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昔就这么被巫原背回了家。
狭窄却又明亮的楼道里，巫原缓步向上，直到他走到熟悉的公寓门口，他这才停下来。
巫原将手伸入口袋中，摸了摸，掏出一串钥匙来。
钥匙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轻响，巫原从中选出了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
“咔哒”一声，门开了。
巫原进了门，按亮了屋内的灯，灯光亮起，屋内的暗影如潮水般退去，巫原轻唤了一声：“……游昔？”
巫原没有得到回应，均匀的呼吸声洒落在他耳畔，巫原一顿，随后露出无奈的神情。
睡着了啊。
也是，毕竟昨晚闹脾气一晚上没睡。
想着，巫原把游昔背进了游昔暂住的房间里，这间房间里的装饰、所有的一切从几年前就未曾变过，只是在这几年间，它的房门一直紧闭着，巫原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再将这间房间打扫出来。
将游昔放到床上，巫原这才发现游昔出去时竟连鞋也没穿，他的脚底脏兮兮的一片，上面还被有些尖锐的石头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痕。
巫原蹙起眉，只好去找了条毛巾，沾了沾水，先为游昔把脚擦干净，随后又拿来药箱为游昔处理伤口。
巫原所做的一切都落入一双乌黑的豆豆眼中，麻雀先生啄了啄身上的羽毛，他从游昔身上的挎包中飞出，优雅落在巫原面前，眼神却有些冷冽。
“虚伪。”
它讥讽着巫原的所作所为。
巫原神色不变，手中的动作仍是不停。
可麻雀先生却因为他的态度变得越发不快，它不想同一个猎人过多废话，所以很快就进入了主题：“你该和这个孩子说清楚的。”
“……说清楚什么？”巫原终于有了回应，他偏过脸，目光从小小的、像颗汤圆一样的麻雀身上掠过，不同于面对游昔时所展露出的柔软，巫原看向眼前会说话的麻雀时，目光是冰冷的，其中充斥着对怪物的审视。
“哈，”麻雀半点不惧怕巫原表现出来的不同，或许它早已司空见惯，毕竟这才是猎人最为真实的模样，“当然是告诉这孩子，你一点也不喜欢他。”
“不会有人类会爱上怪物。”
“怪物”，这便是人类赋予它们的名字，从这冰冷的、充满嫌恶的称呼中，人类与它们的结局便已注定。
人类会恐惧它们，会仇恨它们，会猎杀它们，却唯独，不会选择爱上它们。
因为它们是非人的存在。
“对游昔来说，这或许有些残酷，这孩子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但总有一天，他将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与其让他以后承受那种撕裂精神般的痛苦，还不如你现在就告诉他。”
“打碎他所有的幻想。”
麻雀先生此刻显得极其残酷，尽管它的外表看上去依旧可爱，但难以否认，此刻的它，是极其冰冷的存在。可恰恰是这份冰冷让它活到了现在。
麻雀先生是强大的怪物，但它早已见过无数和它同样强大，甚至比它还要强大的怪物惨死于人类手中，在那一场场由血色勾勒出的惨剧中，麻雀先生明白了人类这一物种的本质。
所以它知道，它可以轻易地断言，一旦一只怪物喜欢上人类，那将无异于飞蛾扑火。
麻雀先生喜欢游昔，它像疼爱后辈一样疼爱着游昔，所以它不愿意看见游昔面对那样悲惨的结局。
在麻雀先生的注视下，巫原的唇紧闭着，半晌，他终于说出一个字来：“我……”
但还没说完，他又想起了那天所接到的那通电话。
巫原到底垂下了眼帘。
恰好此时，床上的人动了动，屋内的一人一雀一惊，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被游昔被这么一扰，这场对话没能进行到底。
*
游昔没有睡太久，尽管他昨夜一夜没睡。
醒来时，游昔迷迷瞪瞪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与他的小木屋一点也不一样。
……这是哪里？
游昔用仍不太清醒的意识想了好久，终于记起——这是巫原的家。
对了，巫原！
游昔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掀开被子，跳下床，着急地环顾四周，却没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影，于是他又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游昔看了又看，终于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又去工作了吗？
人类为什么这么忙呢？
游昔还以为只要他来找巫原，那他和巫原就可以一直一直呆在一起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游昔心里悄然蔓延，眨眼间，便吞噬了他的心灵，游昔恹恹的，提不起劲来。
正当他要重新走进身后的房间时，他隔壁的房间忽然“咔哒”一声，轻轻地响了。
游昔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起来，他怔怔地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落入他眼中，不知怎的，看见巫原时，游昔一颗死寂的心便又雀跃起来，对他而言，难过和高兴好像总再简单不过，只需要一个巫原，他的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动。
“巫原！”
游昔眼睛亮晶晶的，他像块橡皮糖，一下子就粘到了巫原身上。
