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远星暗沉。
滑过一架中型客型飞船，尾翼喷射燃烧的蓝焰，将飞船点缀为暗夜中远比星子更加明亮的存在。
飞船出自军队，制式冷峻，严肃一丝不苟，银灰色流畅的机身宛若长鹄，静静行驶在平静的深邃宇宙中。
身后银河远送，前方一片暗沉。
方白巡头疼地避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后悔自己为了方便选择走主过道，端着餐盘还要避开吵闹人群。sai
自半月前，在地面遭遇攻击，一行人解决了试图阻击他们的雇佣兵，又说服修恩之后，于是直奔远离帝国管辖区的深空而去。
防空洞中足足将近两千人，其中不乏年龄各异的儿童，原本空旷的飞船一下子变得拥挤。
自上船后，为了方便管理，方白巡原本带来的三百多人各司其职，分出了几个耐心亲和的队员专门管理儿童——他们的父母大多服用过第六军团给出的药剂，正在接受系统检测。
“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安静——”
今天带领孩子们值班的是一位年长女性beta，见方白巡浑身发毛，表情僵硬，忙一手拉回一个孩子制止玩闹，扬声夸张道：“小嘴巴？”
孩子们仿佛被按下开关：“闭、起、来——！”
几十道清脆到尖锐的声音一起在耳边爆发。
方白巡额心一跳，面无表情，但十分真诚地朝着女人颔首：“辛苦了，索戈娜小姐，下个月补贴找格林洛泽申请…所有保育员翻倍。”
单单是经过几分钟，方白巡觉得自己已经耳膜震荡。
自己的队员受了工伤。
一眨眼的功夫，索戈娜又被几个顽皮的幼童缠上，抱着她的腿“索戈娜阿姨、索戈娜阿姨的叫”，稚嫩的声音让人无法拒绝。
她艰难挣脱一只手，握拳放在胸前向方白巡鞠躬：“小主人午安，我的补贴已经足够，剩下的留给新基地的建设就好，为了埃斯蓝茵和小主人的生计，金币要用在刀刃上。”
“哦还有……您的休息室已经清理整洁，今天有新鲜水果从用冻舱解冻，一共十三种口味，已经送到您的住处，小主人有需求随时可以呼叫我。”
索戈娜严阵以待：“我将负责飞船为期三日的内务轮值，今天是第一天。”
方白巡穿行在满脸好奇的孩子们中间，闻言皱了皱眉：“飞船物资紧缺，水果留给儿童就好，我那里不需要大批量的浪费。”
他没想到，远离修恩大半个帝国星域，却仍然没有逃脱被盯着一日三餐的待遇，甚至这些人比修恩更无底线。
修恩还会不让人挑食呢！
而索戈娜等人……
她皱了皱眉，很不赞同，理所当然道：“正是因为飞船资源有限，我们能为小主人做的事微乎其微，餐食是我们对您为数不多所能表达的敬意，这并非浪费，供您挑选也是必要的过程。”
方白巡闭了闭眼，打算反驳什么，隐形耳机中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入脑。
“她说得对，”修恩遇到知己，淡定点了点头说：“长期封闭的环境会让人心理不适，你在飞船内长途跋涉，更需要补充营养，保持身体健康很重要。”
“我又不是出门旅游？”
方白巡无话可说，觉得两个人无法沟通，不如专横一些来得方便：“这是我的命令，我不希望重复一遍之后，仍然无人执行。”
他唇角残存的最后一抹笑意也消失，眉骨微压，沉沉看向索戈娜。
索戈娜脸色一正，神色中透出的苦口婆心顿时变成军人一般的肃色：“属下绝无此意，全凭小主人安排，埃斯蓝茵会因您的博爱再次繁荣。”
她前程的拳头按在胸前，微微俯身，余光目送那双修长劲瘦的小腿彻底离开视线。
身后，幼童们又吵闹起来。
他们在飞船中有无数伙伴，衣食无忧且干净整洁，娱乐丰富，生活比绝大多数人从前在地面时还要舒适。
已然沉浸在欢快中，并未注意到索戈娜悠悠看向方白巡消失的拐角，眼底复杂的欣慰之色。
飞船一路向深空滑行，他们绝大多数老人都没想到，方白巡会记得这个方向，并毅然决然定下航线。
心中伤怀，并期待着。
他们的故土与荣耀，颠沛流离中即将遗忘的家园，高悬于埃斯蓝茵上空的弧荧，那聚集了所有人精神力的璀璨斗拱，统统落于一望无际的深邃远方……埃斯蓝茵几乎被沉默的银河遗忘，但他们正在向前，即将归去。
-
方白巡压下嘴角，没有回应修恩的忽然出现。
对方的存在感，过分强烈了。
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从耳中冒出来，没有征兆，自然而然，仿佛从未离开。
仿佛自己之前和修恩的告别毫无意义。
方白巡无声叹了口气：“宝宝，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时候到达主星？”
低沉的声音不假思索：“傍晚，主星的落日太短，我没有来得及拍照，最美的那一刻就已经错过，没能让你看到。”
修恩坐在窗前，单手搭在膝盖，笔挺的军装好端端的穿着，整个人锋利的像一把剑，脊梁与靠枕之间，由挺直的背后线条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柔软沙发并没有打消他的警惕，反倒是让修恩更加警惕，确保时刻保持蓄势待发的锋利状态。
