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一条老旧的街道上不时有行人穿过,算不上热闹,也说不上清冷。天已经黑透,路边一家面摊这才出摊,老板夫妻二人一个架椅子,一个抹桌子。离这里不远的花街上,乐声歌声人语声传来,朦朦胧胧的,听不分明。
周舒从林府出来,快要走到姜婶子门口,肚子开始咕咕叫,她看了一眼姜婶子的店面,此时垂着帘子,透出幽暗的灯光。按照往常,这时候姜婶子正把一天生意做完,盘了帐吃饭。她站在那里顿了顿,决定吃碗面再进去。她要想一想,自己是否要再回去林府。之前选择林府,一是因为林月夏坚持,二则是因为金三娘和燕家纠缠那么深,自己孤身一人恐怕未必是她对手。今日看来,林府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是个固若金汤的庇护所。
她走到一旁的面摊:“老板,来一碗阳春面。”
“好嘞。”老板忙过来招呼今日开张生意,一个挑着馄饨担子的小贩路过:“老张,今日这还不到戌时,便开张了呀。”
“是啊,不比老兄你,这面摊生意不好做,早点出摊晚点收摊,多挣两个是两个。”说着,眼睛撩了眼前的周舒一眼:“小哥怎么心事重重的?”
周舒礼貌笑笑,不说话。挑了张桌子坐下,单手取了竹筷筒里一双筷子。因为之前和人相撞,伤口似是开裂,那疼痛又一次让她想起了林月夏,然而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心中不免有些恍惚,作为一个外人,今日林府之行对她来说称得上万分诡异。且不说前面的活春宫和那个跟金六娘长得七八分相像的女子,只说她从林府里如何出来的,就够稀奇了。当时她一路往西,时间也并不太晚,居然在偌大林府中一个人都没遇着,到了西门口,便见一旁平房抱厦中亮着灯,她猜这里当是看门人所在,想好了自己的说辞,去敲那抱厦门,里头却是空的,并没有人。她走出来后,却发现了更加令她吃惊的事情,她转身轻轻一推那钉满铜钉的门扇,居然“吱呀”一声,自开了。
她当时怀疑是否有诈,但是夏夜的风在那门道里吹着,到处一片寂静。管不了那么多,她便还是转身就走了。可是一路上就是觉得不得劲。古怪,太古怪了。
林府里怎么会有个长得和金六娘如此相似的女子,莫非是六娘的鬼魂?不可能,六娘怯懦内向,那女子撞到她后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六娘绝对做不出来。那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不知怎么,周舒一下子回忆起林月夏再见到自己时的那个痴痴的表情,心中一窒,蓦地泫然欲泣,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悸动,想来是因为觉得林月夏那个表情看起来实在可怜。她想起那女子的装扮,绝不是寻常丫鬟可比,那白衣,以及她头上的珠饰,她模模糊糊猜到些什么,不知为何,这想法让她烦躁不堪。
“小哥,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哭起来了?”面摊老板娘将阳春面放在桌上,关心地问。周舒摸摸眼下,果然湿了。她支支吾吾:“眼里迷了沙子吧。”装模作样地揉了揉。
她难道是吃醋了吗?只因他和她之间的暧昧,所以她就对他有了占有欲吗?可是她早晚要离开的,他有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对呢?而且,他快要娶亲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老板娘递了个帕子过来:“怎么越揉眼泪越多了呢?擦一擦吧!”
