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回到院子里时，天色已经向晚，晚霞漫天，很难得地看到燕霖洲坐在院子里的空地旁，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长发低低束成一束，自盲了后，他那狭长的眼睛总是微微低着，显得睫毛特别地长，鬓边发丝自然下垂使他孩子气的俊朗添了几许温柔，坐在那里，衬着篱笆院墙和微风，真是好看啊，周舒恍然悟到一个成语，蓬荜生辉就是说的这种吧。
“别顾着瞧了，快进来吧！”一个声音将正在发呆的周舒吓一跳，原来粉婆婆一直是站在木门边上的，此时将木门拉开，小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她向来梳得十分整齐的发髻此时有些散乱，手脚却还是一贯的机敏，不待她回答，抢了她怀里的盆：“那位今日饭都还没吃药都还没上呢，”声音刻意压低：“他不让我碰他。”
周舒唔了一声，走到燕霖洲身边，燕霖洲没有发火，只是伸出一只手，淡淡道：“扶我进去。”周舒上前扶起他来，他借了她的力站起来，凑近她时皱了皱鼻子：“你见了些什么人，身上这样臭。”
“没……甚么人……朋友……”
燕霖洲冷冷一笑，似乎对她有朋友这件事十分鄙视， “给我送信的事情，你没有耽误吧。”
“没……”
燕霖洲又皱了皱眉，命她伸出手来：“给我闻闻你的手。”
周舒将手送到他鼻尖，燕霖洲握着她的手嗅了嗅指尖，本来皱着的眉平展了。
周舒也不解地将自己的手凑到鼻尖，却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原是燕霖洲知道周舒识字，为了防她便在信笺里放了松香粉，那粉末细碎，气味持久，而燕霖洲此时嗅觉又格外灵敏，但凡周舒私拆过那封信，他都能有所察觉。
周舒不知道燕霖洲的真实意图，但是她向来也不是很懂他的许多举动，也就丢开了。她扶着燕霖洲进屋坐在凳子上，就要急着出去。燕霖洲道：“去哪里？”
“饭……”
“不急。”燕霖洲道：“驿站那边说信几日能送到了吗？”
“嗯……快马……加急……两日……”这里是冷湖下游，也在奉阳境内，离京城倒也确实不远。
燕霖洲难得露出笑脸，整个人显出一种意气风发：“办得好，待我此番眼疾好了，回去一定好好收拾林月夏，我如今这般，都是拜他和金六娘这一对狗男女所赐。”他说得咬牙切齿的，更加坚定了周舒要趁他眼疾好之前就离开这里的决心。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燕霖洲突然一把捉住周舒的手，低声道：“你现在知道了我多少秘密你知道吗？”
周舒心道，其实他所谓的秘密她早就知道了，因为她就是他嘴里那个下贱女人金六娘，但是这些都不是能告诉他的。
“……我……什么都……没听到……”周舒觉得自己装嗓子哑越装越不像了。
燕霖洲突然拽着周舒，将她圈在怀里，周舒吓得够呛，却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你居然这么害怕？哼，你那么大年纪了不会还没经过人事的吧！”
周舒一头雾水，人事？她只知道人事经理，人事部，话说这个词在燕霖洲嘴巴里是啥意思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吗？你不求回报地这么照顾着我，不就是想在我身上钓鱼吗？像你这种人，和那些女人难道不是一样吗，想在本少爷身上捞一把，可是又觉得我是个被家族所弃的瞎子，所以在观望，你现在装着害怕，等着我眼睛一好，重回燕家扬眉吐气，你不就像狗一样对我扑过来了？”
周舒上辈子觉得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过别人，一直以来她没有谈过恋爱，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眼光高，喜欢上的人一定对自己没感觉，二来是她从来就觉得人要靠自己，她自己和父亲一手一脚，一粥一饭，都是自己劳动所得，吃着也踏实，所以当燕霖洲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觉得自己都要听不下去了，可是她又没法挣扎，如果此时她喊出声，自己原本的声音一暴露，今天怕是彻底交代了。
该怎么办呢？
周舒心急如焚，只能大哭起来，她不是那种我见犹怜的啜泣，而是故意沙哑着嗓子大哭，想起燕霖洲说的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想起自己之前受过的那些委屈，周舒真真涕泗横流，索性眼泪鼻涕一起往燕霖洲身上涂，燕霖洲有洁癖，果然马上就受不了了，一把推开了她，周舒连滚带爬地就跑出去了。
