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第长得不高，站在桌子旁边。时洄垂眸只能见他有些发黑的头顶。
这个时候，时洄好学得很，沉着嗓子悠悠问，“老师，爱因斯坦有头发吗？”
空气寂静几秒，接着爆发雷鸣般的笑声，快掀了房顶盖儿。
老头的眼袋跟着表情落下去，本就黝黑的皮肤气成了猪肝色，他将手中的物理书摔到面前的课桌上，“我怎么知道爱因斯坦有没有头发，我去掀他棺材板吗？”
时洄顺手拿起桌上的书，黑眸浸上笑意，“我的了，谢谢老师。”
老头气癫了，一把将书夺过来，“你不认识封面上那两个字吗，你也给我站后边去。”
乐晞被勾起好奇心，悄悄瞟了一眼。
蓝色封皮上的字迹潦草，但很容易看出，是杨第两个字。
她轻轻抿住唇，杨第是个可爱的老头。
林超凡成功将自己的大哥拉下了水，时洄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
杨第站在讲台上，恨铁不成刚地看了眼教室后方。
校董的公子在八班，他怎么能不知道。但老头不害怕，他是盛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材生，既然站上了三尺讲台，干得就是教书育人的工作。
他将书放下来，想缓一缓。但看到玩世不恭的时洄，又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你们不要觉得家里的钱够你们挥霍几辈子，到了你们这一辈，要是没点手段，破产就是一瞬间的事。到时候你们就得去要饭，要饭你们会要吗，学校教你们这个了吗？”
老头罕见和他们说这些，教室里的气氛缓和了些。有男生插嘴，“老师，要饭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就往人多的地方一跪，扒着你的裤腿儿，哭着喊，求求你，行行好吧，赏我口饭吃吧。”
男生边说边比划，滑稽的动作逗笑了一个班的人。
这个时候，乐晞才敢抬起头，卸下身上的防备，光明正大地往那边看。
时洄朝这边掠了眼，在阳光下，高大的身姿帅气又耀眼。
杨第很快将话题转到他身上，“时洄，你呢，你跪得下去吗？”
时洄是个冷傲又正义的学生，那年发生的事，整个一中无人不知。
时洄又成了焦点，漆黑的眸子里盛着光。时洄是学校里最有钱的公子哥，大家都在等他的答案。
冷酷的男生依旧散漫不经，眸子落向角落，给平静的教室里投了颗雷，“那就，去找个富婆呗。”
带磁的嗓音悠悠扬扬，骚话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
教室里笑声的浪潮更高。
没人反驳他，大家更把这当成个笑话。时洄有这个资本，但没这个必要。
乐晞被他直白的目光感染，渐渐弯了眼睛。过了会儿敛下睫毛，又有了几分惆怅。
她不是富婆啊。
林超凡不要脸地在后面接，“那我以后也去找个富婆。”
“有没有搞错啊，富婆半夜起来看见你那卷毛还以为床上躺了袋泡面呢。”
林超凡这下不笑了，低声骂了句“草泥马”。
杨第气成了河豚，胸膛剧烈起伏着，奋力拍了拍桌子，“都给我安静点，你要找富婆包养你，人家就乐意吗，脑子里连二两知识都没有，人家都看上你哪一点。”
时洄懒懒地撩起淡薄的眼皮，波澜不惊地问，“学习好就有钱？”
老头被逼得潜力爆发，罕见地拽了句古语，怒不可遏地喊，“当然，书中自有黄金屋。”
他每一喊，乐晞的心脏就跟着震一下。瘦小的身影藏在角落里，绷得僵直。
这好像是永远也治不好的后遗症，白眼与咒骂，永远是她记忆力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时洄注意到了，语气放得轻缓，“那我以后，只能去投靠乐晞同学了。”
“人家以后会是最顶尖的物理人才，你怎么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玩？”
这倒真是个问题，时洄沉睫，在那一瞬间凌厉深邃的脸上好像真有了那么几分落寞的情绪。
教室里死一样的静，往往喧嚣过后的落差才更让人难以接受。
乐晞的心跟着纠起来，连带着握笔的指尖泛了白。
随后，班级里传出明显的吸气声。
时洄单手插着兜，校服衣角被风掀起了一个小弧度。
他弯着腰，黑曜石似的瞳孔撞进乐晞的眼睛里，倒映着女孩干净的身影。
像哄小孩儿似的，嗓音轻柔地问，“乐晞同学，你愿不愿意包养我啊？”
极进的距离，乐晞紧张地屏住气。
她清晰地听见，脑海里有根线，“beng”的一声，断了。
时洄同学不着急，乌黑睫毛缓慢眨，静静看她，沉溺又温柔。
乐晞在那片刻的大脑空白中回过神，她听那些人说过，时洄每身行头都价值不菲，是个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她得多么努力，才能养得起这么耀眼的时洄呢？
更别说，时洄永远不可能破产。
已经很久，乐晞轻轻说，“我愿意。”
养不起，但愿意，努力养。
杨第眼前一黑，音量似洪钟发泄，“时洄，站回去！”
他更加确定。时洄太暴力了，把他的乖乖学生都吓得口不择言了。
“咦，我愿意。”韩今乐拉着乐晞去接水的路上，还在慢慢回味这三个字的含金量。不过，她一脸认真地安慰乐晞，“你放心，时洄家的钱，就算花一百辈子都花不完。”
