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录下了全过程,男老师真的只是帮Lirona系了下腰带,然后一直在原地陪她到女老师出来。
学生食堂里,祈旸和余倾拿来Lirona最爱吃的橙子布丁,一边安抚,一边徐徐引导她回忆红痕的来源。在熟悉的环境面对熟悉的人,Lirona明显放松了很多。隔着一扇门,白人母亲终于听见了女儿完整的回忆。
新买的卡通短裤她很喜欢,但穿上皮肤很痒,午睡时她把裤子脱掉,没忍住抓红了一大片,不敢被老师看见,于是偷跑出来,可腰带不会系,看见了男老师便请他帮忙。面对母亲有些失控的质问,她不敢说,很怕因此受到责罚。
真相大白,虚惊一场。
园长和男老师双双瘫在墙边坐下,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尤其是男老师,短短的时间就冒出了一圈青胡茬。白人母亲真诚地向他们道歉,也获得了谅解。
天边云层翻滚,阳光时隐时现。
程霁走在前面,对白人母亲说:“她很可爱,就是性格有些内向胆小。”
白人母亲摸摸女儿的发顶,面露歉意,对他们说:“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经过这次我会注意鼓励她勇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Lirona唇紧抿着,依旧躲在母亲身后,腼腆地抬手和他们再见。母女俩手牵手,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风打着旋儿拂过脸庞,惹得人心痒痒。程霁收回视线,慢慢转身回头看向祈旸。
他背光而立,从帽子到鞋子,一身深浅不同的驼色,身姿挺拔,衬衫落在刀削似的肩膀上。眼窝略深,人更瘦了,倒没有晒黑。
只是声音和个性不再扬着,有所沉敛。
祈旸静静站在原地,与他隔了三五步距离。
余倾眼睛滴溜溜在两人身上流转,心里别提多着急了,于是伸手在祈旸背后推了一把。
被这力道一送,祈旸毫无防备地往前跌了两步,失重间肩头被一股熟悉的温热握住,掌心之下的皮肤似乎被放大了敏感度,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
四目相对,默默无言,但祈旸和程霁默契地在彼此的目光里交换了信息。
祈旸背对着余倾,所以她没瞧见他们的“眉来眼去”,自己在心里瞎激动磕到了,还欲盖弥彰地撑开遮阳伞挡住自己,好像在说:你们想亲想抱都行,不用顾及我,我看不见。
“那天是你吧。”阳光落进祈旸的眼瞳,映照出温暖的色彩。程霁垂下眼睑,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是我。”
风停了。这方寸空间仿佛与它之外的世界隔绝,安静得不容任何人打扰。
“对不起,”他忽然说,“这次,我又没……”
“没关系。”祈旸对他笑笑,不等他话说完。
程霁下颌绷紧,眼眶泛起红,尽力控制情绪。
“今天,谢谢你。”祈旸说。程霁摇摇头。
“一切都还顺利吗?”祈旸问。他点头。
“那就好。”祈旸笑。
程霁就这样看着祈旸,喉结上下滑动了几次,有很多话想说,却被内疚和自责的情绪堵在嗓子眼。他赶回来时,农场几乎分崩离析,最信任的伙伴截了所有合作商,甚至新农场都堂而皇之的开在同一个洲内。他来不及愤怒,日夜奔波,等好不容易稳定了局势,王博旦才告诉他祈旸究竟发生了什么……
祈旸也看着他,很平静。几个月的时间,他褪去了稚气,变得更加成熟了。而她的心绪愈发沉重,如坠入海底的石头,难以寻觅,再无法撼动。
余倾侧耳偷听,许久没有动静,她悄咪咪移开伞,却发现祈旸一个人面对太阳站着。她撑伞走到祈旸身边,左右看看:“程霁呢?”
