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月凉如水。
沈韫穿着鲜红嫁衣坐在悬崖边，听着身后匆忙杂乱的脚步，不由露出一个笑。
杏眼微弯，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说：“你们找来啦。”
语调欣喜雀跃，像是等待已久。
南宫珩抬手止住要上前的众人，自己也停在距离沈韫几步路的位置，端起架势，沉声道：“闹够了？闹够了就同我回去，魔尊还在等着你。”
见崖边那个单薄的背影不为所动，又补充道：“只要你回来，之前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沈韫闷声笑了会儿，“来，大师兄，陪我坐坐。”
南宫珩蹙眉，下意识觉得应赶紧把沈韫送出嫁了事，免得横生枝节，出什么意外。
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却叫身后那些名为护卫，实则监视的修士远远退去，原地只剩他们二人。
“很久了吧。”
沉默许久，沈韫忽然开口，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怀念当年我们一起修行的日子。”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虽然每次比试后，你和二师兄总是耍赖说你们没有输。”
南宫珩既没搭话，也没抬头，只死盯着沈韫的背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的呢？”
沈韫站起，转过身，背对着悬崖，“哦，是小师妹入门。”
原本还能称得上是平和的南宫珩在听到“小师妹”这三个字时竟再维持不了原本的平静，面目狰狞，神色可怖，声音喑哑粗砺，“沈韫，如今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小师妹冰清玉洁，柔弱良善，是你嚣张乖戾，屡屡要陷害她。”
“现在你灵根被剖，仙途尽毁，声名狼藉，这都是你应得的。”
“是啊，我应得的。”
似乎并不在意南宫珩的怨怼，沈韫声音平静，甚至连声调都没有半分起伏波澜，“但大师兄，有一点你们所有人都忘了。”
陡然间，南宫珩心中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心头涌动，眨眼间他便闪身到沈韫面前，抬手要去捉沈韫的手腕。
却在他抬手的那一刻，蓝光大绽，刻有繁复阵纹的阵法一圈圈扩散，到最后，目之所及，竟都被阵法笼罩，就连方才退出去的送亲队伍都在阵法范围内。
人在阵法中，犹如在泥潭里一样，连动一下手指，都是奢望。
南宫珩目眦欲裂，竭力忽视心底的不安。
“沈韫，你要做什么？你已经没有灵根了，你沟通不了天地灵气，你觉得这个阵法能困住我多久？”
顿了顿，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够，又添上句，“你又能跑多远？”
然而沈韫却摇了摇头，唇角依旧挂着笑，像是过往数百年那样，包容又温和。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剑修，但其实——”
拖长了声音，像是少女般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师兄，我是以符阵入道啊。”
随着沈韫的话音落下，阵法颜色由蓝转成绿色，一丛丛藤蔓从阵法中无根生起，缱绻又温柔地缠住阵法内的所有人，然后——
吸食他们的灵力。
“有你们的灵力供给，阵法应该能持续很久。”
这是回答刚刚南宫珩的“这个阵法能困住他多久”。
“沈韫！”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困你们太久的。”
沈韫柔声道：“师兄，我先走啦。”
南宫珩拼命调动灵力想要阻止沈韫，可他分明已经是合体期修士，距离渡劫仅一步之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沈韫的阵法中挣脱出来。
甚至还因为挣扎的原因，导致藤蔓吸食他灵力的速度明显加快。
就算是南宫珩，也在一瞬间惨白了脸色。
不，不可以！
沈韫她不能走！
恍惚中，南宫珩好像看到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沈韫刚带着小师妹从秘境归来，小师妹在秘境中中了毒，导致灵根破损，奄奄一息。
明明当时有很多救治小师妹的办法。
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将错都怪在了沈韫身上。
最后更是不顾沈韫的解释，生剖了同样在秘境中受了重伤的沈韫的灵根。
当时的自己，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不，甚至不能说是冷眼看着。
分明最开始主张要剖沈韫灵根的人，就是自己。
后来……
后来魔尊求娶小师妹。
可魔尊凶名在外，魔修又都是邪性残忍的，小师妹那样善良的人，如果真的嫁给了魔尊，那她该怎么办？
于是，几乎都没有犹豫的，他做主，将小师妹和沈韫调换，由沈韫代替小师妹嫁给魔尊。
当时他甚至还在想，沈韫年少成名，修为也不是小师妹能比的，定能在魔修那边如鱼得水。
可他却忘了，沈韫的灵根已经被他剖了出来，她已经没有修为了。
“沈韫，不准动。”
南宫珩头疼得厉害。
过往种种顷刻间袭来，南宫珩也是聪明绝顶的天之骄子，自然察觉到过去的不妥之处，只是尚不等他想明白缘由，剧烈的头痛便再次攫取他全部心神。
沈韫见状却是叹了口气。
看来她的目的并未完全达到，总是差一些火候的。
那头正头疼得南宫珩忽然觉得缠绕他的藤蔓猛地收紧，他只能分出一分心神在沈韫身上。
然后他发现，沈韫现在竟然瘦得厉害。
想来也是，没了灵根，又被他们那般折辱，又如何能不憔悴消瘦呢？
不能想。
头又疼了起来。
冥冥中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这么做是对的，是沈韫一直在嫉妒小师妹，是沈韫一直在陷害小师妹。
只有沈韫死了，小师妹才能高枕无忧，快活一生。
不，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沈韫是他的师妹，是他最在意的人。
那道声音似乎发了怒，急切又残忍。
“沈韫是恶人，你看，自从她入了门后，你大师兄的位置被她顶替，你修为不敌她，在弟子心中的地位不如她，甚至外出历练，旁人听了你的名讳都感到陌生，但只要你说出沈韫，他们都会肃然起敬，然后说一句‘哦，原来你是沈韫的师兄’。”
