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大昱国的人爱看戏的习俗说是来自于先帝爷,每年春天,逢着早樱开放之时,通过审核,各地戏班入京演戏,拔尖的两个,先是宫里,再是官商家里,最后才在戏园子里演,这么着到了栀子花要开时,戏班子便会陆续整理行装离开,往往走得最晚的便是最受欢迎的。先帝爷薨了三年,三年里京城里没排过戏,今年一开春,这规矩就又恢复了,从前一直是苏州来的和春班最受欢迎,然而今年才来的庆祥班却反超了它去,先是入宫演了几场,颇受太妃们的喜欢,得了许多的赏,名声大振,随即在丞相府演了几日,又去了恭王府演了几日。再陆续在各处戏园子里亮了几回相,身价越炒越高,一张戏票的价钱已是先前十倍,还一票难求,本来眼看到了暮春,几乎所有戏班子都打道回府了,各戏园子也改演些京城里惯常的说书什么的,庆祥班却没有走成,而是被林府请了去,加演几场。
这其中打通关节当是颇费力,所费金银自然不是小数目,林府一向低调,为何要花费这么些气力在如今的形势下做这样招眼的事,传言说,恭王府的心湲郡主爱看庆祥班的戏,几乎一场不落,看得入了迷,林家这笔费用原是为了郡主所花,想来林府三爷就要成为恭王的乘龙快婿,此举是表一表心迹,二则,也是丞相想让众人知道,林家三爷现在颇合他心意,旁人办不成的他就能让林三爷如愿,林府和恭王府的联姻,他更是颇为看重,一力促成。
这一日林府里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京城里的显贵几乎都到了,周氏穿得华丽异常,忙得脚不沾地,似是太累,身子有些跟不上,时时有云芝在一旁递来参茶,刚从恭王妃母女的包厢里出来,又入了庞国公夫人那里。周氏笑嘻嘻:“招待不周,怕是要怠慢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看着她笑:“看把你累的,瘦成这个样子,让人好不心疼,知道的,那三爷是你继子,寻常人对亲儿子怕也没这个心。”从前这位国公夫人心中对林府对周氏都不怎么理会,无奈从前走动的那些人家要么就被抄了要么就凋敝了,他们国公府自己都岌岌可危,就连从前依傍的燕家最近也越发低调了起来,一向出风头的燕夫人最近都托病,哪里都不去,看着似是有事发生,但她既不敢打听也不敢问,又岂能挑三拣四,自是将原来朝天的鼻孔放了下来,做出一派慈爱的样子,只盼能攀上这家新贵的关系。
周氏笑起来:“把他的亲事定下来,我也才好同老爷交代,这一年年的,唉,想到这样日子总要到头了,又哪里能不尽心?”
国公夫人道:“你也不必紧着我了,去和恭王妃多说说话吧。”
周氏穿花蝴蝶一般,和各色人寒暄,直到台上的这出戏快要演完了,这才又回到恭王妃的包厢里。
心湲今日里穿得是一件鹅黄纱衣,若隐若现能看到她那细腻丰美的胳臂,因着头发丰厚,她发型总是简单,但越是这样,越衬托出她那一头丰美秀发胜过旁人,此时也只梳一个高高的单髻,上面只插一个满池娇的头面,耳朵上红珊瑚耳环如血滴一般,衬得向后敞着的纱衣领子中的脖颈丰腻秀美,只见她此时正握着牡丹团扇看着戏台上,却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周氏道:“众人都道郡主是一等一懂戏之人,今日里点的戏都十分经典,可是解了大家的戏瘾,不知下一处点的什么?我都好奇得很呢。”
恭王妃笑:“哎呀,也是三爷任着她胡闹,大庭广众的,怎么能叫她一个小孩儿做这样重要的事情呢。”
心湲对母亲的装傻心中不以为然。她自然知道林月夏为什么做这些,面上却淡淡的:“点的武戏,我爱看这些孩子的身手,利落得很,真不错。”庆祥班颇受欢迎,一是文戏武戏都出众,而是演戏的都是帮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声音婉转,朝气蓬勃,扮相又俊美。
周氏笑起来:“之前我们三爷看到郡主点的戏单,见全是热闹戏,还说郡主生性体贴,识大体,没想到我们郡主还有几分不让须眉的意趣。”
心湲笑了笑,轻挥着团扇,走到遮了一半视角的细竹篾帘前,偷偷拿眼睛往男宾客那边瞧,她看到了余丞相,父亲,却没有见到林月夏,心里未免失落,她这一个月统共见他不过三四回,刚刚她见到他和丞相还有她父亲谈笑的样子,心里莫名害羞,其实婚事起码还有半年,她却仿佛知道自己和他之间要发生什么害羞的事似的,莫名窘迫,这实在是有失自己风范的。
他倒是和传闻中一样,总是温柔的得体的,又是聪明的进取的,如今又得到了丞相的喜欢,父亲和母亲似乎十分满意。
可是她总觉得他好像对她并不怎么上心,他那一言一势一举一动都太温柔了太得体了,好像没有什么激烈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在里面,她爱看戏,觉得男女之情当是戏文里那样,方不是白活一遭,她把疑惑说给母亲听,母亲说林月夏是个正经人,有什么也是婚后的事情,叫她不要胡思乱想。
他当然是正经的体面的,但是他也是复杂的,她觉得他内心似乎有个神秘的地方,她专门派了人去打探,有人说他之所以没有娶妻,有两样可能,一则,他有龙阳癖,据说有人见过他和小厮模样的人卿卿我我,还有人怀疑余葆对他的看重是因为他的美色,还有人说在他身上还见过妆粉盒子;二则是和宋柔那个做作货色余情未了,据说前些时候他从奉阳归来便是在凝山住了好几日。她把这些告诉母亲,母亲只是一笑,说那龙阳之癖就算了吧,至于宋柔的事情,她只管放心,林月夏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门儿清。
心湲听着周氏在身后聒噪,见不到林月夏的人,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怎么样?可有那个女人的踪迹?”林月夏今日里穿得颇为隆重,一身绯色剑袖,头戴金冠,唇红齿白,像是个品貌皆优、毫无瑕疵的美貌贵族青年。
对面的冯叔道:“没有,且也没人说得清她如今长得什么样,经过这一次,奉阳城里知道那些往事的人就越发少了。而且,都说她貌美冠奉阳,但是具体说到是什么样子,好像没人说得清。”
林月夏皱眉:“这未免太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了痕迹,不可能这么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使然。”
“三爷是怀疑?”