“走了。”祈旸望着远处某一点,淡淡说。
“就这么……走了?”余倾很惊讶,天晓得昨天看到开车来送水果的人是他时,她简直惊呆了好嘛!还以为是千里追妻的戏码,结果就这么走了?
祈旸闭了下眼,再睁眼时不再留念,往回走。
她说不出现在心里的感觉,是紧张还是释然?在教室外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了——那件她耿耿于怀十几年的事,那个她心里的疙瘩,程霁一直都没忘。
他记得。苗苗幼儿园里,校长和他儿子,他们对五岁小女孩做过的事情。
风又起,从身后袭来,顷刻间穿透身体,裹挟着祈旸的灵魂回光返照似的从头登上人生这趟列车。
第一站。
十七年前,那条逼仄的小巷深处,有一家发展正盛的私立幼儿园。附近居民都把小孩送去那里,离家近不说,关键园长是博士生,学问高,气质儒雅。
家长们都对他们一家很放心。
私人办理,由于资金不足幼儿园规模较小,可还是收了几十个学生。除了园长、园长妻子,还另外招了两个女老师。
幼儿园到武芳家走路只要五分钟,彼时年幼的她是留守儿童,武芳既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外公,还要接送她上下学。经过一番考虑,武芳也给她报了苗苗幼儿园。
园长妻子李老师是她的班主任,为人温柔可亲,将学生视作自己的孩子教导,她可爱聪颖,又乖巧听话,备受老师们的喜爱,遇到武芳总是要当面夸奖许久。
她原来也很喜欢在幼儿园上学的日子,老师亲和,伙伴友善,离家也近,好像这家幼儿园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但到了上大班那年,她的人生蒙上了第一层阴影。关于小时候的事她其实印象不多,而这,也是她人生的第一幕记忆。
在祈旸生命中,最先拉开帷幕的那副画面,像是烟蒂烫在皮质沙发上的一个洞,丑陋、焦黑、刺眼,以及无法磨灭。
那年园长突然推崇培养大班学生的自理能力,要求学生中午在校吃饭、午休,家长也觉得没问题,于是每学期多交两百块钱,这事就落定了。
她吃饭慢,吃得仔细干净,李老师经常陪着她吃完,再带她去午睡。睡觉的床位不固定,先到先得,于是每回都是最后一名吃完的她,只能被迫接受剩下的床位。
集中午休的大教室是个通铺,用课桌搭起来,又挤又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房间,里面摆放了三张小床,虽然床也不大,但比起通铺还是舒服太多了。这个房间是香饽饽,一般都被吃饭又快又好的几个学生抢先占领,她是不可能睡到这么舒服的床的。
只是有一天,这样的小床竟然落到了她头上。
李老师告诉她今天不用和别的小朋友挤着睡,大哥哥帮她占了一个好床位,是单独房间的最里面,安静。大哥哥是李老师和园长的儿子,大学放假刚回来。
她对于这个大哥哥没有太多记忆,只见过两次,但她知道,别人对你好,你就要感恩,要说谢谢,这是妈妈告诉她的,妈妈还说,不管在家还是在学校都一定要听话,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她对此深信不疑,把这当作爸爸妈妈能早点回来看她的条件。
房间门一关,就隔绝了声音和光线。她吃饭慢,其他两个小朋友都已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摸黑爬上了最里面的床,安静地躺下午睡。
正当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床一沉,一只手摸了上来。
是那个大哥哥。
他的手起初只是试探性地摸她的脸,见她不醒愈发大胆,隔着被子将她摸了个遍。然后他掀开被子,手触碰到她腰间,将她的裤子脱了下来,动作更加过分。
她无法忍受,忽然坐起来,咬唇看着他:“哥哥你在做什么?”
她其实很害怕很难受,外婆说过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能随便被人摸,不然他就是坏人。但这个人帮自己占了个好床位,而且是李老师的儿子……他也是坏人吗?