“明明你也是天之骄子，凭什么一辈子都被压在沈韫身下？看看你的小师妹，那才应该是你师妹的样子，柔弱可欺，像菟丝花一样，离了你，她活不下去的。”
南宫珩心神有一阵茫然。
是这样吗？
小师妹，沈韫……
若有所感一般，南宫珩抬起头，正看到沈韫站在悬崖边，对他微笑着歪了歪头，然后仰倒落入山崖。
那一瞬，他看到沈韫的嫁衣衣袂纷飞，他耳边像是能听到沈韫衣袍被朔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听到沈韫惯来温和的声音，夹杂在残忍的喋喋不休中，对他说：“师兄，醒醒吧。”
师兄，醒醒吧。
南宫珩心神一清，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
前所未有的清明。
随即便是失去沈韫带来的悲伤。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
沈韫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坠。
不断嘶吼的风声自她耳边呼啸而过。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沈韫其实是个天才。
三岁入道，十岁筑基，五十岁金丹，不过二百岁便已是元婴，是整个宗门都可以信赖的师姐。
后来更是在仙魔大战中进阶渡劫，一跃成为修真界最强战力。
进阶渡劫后，即便修为不稳，沈韫还是击杀了前任魔尊，平息当年的仙魔大战，为修真界和魔界带来了和平。
从那之后，沈韫就成了整个修真界最炙手可热的女修。
她被尊称为霜寒剑尊，受万人敬仰。
她被捧上修真界第一美人的位置，无数男修女修对她狂热不止。
可这些对沈韫来说并没有影响。
她依旧在宗门内修炼，指点师弟妹、师侄、师侄孙。
日子就如流水一样。
顺利又轻快，如同她过往数百年的人生。
直到有一天，擅长卜命的天机阁算出有神仙转世，那人集天地大气运，无论拜入哪门哪派，都会给那个门派带来极大的好处。
沈韫所在的归元仙宗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自然这集大气运者就拜入了归元仙宗。
然后她就成了沈韫的小师妹。
沈韫的师尊常年闭关，大师兄和二师兄也自来都不是什么能教导人的，是以引导小师妹修炼的任务就落到了沈韫的身上。
起先沈韫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平日里她对宗门里的弟子们也会指点一二。
一群羊里多加一只也无所谓。
但是小师妹不对劲。
小师妹能很轻易地得到别人的喜欢。
一开始沈韫以为这是集大气运者本身的能力。
可偏偏这个小师妹像是有什么诡异的魔力。
只要和她接触，谁都会喜欢上她。
而对她无感的沈韫自然就成了异类。
起先沈韫只是隐隐觉得往日里的弟子们对她有些抵触，不如从前那般尊敬，但沈韫向来不在意这个，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沈韫带队前往一处秘境。
那个秘境是第一次开启，据说秘境的主人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最后死在了飞升的雷劫之下。
为了稳妥起见，每个门派派去带队的都是渡劫期。
也就是这一次，秘境中发生了变故。
大乘期已经很接近仙人了，以至于即便是这秘境主人死了不知道万八千年了，但他的神魂还残存在秘境中，妄图夺舍重生。
那次秘境之行是真的凶险。
便是带队的渡劫期修士都陨落了好几个，更遑论各门各派的弟子？
是以，当沈韫拖着重伤的身体，强行带着宗门的弟子回宗门的时候，她无力面对因小师妹受伤而引来的铺天盖地的指责。
更可笑的是，此去共有百名弟子，秘境中折损超过半数，剩余活着的也都受了重伤。
真要说起来，小师妹灵根破损反而是最轻的。
可在宗门其他所有人的眼中，小师妹的伤才是最要紧的，其他所有弟子都是活该。
谁让他们修为不济？
谁让他们非要去秘境？
只有小师妹，天真又无辜，善良又单纯。
她遭受了无妄之灾。
然后沈韫这个害了小师妹的罪魁祸首被剖了灵根换给了小师妹。
这一切都不合理。
这一切又都太合理了。
宗门内所有人都没意识到，除了沈韫。
小师妹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这种喜欢不是单纯的有好感，而是无脑又盲目的喜欢，喜欢到忘记逻辑，忘记伦理纲常，满心满眼只有小师妹。
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了一样。
一开始沈韫还会想这就是神仙转世，集大气运者的能力吗？
后来沈韫又觉得这并不对劲。
小师妹并不像是她想象中的那样自得，反而——
很恐惧，很急迫。
越多人喜欢她，她就越是害怕。
当时沈韫已经从天之骄子坠落，宗门内再无人注意她，如此这般，反倒叫沈韫发现了小师妹的秘密。
不，这个秘密不光关系到小师妹。
还关系到整个修真界。
自从知道这个秘密后，沈韫就开始布局。
其实这个局还能追溯到更早些。
现任魔尊同沈韫是旧识，所以魔尊求娶归元仙宗千娇百宠的小师妹，但归元仙宗舍不得，便用沈韫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来代替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凛冽的风刮蹭得沈韫脸颊疼得厉害。
但当她看到南宫珩双目赤红，挣扎着爬到崖边的时候，她知道她成功了。
南宫珩清醒了。
唇角划过一抹笑，沈韫想，或许南宫珩做出那些事，确实是因为被什么人控制了。
可那又如何呢？
南宫珩是合体期修士，如果不是他当真心中对自己有怨，又如何能被控制？
更何况伤害已经造成，又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今日这般做，是偿恩，也是报复。
用让他清醒来偿还过往数百年爱护的恩情。
也用让他清醒来报复这几年的折辱。
她和南宫珩日后注定会形如陌路，不再报复已经是她道德标准高了。
“大师兄，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高亮提示：大师兄不是男主
女主不憋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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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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