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姐儿,醒醒。”
熟悉的女音混入梦中,姜岁欢艰难地掀动着眼皮,羽睫轻颤,眼仁上下滚动着,却仍未出梦。
“欢姐儿?”月牙又叫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觉察不对,昨夜伺候完姨娘回房时,石头就神不附体、一步三摇地扑倒在她身上,言无伦次地将姨娘豢养的狸奴惨死的场景同她复述了好一通。
她想过去瞧瞧姜岁欢,却被石头拦下,只说欢姐儿已经睡了,她这才拖到现在再来看她,却不想她到了这个点还未起身。
月牙抬手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被汗水浸湿的粉白酮体,素色小衣有几处剔透地黏在白皙雪肌上,勾勒出她如玉般的姣好身段和那不盈一握的细腰。
阴历七月的天已然渐冷,被衾却被她踢到一侧,额头上还沁着汗珠。
莫不是害了热症?
月牙下意识地将掌背贴向她前额,将将碰到玉肌,便被少女大力挥掉。
“别碰我!”
姜岁欢应激般跳坐起身,蓦地从梦中惊醒,瞪大双眼看着来人,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大口喘着粗气。
梦中的场景太过吓人,先是她被人硬压着抬上轿子拜了堂,随后头盖子一掀开,就有个身着红色喜袍的黄齿肥油大汉用那臭熏嘴唇直往她嘴边凑。
一眨眼的功夫,那鳏夫的唇却又变成了那只已然暴毙了的狸奴的兽唇,嘴边还挂着斑驳血迹,不停地上下张合叫嚷着:我死的好冤,五脏六腑被药刮地好痛。
她被吓得大叫,可又是一晃眼,哪里还有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左右顾盼间,分明只有月牙那张担忧的小脸。
“这是...魇着了?”
姜岁欢怔愣了片刻,才松懈下来,脱力地靠在床架子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侧台上那抹刺眼的红,刚刚才平整的眉头,又拧上了几分。
月牙怎么会看不懂她的心思,转身状似不经意地将桌台上那做工繁复的的凤冠霞帔都收进了斗柜里,嘴里还不轻不重地念叨着,“国公夫人这么早就遣人将这物送来,我瞧着这些,放在这里碍眼得很呢。”
“无事,这金灿灿红彤彤的东西摆着才显得有点人气儿,喜庆。”姜岁欢自嘲一笑。
月牙全当没听见,还顺手上了把铜锁。
姜岁欢垂下床幔,给自己换了身小衣裳,套上件蜜荷色窄袖襦裙,下了床,“昨日耽误了晨露惹了大小姐不悦,今日再耽误不得了。”
“我瞧你身子不爽利,今日又晚起了这么多时辰,我便自作主张替你收来了。”月牙边帮她整理发髻边示意她看看手边那已满了壶的釉罐。
“多谢。只是下次莫要再多相帮,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告到跟前,那祖宗又该朝我发难了。”姜岁欢苦涩一笑,心道自己身边的人万不能再像那只狸奴般,被自个儿连累了。
“还有,姨娘身子不爽利,狸奴的事儿就莫要向姨娘提起了,以免徒增伤感。”
“我都省得。”月牙儿顿了顿后,又委婉开口,“姨娘应下你的婚事也是万不得已,她们拿你日后去处威胁姨娘,姨娘也是没有办法。
好歹嫁了那尚书之子便能出了国公府,大不了倒时再想法子... ...”
逃。
最后那字月牙未说出口,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岁欢的神色。
“当真是欺人太甚,先是拿姨娘的病威胁我,后又拿我的去留威胁姨娘,硬将那门亲事塞给我,倒还显得我们承了什么大恩似的。”
姜岁欢浑身颤动地厉害,眼角嫣红,泪眼朦胧间,突又春山一笑,“罢了,先将那狸奴的恩还给她们便是了。剩下的恩,我们后面再慢慢算。”
她伸手摸了摸衣缀上的香囊,又伸手抚上那露水罐子的口沿,重重绕了一圈。
直到指节被压到苍白,才收了手。
动作快到连月牙都未曾看清她做了什么。
姜岁欢端着晨露迈入幽梅院的时候,正见春杏和夏桃两个正指挥这一屋的丫鬟婆子洒扫屋子。
她一迈入屋子,便和掐腰督工的夏桃撞了个眼神满怀。
“夏桃姐姐,这是今晨刚收的露水。”姜岁欢一改昨夕的死气沉沉,反而略带讨好地迎了上去。
夏桃看着她态度转变之快,便当这小妮子着实好唬,死了只狸奴而已,一下就乖顺了,言语间轻慢更胜,“呦,表小姐来了,想必是收到昨日那份大礼了吧。”
姜岁欢满耳皆是薛鸣鸾在内室抚琴的柔雅如绸之音,心知薛鸣鸾母女对几日后菊月宴的重视程度后,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
随后颔首应道,“大小姐的教诲,岁欢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这样便最好了,省的再给你身边的人无端生事。”夏桃伸手接过釉罐,还不忘再三警醒。
姜岁欢却在两人双手相触时腿间一软,整个人倒向夏桃,在众人将目光投来前,朝着夏桃腰带间摸索了几下,又迅速收回了手。
夏桃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力将姜岁欢拂开,“仔细着些,我摔了倒不打紧,若这罐中的露水再洒一次,你又当如何向小姐赔罪?”
