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替几个来回，时间禁不起细致盘算，一眨眼又是小半个月过去了。
封颂宁沾了自己父亲的光，借口养病，自回府还未露面过呢？
她这边没了动静，华文殿里的人自是慌了。元氏一早便派来刘嬷嬷来，邀封颂宁到前厅拜过宗族长辈。
要知道，这尚书府的墙可是透着风，封颂宁回府这么多天却一直称病昏睡着，外面的流言已经不止是议论这个乡野千金这么简单了。
元文祉自她回来，日子就没好过过，她挂念着一双儿女，尤其是初入宫闱的封颂嫣，老爷对这个女儿已是不如往日，若不是看在陛下恩宠的面子上，封颂嫣怕是再无回封府一日。
封府要挽回名声，更重要的是早日把先前的婚事摆平……
思来想去，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她当家嫡母都把戏台搭好了，若是封颂宁这个小辈不下，传出去就不是封家的错了。
刘嬷嬷来时，望月正在庭前赶雀儿，春日一来，鸟儿都争着抢着出来觅食，封颂宁觉浅，万不能让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到了她。
院子上那些个飞来飞去的已经够心烦了，再一听刘嬷嬷的来意，望月差点抄起家伙便要同她打一架，最后还得亏是沉香听见了响动，赶在动手前把人拉住，又说了些好话，把刘嬷嬷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那老嬷子也太让人生厌了，明知小姐刚入府，身子骨又弱，这几日几乎是日日昏睡在塌上的，还赶在大清早的来说风凉话。”
“这件事，是你莽撞了。”
望月没回话，可看她抹梳头水的动作，就知道这丫头还想着为自己抱不平呢。
封颂宁瞥了眼镜子里撅着嘴的丫头，嘴角牵出抹笑。这就是两个丫鬟的不同之处了，沉香稳重但有时太过认死理，望月有些莽撞却不失赤子之心，两人就像一块玉佩的不同面，为人处世各有千秋，当年在徽州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会选择把人救下。
见她越陷越深，封颂宁干脆把利弊都展开了说。
“刘嬷嬷是大娘子的陪嫁丫鬟，在封府的时间，比你我二人都长，一个资质如此深厚的人，会傻到当众在自家小姐门前挑衅吗？”
小丫头傻眼了的样子逗的封颂宁转身勾了勾她的鼻尖，“大娘子此举，就是想引我同她争吵，只要我一出口，那先前那些流言便都做数了。”
见望月站在原地发愣，沉香把手中的衣裙一放，抬手便往她脑门上敲了去。
“你这小丫头，平时牙尖嘴利的，但一到关键时候，就是个榆木脑袋。
两个丫鬟吵吵闹闹，谁也不让谁，封颂宁无奈摇摇头，转身选起衣裙来。
元氏等不及要见自己，看来府外的谣言已经愈演愈甚了。
封氏一族大难临头，若是此时料理不好，元氏怕也难东山再起。元文祉从前深居简出，如今她再厌恶封重安，也只得和他一条心。
挑挑拣拣，封颂宁选中了最素净的一条，灰青色，像是道观里姑子穿的道袍。
病不能白生，在摆脱封家之前，小白花的人设，可得好好立住了。
*
日头往高处走，暑气把人都热瘦了几分，眼下京中贵女们时兴的，左不过是各种花色的缂丝锦袍，暗花褙子……上月末旬去国公府参加余老太太的寿宴，元文祉知觉要把眼睛都看花了。
“不是让你去请了吗？都什么时辰了。”
自家大娘子已有发怒的架势，刘嬷嬷见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大娘子急着用封颂宁去摆平封颂嫣惹出的祸事，可春落院那位看着就是不好惹的，从进门就称病躲到现在，老爷那边也不发话，今日若不是自己赶着仆妇们早起的时间进了春落院，恐怕此时还没见到人呢。
“快了快了，娘子别急，老奴再去催催。”
刘嬷嬷提了提气，准备再去请一次。
“嚓……嚓……嚓”
嬷嬷望着不远处的耳廊上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袍，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来了来了！二姑娘来了。”
老嬷嬷这一嗓子，算是把先前冷清的院子唤醒了。
元文祉、柳姨娘、还有身后那一众仆妇，都往这边看着呢。
毕竟封颂宁入府那一日，老爷一句话都没问，只看了一眼，眼眶便红了，这二小姐再肖父，也不到如此地步吧？
其实元文祉心里也在打着鼓，她自知封重安花心在内，但也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竟在府外养出这么大个女儿！
三日前，见他不顾皇令急匆匆从威海赶回来，她便知他也是慌了，心中对这丫头的疑虑也打消了一半。可就像门房那些小厮说的，是不是封家的血脉，怎能这么草率就定了。
“见过母亲。”
女孩的声音细细柔柔的，最是能让男人瞬间软了半边身子。
“起来吧。”
平日里最是威严的大娘子此时也气馁了下来，她昏迷着的时候流芳阁被围的水泄不通，自己也没来得及细看，如今人好好站在她面前，她倒有些不敢看了。
封颂宁原以为今日这场鸿门宴是高朋满座，没成想就大娘子和柳姨娘两人，就连她那糊涂哥哥都没来。
先前准备的大套说辞反倒落了空，看着元文祉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其实就算自己没有到封府门口闹上一遭，不出半月，封重安也会在暗中把自己接回府里待嫁，封颂嫣私嫁帝王的事已愈演愈烈，半月前离开徽州时，市井小二的嬉闹声里就夹杂着封府的密辛，这把火，倒像是老天爷助自己的。
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已回到封府，成了名正言顺的封家二小姐，原以为身世的事封重安是同元文祉通过气的，但看现下的架势，元大夫人怕是今日才得见几分真相。
这烈火焚身的滋味，可不好受……
元氏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柳叶眉樱桃唇，年轻时定是艳满京都，这几年想必是被封重安气的不气，人看着都阴郁了不少。
京都里盛传的美人柳姨娘倒显得有些平庸了，说不上哪里不好看，只是站在昔日将门之女面前，尚且少了几分胆气。
