桶走到人行道上,才看见地上已经昏倒的人。
“啊!”
青年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两步,俨然是被陆朔吓到了。定下心神,忍不住去打量地上趴着的陆朔。
他实在心善,明明害怕得心脏怦怦跳,却还是目露几分担忧地蹲下身。
1748看着青年,叹气:“死渣攻就该孤独的没人陪的躺在医院里被癌症折磨,然后在过去的记忆里痛苦悔恨地死掉!便宜他了。”
青年将伞夹在脑袋与肩膀之间,伸出一只手触碰了一下陆朔的肩膀,察觉到他没有反应后,逐渐用力将他翻过去。
“你……”
陆朔脸上凌乱的湿发被江牧细细拨开,昏黄的路灯下,陆朔带伤的脸曝露在江牧的视线中,江牧动作突然顿住。
“你是……”
"你是……"强烈的熟悉感弥漫心头,江牧歪着脑袋咬住唇,陷入思索。
密密层层的厚云里突然电光一闪,乍起一声闷响的鸣雷,江牧的思绪被打断,蓦然回神,连忙去扶起浑身湿透的陆朔。陆朔长得高,身量也大,江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扶着坐起来。
"你好……"江牧拍了拍陆朔的脸,"你怎么了?"
密密层层的厚云里突然电光一闪,乍起一声闷响的鸣雷,江牧浑身一抖,记忆如海潮翻涌。
在黑暗漩涡里沉沦的陆朔意识里飘进一道干净清冽的嗓音,一瞬间,陆朔轻飘飘的身体像是找到落脚点,霎时变得沉重真切起来。
陆朔迷蒙的双眸掀开一条缝隙,虚虚地顺着身体的着力点方向看去。
1748像个落下地球的太阳,周身光晕照亮一切,也包括它身后的人。
淡紫色的光打在他半张侧脸上,他眉眼很浅淡,漂亮又精致,利落干净的眉下,是一双长着褐色眼珠的双眸,睫毛长长的,垂下来时拖下一块羽毛般的阴影。鼻梁不高却也不低,合适的高度和位置,配上同样淡色的唇,尤其俊秀好看。
……这是江牧,二十二岁的、尚且鲜活的江牧。
陆朔心脏猛地激起一圈涟漪。
"你怎么……啊!"
江牧刚要问出口,就被一阵力道陡然推开,跌坐在地上。
明明身体已经到了释迷的极差状态,陆朔也不知道哪里又积聚起一股力气,将扶住他的江牧猛地推开,艰难地撑起湿滑的地面起身。
1748被他的动作彻底惊住,大怒:"你在干什么啊!"
陆朔身形晃了晃,走了几步又顿住,微微转头往后看了一眼。江牧仍然保持跌坐在地的姿势,茫然又无辜受伤地看着他,似乎是害怕他,稍微往后躲了躲。
陆朔垂眼,唇动了动,长睫毛遮住沉沉思绪,回到瓢泼的大雨里,向着一眼望不见头的黑暗街巷走去。
“你是不是疯了?”1748立马跟上来,“你!你不是后悔了吗?为什么不继续昏迷被江牧带回去?你还推他,你……”
1748被气懵了,见陆朔的脸色比死了三天还要苍白,又怀疑道:“你不会真的是神经病吧?到底为什么?”
陆朔喘口气都艰难,根本不回答1748。
为什么?
……为什么呢?
陆朔甚至分不出思绪去想这个问题,他撑着一口气回到他临时租住的小宾馆,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浑身的力气都耗费完,倒在地板上再次失去意识。
“喂……”1748靠近他,查探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哇,39度!报应啊报应。”
1748爽了一会儿,又嫌弃地叹了口气:“真死了影响我的宿主名单伤亡率。”说罢飞起降落在陆朔是额头上,散发着温度确保陆朔不在倒春寒的夜里冻死。
至于发烧,它才不管呢。
夜色渐深,街巷边最后一盏路灯也熄灭了。夜雨未停,寒气从水泥地板里钻出来,如丝如缕地缠上身,地上的陆朔慢慢蜷缩起身体,意识越发虚弱。
未曾停歇的雨声响着,他恍惚着,开始做起潮湿又遥远的梦。
他梦见了一场雨,梦见了江牧。
很遥远的雨,很遥远的江牧。
他出生在松城下的贫困小县城西园县,住在县城边缘的老街上,老街很老,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遍地都是沟壑。
家里除了他和他妈,还有个整天喝酒赌钱玩暴力的老畜生陆坤。陆坤好赌成性,总是抢劫一般拿走家里能拿走的一切,并且稍有不顺意就对他和他妈大打出手。
那年是春天,被遗忘的老街,连春天都似乎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晚。
远在外省的几个舅舅在外婆外公两个老人双双病亡后打算分家,打过来一笔钱相当于断了两边的关系——这很好理解,家里有个吞金的无底线赌棍,谁也不想沾上这门亲戚,说不定哪天就会惹一身骚。
亲兄妹尚且会影响来往,更何况是重组家庭,他妈和几个舅舅毫无血缘关系。
那笔钱是一笔伤心钱,不多,也就一万二。他妈早就做好打算,除去给他交学费,剩下的就用作家庭支出。然而,吞金的畜生像是装了雷达,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家里有钱。他闻着钱的味儿就像恶狗一样扑上来,恶狠狠地伸手要钱。
他妈哪里肯给,激怒了他。
陆坤暴力成性,却从来不打他妈。而是蛮横地拽着当时十岁的他拖到院子外,春雨正在下,外面的地是一片泥泞,他被摁在稀软的泥土里毒打,一拳接着一拳,看架势要把他活活打死。
“你说,钱在哪里?”