“岁欢省得。”她再次惶恐道歉,说话时,纤手却无意识地紧了紧袖中香囊。
*
姜岁欢被陆姨娘唤回芳菊院的时候,国公府正出了大乱子。
东房的陈姨娘的丫鬟冬柚也得闲坐在院子里边吃桃子边和月牙石头他们闲聊外头的大事儿。
“都听说了吗?大小姐脸上身上莫名满是红疮。应是敏症又犯了。”冬柚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你们可知这次是谁点的引子?”
石头便咬桃子边茫然摇头。
“是夏桃!刚被夫人教人按着打了二十板子呢!”
“当真?夏桃服侍小姐这么多年,应是不会犯这种错处啊。”月牙将信将疑。
冬柚一看旁人不信,连忙将底子全抖了出来,“那还有假,这可是伙房兆哥同我说的,他爹可是府中管事呢!
据说在夏桃的外裳腰带里,搜出了一撮猫毛,应是不知何时弄了猫,伺候大小姐的时候身上不干净,这才害大小姐又犯了敏症。
夫人怒极,因着耽误了菊月宴,说是待夏桃的伤养好了,就要将她发卖出去呢!”
听到那一嘬猫毛后,月牙和石头才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一眼后,含泪而笑,心道报应来的实在太快、太妙了。
姜岁欢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站了甚久,在听到满意的结果后,又捏了捏腰间的香囊袋子,才抚了抚水袖,跨步进了西首卧房。
日上三竿,陆氏却仍半躺在被褥里未出。姜岁欢走过去将洗漱用的铜盆架在架子上,伸手绞干帕子,递给刚吃完桃子的她擦嘴,“姨娘,今日可有好些?”
“自是好的。今日他们又送了十包药过来,你有心了,又去幽梅院遭了不少罪吧。”陆曼接过帕子,擦完手后怜爱地抚上姜岁欢的鬓发。
姜岁欢也心疼地看着她。
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耳鬓处却早生白发,那张泛着病态的黄白面颊仍能看出几分昔日风华绝代的样子,只可惜美人体弱。
“大小姐敏症又犯一事,是你吧。”
姜岁欢闻言,登时怔愣在那处。
“你啊,实在太冒进,咳咳...咳咳咳...”见她不应,陆曼又兀地咳了起来,肩膀剧烈颤动着,任她如何克制,都压不住半分。
见此场景,她这才垮了嘴,将腰间的绣花囊袋摘下,递给陆曼,终是认下了这桩事。
陆曼拆开香囊,看着里面那几根雪白的绒毛垂了垂眼睑,不动神色地香囊扔进了地上的火盆里,“罢了,这次的事就这样揭过,以后万不能再这般冲动了。若是被那些人抓到把柄,你让姨娘死后还有何颜面面见你母亲?
当初你家逢难,你投奔于我本就艰难,万不可再生事端。”
“知晓了,可他们这次实在欺人太甚。”
“好了,你不也出了口恶气了么,这事以后莫要再提。”陆曼好脾气地看着她,“对了,你近日都早出晚归,可是遇到何事了?”
“哎呀!”姜岁欢一拍脑袋,大叫不妙。
今日出门光顾着出门拿织物换银子,都忘记给荒庙里那人换药喂水了。
“姨娘,我确有要事,还得出门一趟。”
*
姜岁欢脚程不快,磕磕碰碰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多日连走几里的山路,只觉一双玉足都僵痛到不像是自己的了。
推开略带腐朽的大门,她抬眼望去,破旧的雕花木床上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个清瘦身影。
细细一看,石青色锦袍上隐出不少猩红的血印子,犹如烟雨中盛放的红梅,诱人心魄。
“还好带了件换洗新衣。”姜岁欢伸手拿出刚刚集市上随手买来的元青色粗麻外裳,“不然伤口又得感染。”
她端起水壶,打湿巾帕,将那件染血的锦袍剥下后,就照着他的身子擦拭起来。
顷刻间皮肤被浸润,长发沾湿,水珠顺着脖颈滴入锁骨,下腹露出若隐若现的紧实肌肉与流畅腰线,这样子,好不香艳。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男体,姜岁欢一对小耳刹红,只觉得自己脸上也在跟着冒热气。
就在她辛勤劳作时,床上的男人微不可察地蜷了下指节。
擦着擦着,她再次目光如炬地盯上那串值钱的玉牌上,只是看着看着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便伸手将那串玉牌又拿近了些。
先前因为种种原因,她并未将这串玉牌细看,而如今,她盯着最中间那块雕工繁复的镂空仙鹤白玉只觉得眼熟。
这玉佩实在特殊,是镇国公给子女们一人一块的护身符,上次见到这佩玉,还是在薛鸣銮的闺房里。
近日国公嫡长子被人暗算失踪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
所以,他是大概率就是… …
她不敢置信地将头转向男人的脸,却不巧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乌眸。
“你何时醒的!?”
姜岁欢被吓了一哆嗦。
“在你取走我胸前的玉佩串,看得出神之际。”男人紧盯着她因惊惧而不停扇动的双睫,如实道。嗓音中皆是沙哑的虚弱感。
“姑娘,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否请你告知我的真实身份,好让我早日归家。”
姜岁欢登时愣住,目光流连到他右脑边侧乌发上沾染的血痕,心中突然明了。
他失忆了!
她的心突然“咚咚”跳的飞快,原本的半握的玉佩也被她越纂越紧。堂堂镇国公嫡子重伤失忆为她所救,那她是否可以... ...
突然福至心灵,姜岁欢吐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出来:
“这处便是我们的家啊。”
“我们?”男人眉头微皱,瞳孔骤缩,随后便染上了无尽的迷茫,“... ...姑娘何意?”
“阿郎,我们是一对逃命天涯的野鸳鸯啊,难道你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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