“柏儿要准备科考，今日就不过来了。”或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柳姨娘抢先一步解释道。
封颂宁闻言并未应答，微微一笑，衬的气氛有些尴尬。
元氏见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慢条斯理道：“如今你即回来了，便是封家的人，你父亲已将你划在我名下，这几日一律大小事干都问过了我再出手，若想在这府里过下去，就给我安生些。”
本以为封颂宁是个烈性子，元氏好整以暇看着，就等着这小丫头跳起来反抗，好在府中众人面前杀杀她的性子。
可封颂宁像个面团似的，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规矩做派和嫣儿出嫁前相比，还要好上几分。
元文祉有些措手不及，只能低咳了声顺着话说，“你及笄不在府中，婚事一下也难寻，周大人性格端直，是个……”
“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你说什么？”
“宁儿听母亲安排。”
怕元氏心中疑惑，封颂宁说完便朝着主位磕了个头，木头被撞击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元文祉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要知道周霁淮此人，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面狠心冷，从这几年镇府司的铁血手腕便可见一斑。
京城里头那些仰慕他的名门贵女，哪一个不是奔着他张脸皮子去的，可但凡家中长辈是个清醒的，便不会将女儿往那油锅里送，且不说当靠容颜日子能过得几时，光是这周霁淮在朝堂中的关系，就够人盘上一盘的了。
当年也怪自己对嫣儿太过放纵，才由着她闹出些没脸面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就算是只浑身溃烂的老鼠，自己都得迎进封家堵上这个窟窿。
可封颂宁居然一口应下了，难不成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丫头和外晌那些个只懂些花拳绣腿的姑娘一样，是个没脑子的？
此事当下，最震惊的当属柳姨娘了，自从她被封重安抬进封府，还从未见元氏这么吃瘪过。她同她斗了十年，外人都不知道
封颂宁出现时自己有多高兴。
高高在上的封夫人，就是个笑话。
可如今封颂宁的表现，倒显得他们这些人像个笑话。
在场的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刘嬷嬷暗叹不好，自家娘子虽说是将门出身，但终归是老爷夫人捧在手心儿上养大的，爷又是个循规蹈矩的，从前在家里做姑娘时，哪见过这么多腌臜事，也是这些年和柳姨娘斗勇斗出些气势来，否则这尚书府，怕是早就散了。
刘嬷嬷捋着元文祉的款袖，顿了顿，道：“二姑娘如此安分守己，老奴和夫人便可放心了，姑娘这几日守着流芳阁是不知道外头的事，夫人啊，可是要把心操碎了。”
嬷嬷说着，还不忘腾出一直手来抹泪，封颂宁看着眼前的一主一仆，心下也有了决断。
元文祉如今是真被气昏了头，可难得这老妇人是个头脑清醒的，左不过三言两语便点出了问题的要害，封重安养了个私生女在外是私德败坏，可她这女儿寻亲寻到家门口来了，还不顾封氏一族的面子把主母扔到门外抗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里暗里便把她画成了不孝不仁之辈，真是厉害。
算是棋逢对手了，封颂宁也不藏着掖着，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宁儿……自知上不了台面，回府这么多天，生怕叨扰了母亲，这才……”
女子的哭泣声颇有韵调，不像朱雀街尾拿些个泼妇扯着嗓子喊，而是细细柔柔的，就像前几日的春雨，雾蒙蒙地打在身上，聚不成水珠，却能打湿了衣裳。
像是回到了柳姨娘刚入府的时候，她性子霸道，稍有不如意便要闹到封重安那里去，一阵撒泼打滚，再掉上几滴眼泪，天大的事也能掀过去。
她元文祉平生最恨此番做派！可小辈都把台阶摆出来了，哪有不下的道理。
“起来吧，即是封家的女儿，我自然不会不怪你。”
刘嬷嬷见气氛缓和，困住尚书府许久的事也有了着落，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笑着招呼下面的人上茶。
众人心思各异，没人把注意力放在端茶倒水的粗使婢女身上，是而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就这样混进了送茶的人群里。
“奴婢该死。”
混着女子颤抖的声音的，还有洒落在封颂宁袖腕处的茶渍。
封颂宁察觉到了不对，顺着那婢女低落着的目光处看去。
白色的菊花，小小的一朵，盛开在她的裙角。
白花，谐音百花，自己才安顿下来几日，楼里的人就安奈不及了。
“怎么当差的，还不给二小姐赔罪！”
刘嬷嬷闻声而来，笑与怒切换不自如，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无碍的，既然如此，母亲，宁儿就先退下了。”
封颂宁故意摸了摸被茶水渍淋过的衣袖，很是惋惜地小小叹了口气，她如今应下了婚事，封府众人自是把自己看成金疙瘩，
估摸着往后的日子，身边的眼线只会多不会少，能浑水摸鱼出府的日子，恐怕只有今日了。
元氏不喜她，今日见自己一面，也是顾着封府众人的面子。
果不其然，元文祉盯着她和那婢子看了看，款袖一挥，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就不用来请安了，安心待嫁吧。”
封颂宁迈出的步子一顿，转身莞尔一笑。
“多谢母亲。”
她想做的事，还没人拦住过，这尚书府，马上就要变天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