站在院子里她有些恍惚，仿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太天真了，燕霖洲确实是个在男女关系方面相对单纯的直男，但是他情绪不稳定，浑身都是气力，极其势利的，伤害起她来自然也是毫不费力的。他自然是未必喜欢她的，但是她在他心里，如草芥一般，是可以随意损毁的。
自己终于知道害怕了，确实该走了。
周舒定了定神，半晌才看清楚灶房的方向，整理了一番仪容，走了进去，粉婆婆正在那里准备晚饭，见她进来：“先前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去见那个下村的疯老头了吧。”
周舒半天不响，突然道：“婆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我的伤已经好了，我想要离开了。”
粉婆婆颇吃惊地看着她：“做什么要走？”
“我想去找我姐姐。”
“你姐姐是做什么的？”
周舒摇头，一边拿起一个新土豆开始削皮：“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季节正是土豆出来的季节，村民们以此来抵诊金的挺多的。
“你姐姐待你好吗？”
周舒想起梦里金三娘的做派，觉得自己此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只要能回去，只要回去有希望，许多事情，她也顾不上了。
粉婆婆见她这一番情态，估计她那姐姐和她之间恐怕并不亲密，此时看着她如看着一个弱智：“说起来，我老太婆也是喜欢你的，也知道你不是那种骨头轻的人，所以才同你说这些话的，我要是你啊，我才不会走，你什么身份，你看人十少爷什么身份？我看他分明对你有意思，你去找你姐姐，你能做什么？还不是捞生活，跟了十少爷，哪怕做个丫鬟也吃喝不愁了。”
周舒还是摇头：“不是婆婆想的那样。”
粉婆婆叹口气：“莫非你不喜欢他？那你在他身上使那么多力气作甚？”
周舒无语，她没有想到连粉婆婆也这样以为。
一时也懒得解释，只得叹一口气。
粉婆婆望着她：“老婆子还以为你喜欢十少爷呢，看来是我误会了，话说你这个小丫头，从泻口掉下来都没死成，自然不是一般人，你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事老婆子也不好废话，走就走吧，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好歹相聚一场，不过，你要走，最好和九姑娘说一声。”
“什么时候跟她说比较好呢？”
粉婆婆想了想：“晚上吧，我和她说一声，等你把十少爷安顿好了，便去找她吧。”周舒本想要粉婆婆替自己一回，她怕孩子气的燕霖洲会报复自己，但又怕节外生枝，话到了嘴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舒几乎拖延到不能再拖延了，才又进了燕霖洲房间，他正躺在床上，脚架在外头，一动不动。周舒把饭放在桌上：“吃……饭……”
燕霖洲没说话，脸向着床里，似乎生气了，周舒巴不得他能一直生气不理睬自己，喜不自胜，蹑手蹑脚走出去，小心地关上门。
燕霖洲听到关门的声音，讶异地坐起来，他原以为他说透了她的心思，她会服软，来求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识好歹。轻哼一声：“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丑八怪，等我眼睛好了，瞧都不会瞧你一眼的。”
周舒循着灯光来到九姑娘房间的窗边，透过敞着的窗户，看到此时灵草已经在床上睡得酣然，九姑娘穿着一件素色中单，头发盘成发髻，用一块素麻布包着，就着油灯，在看书。侧头看到是她，一笑：“你来了。”当是等她有一会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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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燕霖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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