周舒尴尬地擦了擦眼泪。
老板娘又道:“快吃吧,待会面泥了就不好吃了。也不知道碰到啥事儿了,唉,好歹还这么年轻,凡事往开里想。”
周舒连忙称谢,将帕子归还,低头吃面。吃东西果然是开心的,咸鲜的面条热乎乎下肚,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虽然“失恋”,倒是不影响她的食欲,很快连面汤也喝光了,然而所谓饱暖思淫、欲,她又想起那个亭子间里见到的那个场景,那种3d立体场景在眼前上演,说起来还是相当震撼。
彼时明亮月色穿过竹帘,正照在亭内塌前翻倒的两对鞋子上,那大些的一双周舒认得,是阿宋的,石青色上面有松香色暗色绣花,她之前看到的时候还在想,一个男子如何会穿这样花俏的鞋子。那花鞋压着一只银红丝履,履头有珍珠在闪光,显示出鞋子主人地位应当不低。细看那银红丝履上的暗花形状似和那石青鞋子上的花纹竟然是对得上的。
亭子未点灯,月光下里头暗处的两人如双生的禽兽一般,忘情地交缠角力,空气中弥漫着香粉、汗气和其他什么的味道,那味道暧昧中透着刺鼻。周舒脑子里回味着这场景,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林月夏,她想着林月夏和女人……
周舒猛甩头,似乎想要把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甩掉。她从腰间荷包里摸出铜板,付了账,往姜婶子那边走去。
她伤已好,林府情况又那般诡异,好不容易出来了,自己还回去吗?可是,燕家耳目众多,说不上什么时候自己就被林三娘逮住了。可是她仔细想一想,虽然金鹏死了,金三娘必然恨她,可是对金三娘来说,自己只是个小角色,她还用得着自己,更何况,想要得到天书,她必须靠近金三娘才行,这是躲在林月夏背后做不到的。可是林府发生的这一切真的很诡异,她莫名担心起来,林月夏会不会有危险?随即自己也觉得好笑,还是担心自己吧,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哎呀,阿舒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吃了没,没吃跟我一起吃点。”虽然周舒穿着男装,姜婶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姜婶子正和她的男朋友也就是这里称呼的姘头老万吃夜饭,老万在中年男子里算是长得还不错的,自己有家庭,虽然姜婶子没有家庭,可是他俩并没有什么不平衡的,因为老万也只是她的姘头之一,她和她的姘头们过着开放而和谐的生活。当然啦,周舒觉得如果她不在姘头身上花那么多钱就更好了。
周舒点头:“吃过了。”
“你走了这些天,我还以为出事了呢!又想着,说不定是找到你那姐姐了,该早点来个信儿才是。”
周舒道:“算是找到了,多谢婶子挂心。”
姜婶子明显是想进一步探听细节,见周舒并不想多说,也便没有就着这个问题问下去。
“那你以后都不在我这里住了吗?”姜婶子叹息道。
周舒: “是的,我先要出去住。”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挣扎一下,这知道这话就脱口而出了,她总觉得林府今天怪怪的,她还是想要回到林府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变化,再跑出来便是了。
姜婶子可惜道:“这几天还有姑娘专门找你化妆呢,得,看你怪急的,那就先走吧,我原本也没有收你房钱,下回你觉得在你姐姐那儿住得不好,再回来便是。”
周舒答应着,跑上阁楼去,启开房门,和自己走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她在房梁缝隙里一阵摸索,摸索出她那破布一般的符咒来。
老万待周舒完全上了楼,又进了房间,看着姜婶子:“你上回说她那姐姐是谁?”
“叫什么金三娘。”
老万皱眉:“是不是那个鹤舞坊的金三娘?”
姜婶子夹了一箸菜:“别人不是不乐意说吗?我又到哪里知道去。”
“若是那鹤舞坊的金三娘,那可不得了,就前几日那金三娘从鹤舞坊失踪了,还惹了大事,官府到处在找她。若是这小丫头真的跟那女子有关,你干脆就别让她跑了,你在这里稳住她,我去报官,没准能得一笔赏钱。”
姜婶子鄙视地看他一眼:“你以为这事儿老娘不知道啊,且不说京城里叫金三娘的不知道多少,那鹤舞坊的金三娘一介风尘又能换多少赏钱?在街坊之间坏了名声,才叫个不好呢,难怪你这人发不了财。”老万听她这样说,也只能作罢。
林月夏从未觉得自己有此时这般狼狈,他不是个没见过风浪的人,向来所长便是宠辱不惊、淡定从容。但是在听完周氏所说,他感觉到自己心里某一处仿佛已经完全垮塌,内心满目苍凉和自恨。
他本还想将芙蓉居的一众下人叫来盘查一番那盆凤兰的事情,却也觉得仿佛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握住周氏的手腕,将她的手从他肩上拿开,表面镇定实则惶惶然地步出芙蓉居。夏夜的风吹来,他竟然有种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放眼望去,这小时便看惯的大宅却无比陌生。
这是他的家吗?这么多年,他无比珍视苦心经营的林家。他以为自己处事谨慎,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年少无知竟然害死了大哥,他想起自大哥死后母亲熬得通红的眼睛,没错,他不仅害死了大哥,还害死了母亲。
林月夏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慢慢朝着大哥的墓碑所在地走去。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想清楚了。当年大哥去世,为何要在林府中立碑,也许父母就是做给他看的,然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么想来,心内一片死寂。
林月夏慢慢向前去着,天上虽挂着月亮,他却仿若在地狱中行走。他此刻几乎自厌到极点,半天才注意到,漆黑的院中有什么光亮一闪一闪,就在离大哥墓碑不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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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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