她搂住乐晞的胳膊，圆圆的脸上漾出一个单纯的笑，“我爸爸就是这么说的。”
没有人会把那句话当真，尤其是乐晞。可是她看着嘴巴动个不停的韩今乐，情不自禁跟着弯了眼睛。
这是她的朋友，乐晞也有朋友了。
接热水的地方在每层楼最西边的拐角，八班在最东边，去那个地方，得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被七班，六班，五班的同学们同时注视。
乐晞甚至没那个勇气穿过人群，所以今天还是她来到这个学校后，第一次接到热水。
雾白色的水汽飘上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跟做梦似的。
上次的保温杯被扔进垃圾桶后，乐晞去小区的杂货店里买了个最便宜的玻璃杯，只有上面一圈粉，杯体透亮，没有任何装饰。
最主要的，它只卖八元，这样下次再被扔的时候，就不会太心疼。
韩今乐捧着草莓熊的保温杯，低头咬着吸管，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杯子一对比，一个别墅，一个毛坯房。
等乐晞接完水，她突然抬头，“乐晞，你的杯子简直跟你的气质一样，简单又干净。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我给你钱，你能不能给我也买一个。”
乐晞听出来了，今乐是个敏感的朋友，这是害怕她自卑。
她温软的脸上浮起笑，没拒绝这个贴心的好意，应道，“好。”
两个人打完水，还没出水房，就被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拦住去路。
他手上拿了个试卷，对着两人，却不抬眼看，嗫嚅道，“乐晞，我是崔志，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年级成绩册上，我的名字就在你下面。”
他说话的音量越到后面越小声，后半句话几乎得半靠听半靠猜。
乐晞下意识捏住韩今乐的袖口，迟疑着摇了摇头，她没去看过年级成绩册。
她长得太漂亮了。
崔志在空档中抬头快速瞟了她一眼，随即脸“唰”的红了一片，“没关系，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杨老师说你的思路很完美。”
原来只是讲题，乐晞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崔志紧张地抖了一下，随后向前一步，将手中经典的晨光灰色自动笔递过来。
正是下课时间，水房的人流量不少。三个人很快被来打水的其他人发现，六班的几个男生兴奋地聚过来，挤在狭小的水房里，乌泱泱地遮了光。
他们压住崔志的肩膀，头挤过来，“哟，我们志儿真去找小美女问题了，问得怎么样，给我们也讲讲呗。”
几人交换了眼神后，笑得更大声。
崔志慢慢低下头，小声说，“还没讲。”
“小美女，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志儿讲题啊？”男生轻奚地问，矛头指着乐晞，搭在崔志身上的肩膀却在悄悄用劲，将人往下按。
有时候，他们的恶意远比想象地明显。
乐晞握着铅笔和试卷，慢慢退到了角落。看着被欺负的崔志，面色发白，心底一片苍凉。
身后，韩今乐低着头，两只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在不明显地抖。她第一次觉得，下课时间如此漫长。
林超凡抱着篮球从这边路过时，无意间一瞥，气血瞬间上了头。
他猛地将篮球往正对门口的男生头上一拍，一阵哀嚎声后，男生抱着头，转过去怒吼，“林超凡，你下死手啊。”
林超凡面无表情，“洄哥来了，还不走吗？”
几个男生瞬间阉了声，蔫下来同时往外走。
时洄说过，别动他们八班的人。
虽然他们没动八班的人，可他们默契地谁也没解释，时杀神可不听你说那么多。
这边刚松了一口气，崔志就举着卷子又上前。林超凡将他的校服扯住，看向角落里的两个女生，绽了个没心没肺的笑，“乐晞，洄哥找你，有很重要的事。”
“不行，乐晞还没给我讲题。”崔志还在说。
紧接着被林超凡拖走，“走了，我给你讲。”
“你会吗？”
“我有作业帮。”
水房里一瞬间变得空明，乐晞的呼吸平缓后，她捏捏韩今乐的手，示意没事了。
韩今乐心有余悸，跟她解释，“崔志的脑回路跟大家不太一样，所以老被那些男生逗。”
乐晞抿着唇，浓密漂亮的睫毛在光下颤了颤。
可那哪是逗呢？
明明是校园霸.凌，世界上可不可以永远都没有校园霸.凌。
时洄，世界上可不可以永远都没有校园霸.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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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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