他恨恨地看了眼狞笑的陆坤,闭口不言。
陆坤被激怒,拳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视线被雨水模糊,他看向站在屋檐下的女人。女人痛苦地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陆坤,不要打了,他是你的亲儿子......”
“他不是你的儿子吗?”陆坤对她说。
借着雨声与哭声掩盖,陆坤低声道:“小畜生,你不说也没用,她会说的。”
说罢,陆坤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污泥和水迹,走向女人。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里,神情与刚刚的恐怖形成了两个极端。
“宛情,宛情,你相信我吧。你不是想要金链子吗?等我赢了钱,给你买一条。你属兔,买只金兔子吊坠,好不好......”
女人脸上的惊惶与痛苦渐渐消失,浑身的战栗也停止了,像是掉进了蜜罐的蚂蚁。
那一万二最后还是给出去了。
陆坤临走前用眼尾瞟了眼他,笑了一声:“怎么样?”
他坐在泥泞的地里,心像堕入了深渊。
女人抱着他流泪:“儿子,你疼不疼?”
冷冰冰的春雨落下,淅淅沥沥。他看着自己青紫交加满是伤痕的手臂与她白皙漂亮的手交错,一时间恍惚,慢慢闭上了双眼。
“他是你爸爸,你不要恨怪他,不要恨他......”
往常听了无数次的话,此时却像一根巨大的尖刺,狠狠贯穿的心脏,他骤然睁眼,冷声反问:“凭什么?”
“什么?”女人愣住。
他一字一句重复:“凭什么不能怪他?不能恨他?”
“他......”女人惊讶地看着他,再次强调一个既定的事实,“因为他是你爸爸,世界上没有儿子恨爸......”
“不。”他打断她,“不是,因为他打的是我,痛的是我。”
女人顿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炸毛猫,连声音都尖利了许多:“那你也怪我吗?恨我吗?你希望他像打你那样打我吗?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谁!你......我真是白生你了,你爸爸就该打死你!”
她理了理被雨淋湿的长发,愤然离去。
浑身不论是新的还是旧的伤痕都像火灼烧一般疼起来,冷雨逐渐磅礴,水珠从脸上一颗颗滑落,他低着头,抿唇时尝到一丝咸苦。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冷雨霎时停住,他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格子花纹的大伞。遮住天光与雨水的伞下,是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少年。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薄棉衣,肤色白得像是枝头落下的梨花。一双墨色的眼眸浅浅弯起,脸颊上是尚未褪去的几分婴儿肥。
“你怎么了?”
小少年蹲在他的面前,拿出一张粗糙的卫生纸,递到他的面前:“擦擦脸吧。”
他垂着眼眸不理会他。
小少年的手没有缩回去,他顿了顿,竟然直接伸手给他擦擦脸。卫生纸接触到脸的那一刻,他就面色不善地挥开了。
“不要碰我。”
“对不起。”小少年也不介意,温温柔柔低头道歉,“我叫江牧,我刚从乡下来,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江牧……
他心不在此,无心理会他,甚至没有将对方看进眼里,只记下了他有点顺耳的名字。
那场春雨下了很久很久,他坐在泥地里多久,对方就撑着伞陪了他多久。他不再说话,静静地蹲在他的身边,望着银针细线般的春雨。
傍晚,天色黑压压的,冷风袭人,隔壁江家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叫骂:“江牧!你死在外面了是吧!再不回来别回来了!”
江牧连忙起身应了一声,不由他拒绝就将伞塞进了他的手里:“我走了,你可以找我玩吗?”
没有人回答。
“我等你。”
江牧笑着离开,浅蓝色的身影跳跃着避开地上的泥水坑,像一只轻盈又自在的亮色蝴蝶。
1748读作 : 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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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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