自持且冷峻，表情冷漠地看向窗外，却在说着遗憾的话：“我于三个小时前到达主星，数据监测显示你在睡眠…算算时间，你如今的位置应该处于中午，那么意味着当时至少已经九点钟。”
修恩垂下眼，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嗯，逃亡路上也要赖床吗。”
“我只是昨晚晚睡了一会，”方白巡脸黑了黑：“晚睡的原因你知道，我以后不会半夜被你叫醒，只是为了陪你看月亮了。”
“主星昨天满月，我想让你看看熟悉的场景，或许你会更归心似箭一些。”
修恩一本正经反驳：“看到月亮，有没有升起回家的冲动？”
方白巡拒绝配合修恩的无理取闹：“帝国的宜居性大同小异，基本上，每颗人造星都有这样的卫星。”
比如现在。
方白巡隔着舷窗看向深空，把餐盘随手放在一旁，嚼着现烤出来还有余温的曲奇小饼干，给修恩拍了张照片：“看，喜欢的话，今晚你入睡之后我也可以叫你出来看。”
“我并不介意。”修恩轻笑，短促的一声愉悦笑意，听起来嗓音微哑，方白巡甚至能想象到修恩现在或许眉目柔软，正温和的垂下眼睫，做出乖顺的样子。
装得老实。
方白巡暗自无奈。
他能感受到修恩最近越来越放松，语气也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自发温和许多：“所以你已经回到主星了？情况怎么样。”
“已经回到家族，今晚将会举办接风宴会。回来之前，我已经提前与家主沟通过皇室**的问题，他不会阻拦我要做什么。”
“你确定？”方白巡狐疑地回忆脑中那个格外古板保守的家主，凝重道：“不要逞强，事情可以慢慢来，并不急于一时片刻就取得所有人的支持。”
纵使艾尔斯莱特家族曾经是战士，但经年风霜和权力倾轧，几百年过去，方白巡并不意外现任家主保守软弱的态度。
“别担心，我没事。”修恩看向沙发一旁的矮几。
整间房间的风格都呈现冰冷尖锐的状态，没有地毯的光滑地板，任何落地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银白色的流畅矮几上面常年空荡荡——这里不会放置任何多余物件。
但今天，上面多了一枚同样冰冷，无瑕，制造精密的针剂，玻璃管上残留有修恩的指纹。
他的手背上，一个小红点悄然愈合，身体正在无声做出反应。
修恩浅浅阖眼，听着对面担忧的声音，心中前所未有的充盈，哪怕忆起上一次与家主冷冰冰的对话，也不会觉得无端愤怒，体内陌生的药剂更不会带来任何惶恐之感。
这是上次方白巡救治过莉亚之后，修恩生出的想法。
只要方白巡按时回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出现意外，他将拿到家主的支持，皇室会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倾覆。
方白巡是他唯一，也是最坚不可摧的底气。
随即平和地直面记忆中老古板严厉的那番话，在回程的路上，他曾向家主毫不掩饰地透露自己的想法——
“艾尔斯莱特·修恩，我不管你在边境都看到了什么，让你生出了自己可以救人于水火的慈悲软和之心！也不会插手你在边境的任何决策。”
“但在主星，艾尔斯莱特从不干涉朝政，更不会与皇室相悖。认清你，还有我们的位置！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军人的身份，永远保持中立，握紧我们唯一需要做的——那就是我们的领地，边境！”
“与异兽抗衡是我们的砝码，不是我们的仁义，子民？呵，子民不重要！
我们只需要强大的军团，和镇压异兽巢穴的荣光，我以为，身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你早在启蒙时期，就明白这个道理！”
老人严肃地提醒修恩，不要生出过多的心思，更不要想着与皇室扯下那层遮羞布。
……
“庸碌无能的逃避者。”修恩缓慢睁开眼，语气不屑一顾。
他淡淡收回心神，忽然上身前倾，伸手接过那支不知何时翻滚到茶几边缘，下一刻就要落地的针剂，一滴绿色荧光的诡异液体渗出让人不适的气息，滴落在修恩的掌纹，随着纹理缓缓铺开。
他将针剂随手捏碎，残渣很快彻底销毁。
而后郑重起身，将军帽郑重地压下帽檐，黑手套已经将手背覆盖，绷紧的下颌和声音一样冰冷不近人情：“通知家主，晚宴正常进行，我和他还需要谈一谈。这是他最后一次保住艾尔斯莱特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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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装得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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