林月夏站起来,透过窗户看着远处戏台上那些热闹:“我总是怀疑,燕亭洲对奉阳的突然造访很有可能和那个女人有关。”
冯叔嚅嗫:“如果没有证据……”
林月夏点头:“我曾听柔妹说,燕霖洲在外面有个女人,但是具体是谁,她并不知道,燕霖洲对那个女人保护得很好,甚至于连燕夫人都不知道她什么样,你不觉得,这一点和这个金三娘很像吗?”
冯叔皱眉:“三爷的意思是,燕霖洲之前之所以会反常地出现在奉阳,是为了金三娘?”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冯叔嘟囔:“可是她一个小镇姑娘,纵是貌美,如何和燕家大少爷扯上关系?还让他做出有悖常理的事情,莫非他们金家的女人都有毒?”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曾经听说,老金培养金三娘是想要把她献给京城的余衙内,结果半路上金三娘失了踪。会不会是在路上遇上了……但是燕大人不像是荒唐之人啊。”冯叔这么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把林月夏给骂进去了,连忙拿眼睛偷看林月夏。
好在林月夏目前关注的重点并不在他身上,“余衙内?是丞相家的那个余衙内?”林月夏皱眉,余葆无子,有个侄子在京城横着走,莫非这余衙内说的正是此人?
“和金三娘一起失踪的是否还有老金的亲儿子,金鹏?”
冯叔点头:“都说这个金鹏长得很像老金,跋扈粗鲁,冷漠狠毒,六亲不认,唯独对金三娘言听计从,然而自从护送金三娘上京后,也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林月夏点点头:“我想,若是他俩都还活着,这金鹏很有可能还跟着金三娘,但很有可能用的是假名,干脆这次就从金鹏下手,你是否知道金鹏的样貌?”
冯叔想了想:“小胡子应该是知道的。”小胡子是林月夏在奉阳时认识的一个小乞丐,十分机灵,平素都做些为林月夏探听消息的活儿,自林月夏离开奉阳,小胡子便认了冯叔做干爹,也来了京城。
“好,我还有一件事,有些怀疑,但是具体的事情,还是得你去查一查。”
“三爷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余葆和李三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个?奉阳的人大概都知道,丞相大人仕途一帆风顺的起点就是剿灭罗仙教,有什么关系?只知道当年丞相大人杀罗仙的手段十分狠毒,他们之间……的关系?”冯叔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好的,老夫会去查查的。”
林月夏点头:“最近,我看燕家可能会有所动作,你和小胡子必须小心行事,务必保证安全。”
冯叔道:“三爷也要小心,听说三爷也要成亲了,我老冯也为三爷开心。小胡子还要给三爷送喜礼呢。”
林月夏低头笑了笑:“谢谢你们了。就这么办吧。”
冯叔退了出去,他今日里对外的身份,不过是林府雇的脚夫,府中人多眼杂,倒是不引人注意。
林月夏也站起身来,往戏台那边去了,半路上遇到一贯慌慌张张苦瓜脸的端午:“爷,你可出现了,夫人到处找您呢,问小的您去了哪里,再不出现……”
林月夏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领着端午抄了近道。这近道是一条种满竹子的甬道,直插戏台后面,过了戏台,便可从侧面走到男宾席,只见几个下了戏的女伶正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个小旦模样的女孩道:“观音姐姐的这个法子好,这样就一点都瞅不出脸上的疮了,我昨日里贪嘴吃了上火的,今日里化妆怎么都盖不住,还好观音姐姐指点,几个颜色混着调了涂脸,上了脸啥也看不出来,不然班主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另一个道:“说起来唱戏才是正经,观音妹妹这些上头倒是通透,又有什么用?”
那名唤观音的女孩大概十五六岁,脸上妆容还没完全卸干净,穿着水衣,一脸的无所谓:“姐姐要是觉得我这手艺不正经,就不要找我给你化妆呀。”
“哎呀,别介,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技巧,别处可真没有。我错了还不行吗?”
端午见林月夏站住不动,只盯着那叫观音的女孩看,忍不住也抬头去看,那女孩脸上还带着油彩,但也看得出来是个清秀小美人,身材颇为瘦削高挑,腰背纤薄,像是个长得忒快了些的小男孩,脸上神情活泼灵动,倒是和那些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大不一样,她看上去自得又自由,不管旁边女孩子说什么,她都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让人眼前一亮,虽是戏子,却也没有什么卖弄风情的感觉,看那脸上油彩,像是个唱小生的。
林月夏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孩子,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神采,又似乎有几分凄凉,这神态是端午从来没有见过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观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