“巫原，今天不用工作吗？”
面对巫原，本该冷淡的雪原半身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
“嗯。”
巫原却仍记得方才和麻雀所说过的话，他落在游昔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但这份复杂也只维持了几瞬，就被巫原掩盖住了，游昔仍然什么也没能发现。
巫原对游昔笑了笑：“我最近几天放假。”
听到这句话，游昔就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一般，他的手不自觉地扯住巫原的衣服，面露期待之色：“那、那……”
明明放假的人是巫原，可游昔却表现得比巫原还要高兴。
“最近几天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游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飞快地说完，目光不自觉地往巫原脸上看去，像是在观察巫原的神色。
巫原没有立刻回答，游昔一颗心便悬了起来，“扑通、扑通——”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游昔将巫原的衣服扯得皱巴巴。
游昔很担心巫原会像拒绝和他一起呆在雪原时那样，再次拒绝他。
说不定巫原还有其他计划……
明明还没有得到回答，游昔却已经开始安慰自己。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被巫原拒绝，也习惯了在被拒绝后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只是他的眸光到底渐渐黯淡下去。
直到巫原说：“好。”
“……那就算了。”游昔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么说的，他看上去却已经难过得像是要哭了，泪光在他银白色的眼睛里汇聚。
见状，巫原无奈：“游昔。”
“嗯？”游昔呆呆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眶红红的。本来游昔想，巫原要是不答应他，那他就……耍赖、撒泼打滚，让巫原答应他！可是……游昔又想起昨晚，他已经任性了一回，这次不能再任性了，不然、不然…巫原会讨厌他的。
游昔不想被巫原讨厌。
游昔精神萎靡不已，他漂亮的眼中倒映出巫原专注看他的模样。
“游昔，我说的是好。”巫原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他伸手，为游昔压下了睡乱的头发，就像他们当年在雪原住在一起时一样。
“昨晚是我不好，”巫原又说，他的脸上浮现出歉色，语气极尽温柔，“这几天就当做是补偿，好不好？”
“扑通、扑通——”
心跳声更大了，游昔难以抵抗巫原的温柔，他不争气地红了耳朵。
“嗯。”游昔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回答。
巫原答应他了？！
游昔仿佛置身于轻飘飘的梦境中，他久久没回过神，因此也没松开巫原的衣服。
巫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他无奈，提醒游昔：“游昔，该松手了，不然我的衣服要坏掉了。”
游昔一惊，连忙也跟着低头一看，果然看见巫原的衣服上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
游昔赶紧松开了手。
“对不起。”他耳根处鲜红欲滴，立刻老老实实向巫原道歉。
巫原脾气总是很好，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生气，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游昔，看到游昔身上单薄的旧衣服时，他的目光顿了顿。
片刻后，巫原向游昔提议：“游昔，现在想出门吗？”
“出门？去哪里了？”
游昔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挽着巫原的手臂，像小动物一样紧紧靠着巫原，察觉到巫原没有要拒绝自己的意思，游昔心中比喝了蜜还要甜，他忍不住傻乐地弯起眼睛：“只要和巫原在一起，我去哪里都行。”
“啊，不过，等一下！”
似是想起什么，游昔急急忙忙折返回卧室，拿出了一个挎包，挎包的盖子没有合上，一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麻雀从挎包中探出头来。
麻雀先生眯起眼睛，它的视线与巫原的视线交汇，游昔看了看麻雀先生，又看了看巫原，有些疑惑，他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但又不清楚在自己睡觉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游昔想开口询问，巫原却已经转身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他回头看游昔，轻声解答了游昔上一个疑惑：“去商场。”
说完，巫原打开了门，门外的阳光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入这间小小的公寓内，巫原站在阳光中，温声着催促游昔：“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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