她不懂,没人教她辨别,只能凭借本能判断。
这个人也许,不太好。
大哥哥赶紧捂住她的嘴,确认旁边两个小孩没被吵醒才松了一口气,他眼睛睁得很大,发出让她觉得陌生又恐惧的光。
她心跳得厉害,使出吃奶的劲才撇开他的手掌,大声喊:“我要上厕所!我要上厕所!”
他怕惊醒别人,立马安抚她,从床上让开叫她去上厕所。
她提上裤子撒腿跑出去,惊魂未定地蹲在厕所角落,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哭泣的声音露出来。
不能哭出来,不能让别人听见,不然给老师们添麻烦的话,爸爸妈妈会批评她,他们就不回来了……
那天她没有回去,在厕所睡着了,被李老师发现时,脸上都是泪痕,小朋友都围过来,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正犹豫要不要说出来,突然察觉一道阴狠的视线——那个大哥哥用威胁的眼神瞪着她。
她最终没敢说出来,只是说做噩梦了。回家也没敢说,怕说了就不是听话懂事的旸旸,爸爸妈妈就不喜欢她了。
她唯一能努力做的,就是加快吃饭速度,每天都跑去大教室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睡。
这样应该就安全了吧?她想。
并没有。
园长和李老师轮流在大教室守着学生午睡,一天她被尿憋醒要去厕所,回来时被园长抱在腿上,他笑得温柔和蔼,一如在外示人的模样。他伸出手指,凑近她耳边叫她含下。最后,对她强调: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旸旸要老师的听话,这样才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你才能见到他们。
……
后面的记忆残缺,她不记得了,亦或是不想记得。不记得还有没有更多次,不记得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受到更多伤害。
她只记得那句恶魔般的低语——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后来她忐忑地告诉武芳中午要回家休息,武芳没多问,第二天就和李老师说了。她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只是经常无缘无故被打手心,被老师冷眼相待。
不过她也没有真的完全听信恶魔的话,她告诉了一个人。
她告诉了程霁。
只是当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情的恶劣,只是直觉不好,让她告诉家长。
她很纠结,对程霁说出了心中所想,得到了一个很重的弹脑门。她捂着头,顿时傻了,程霁从来都是对她很温柔很保护的,他居然弹这么重。难道这件事真的不详?
“笨蛋!遇到事情怎么能不告诉家长呢,他们可是最爱我们的呀,你说了绝对不是什么告状打小报告,他们不会怪你的!”
在程霁苦口婆心的安慰和劝说下,她终于下定决心,等爸爸妈妈下次回来就告诉他们。为什么要等他们回来再说呢,因为见到他们之后再说,那恶魔的诅咒也就不成立了吧。
她等啊等,拉着外婆的衣袖问,搬着板凳坐在巷口盼,日复一日,终于等到他们回来。
她鼓起勇气和妈妈说起这件让她害怕惊恐的事,却被教训了。妈**评她,说她不学好撒谎,还第一次打了她。
“那园长是什么人?是博士生,人家一家都是知识分子,怎么会干那种事,你个不学好的跟谁学的!居然拿这种事情污蔑人家,人家一看就一身正派,本事比你爸大多了……”
外公外婆听到动静来拦,反被指责管教不严,对刚刚女儿说的事情不以为然,绝口不提。而她的爸爸,抱着手在后面看热闹,没有半点要过问的意思。那次他们回来,只待两天就离开了,不欢而散。
因为妈妈的态度,她更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甚至也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她变得郁郁寡欢,对程霁的关心和提醒充耳不闻。后来,随着幼儿园的学业结束,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但心里的阴影却从此种下,直到上了初中,学了生物知识,她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
只是那时,她孑然一身。外公去世,外婆因为误会不想见她,父母离婚,程霁出国,苗苗幼儿园也早就关了。年代久远,没有证据,原本就不受重视的真相显得更可笑了。
没人在乎,没人知道。
被这场梦魇困住的,只有她。被恶魔诅咒的,从始至终也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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