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杨飞月一早辞别了木医师。二人仍跟来时一样坐马车回去。
因着道路上并没有十分地平坦,杨飞月驾着马车时,不设防泥路里冒出快凸起的石头有如“平地惊雷”,车跑得不慢,碾过去时真可谓是“鸡飞狗跳”。
不仅于此,马车好容易平稳下来,那路两头的林子里便是通了跟绳子。马儿径直跑过去,不料被绊住褪,彻底闹了个人仰马翻。
暗箭紧跟着破空而来。
里头本就还有伤在身的温嗣绝没太稳住,一骨碌滚到车门。听见动静的杨飞月忙将他拦腰抱起,随着足尖一点,躲开暗箭的同时几个旋身安全落地。她一面巡搜寻着刺客的踪迹,一面问:“你没事吧?”
温嗣绝躺在她怀里,心情很有些奇妙。听她问道,便回过神来说:“我没事。”
“那我放你下来?”
“好。”
杨飞月依言把他放下,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她大喝道:“来者是谁,胆敢拦我杨飞月的马车,还躲躲藏藏做什么?”
又是如雨般的冷箭飞来,杨飞月拔刀尽数斩下。
箭快!她的刀竟丝毫不差!甚至隐约还要更快!
只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套,已将不少当世高手给吓住。其中就包括杨飞月身后的温嗣绝和明宫宫主身边的右护法。
当下,温嗣绝已是料见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听杨飞月的大名。至于右护法雷俏,则是唯恐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刀客会成为温嗣绝新的助力。想到这,她神情越发狠辣,挥手示意手下继续放箭。
然而,小半月之前,温嗣绝已然给了他们一次绝好的机会,又岂会放任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不多时,暗宫的人便已抵达,与明宫的人在暗中缠斗于一处,
雷俏见状,便只得挥出鞭子,先取温嗣绝的命。
奈何杨飞月挡在前面,虽不至于将她打败了去,却也始终叫她不能近温嗣绝的身。
如此耗了不少的时间,眼见大势已去,雷俏只得带人撤退。
已将她鞭法领教的杨飞月回味无穷地目送着,说了句:“真是好功夫!你看见没,她鞭子舞得漂亮极了!”
温嗣绝略有惊诧的朝她递去一眼,见她脸上是全然的赞誉,一双眼睛还是那样亮晶晶的。他没想到人情纷杂之世还有这样的一心武道的“痴儿”,不由微哂:“杨姑娘,这鞭子舞得越漂亮,越容易取我的性命。”
言下之意,对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他实在无心欣赏这些。
杨飞月后知后觉得干笑了两声,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师父要说博取众长,我钻武学眼里去啦!倒忘记她是来杀你的啦!”
看她这样,温嗣绝倒怪自己是不是说话太不好听了。他寻思了会,补了一句:“杨姑娘,你是对的。”
杨飞月歪头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是肯定自己的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但总归是夸自己的,她便高高兴兴的。
此劫既过,杨飞月找回吓跑了的马儿,重新系上马车后,便又照旧赶起路来。
些许一两日的功夫后,杨飞月在温嗣绝的指引下带他落脚在城内一间隐蔽的院子。
晚饭时,照旧由杨飞月备好一桌简单的饭菜,杨飞月吃着饭,问道:“温公子,追杀你的都是些什么人?”
沉吟片刻,温嗣绝道:“是微生宫的人。”
微生宫?这样响亮的名头,她下山不久就听说过了。据说,微生宫的势力遍布江南境内。“你招惹上微生宫的人在江南还能呆得下去吗?”杨飞月不无担忧道。
温嗣绝道:“劳杨姑娘挂念,此事我自有主张。”
闻言,杨飞月便没再多说。
一顿饭后,温嗣绝自觉收拾妥当,杨飞月则不敢荒废一日地继续练刀。
渐渐地夜深了,杨飞月收刀洗漱完毕准备歇息,未料那本早早睡下的温嗣绝忽然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这动静被杨飞月听了个全,她忙推门去看,却见本来煎好的一碗药就放在一旁的矮案上,一口没动。
温嗣绝瞧她进来了,笑道:“惊扰姑娘了吧,我没事。”
杨飞月看着他有气无力似的躺在床上,里衣因着一番动作散开些,露出苍白的皮肤,又加之唇角染血,一时阴魅之气便更加浓烈。即便因着受伤稍显柔弱,却怎么瞧都有种不安好心之感。没由来的,她忽地想起木医师说的那些话,敛眉问道:“温公子,你怎么不喝药?”
“太苦了,”温嗣绝微抬了抬身子,倚靠在床栏上:“本想放凉些喝,不想竟睡了过去。”
“那我给你热热?”
“明日再喝吧。”
杨飞月依稀记得木医师曾叮嘱这药须得饭后再服,一时便也不好勉强。她刚想告辞,错眼瞧见温嗣绝行动间又将里衣挣开些,已然露出一整块白净漂亮的锁骨。想她此前避世不出,何时见过这样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先前的疑虑也一下子烟消云散,她这才后知后觉了些与从前决然不同的地方。
比如,温嗣绝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他实在是生得极美,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暗昧的夜色里,都能最快地箍住你的视线,叫你在这样的鬼斧神工的眉眼唇鼻间沉沦于这天生造化。比如,他此刻眼眸略有些深,红唇与黑色的里衣相衬,自顾自的有种无可比拟且自然而然的妩媚。
杨飞月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弄得难为情了,她闷声闷气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温嗣绝翻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倒有些口渴得紧。”
杨飞月阻止他道:“我来吧。”说着,她转身倒了碗水。不想一时岔了神,感知到身后那道跟随着自己的视线,一时手脚也不知该怎么放,路也不知该怎么走。好容易别别扭扭地把水送到他面前,等他接过时,两人手指意外想触。他那微凉指尖覆在自己手背上,惊得杨飞月瞬间把手缩了回去。
温嗣绝略有莫名的瞥她一眼,第一想法是,这水该不会是下毒了?转念又觉不至于,暗怪自己疑神疑鬼,把这水喝了半碗放到一旁,他温声道:“有劳姑娘。”
原是她不做贼也心虚,杨飞月不敢逗留,逃也似的出去了。
*
杨飞月忧他伤情,便暂且将北上的念头压下。只是一连几日,都有些避着他的意思。
温嗣绝起初并不察觉,及至她脱口而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时才会过味来。当下,他便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又瞧着杨飞月越发的羞赧,他的笑便越发自胸腔而起,带得肩膀也微颤:“你年纪尚小,何须顾虑这些?”
“你年纪很大么?”杨飞月不服气地反问。
“嗯..大约也不大?”温嗣绝尾调微扬,那温柔低语时总无端有些缱绻的嗓音便更带着钩子似的引人遐想。
只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不过比起来,他自觉比眼前这小姑娘要老道许多。
杨飞月便道:“前日里我出门路过茶楼坐了一会,听见里面说书,就有这样一句。你知道,许多规矩和道理我还没很知道,所以多留心学□□不是坏事嘛!”
“很是。”温嗣绝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出几日,这个藏身之所还是被发现了。
明宫之人破门而入的那刻,杨飞月刚从外回来走到院门口。见状,拔刀就往里面冲。她兀自一人投入战场,以一敌百。哪料温嗣绝早就收到消息被提前转移。
是以,又扑了个空的雷俏便有意将怒火发在杨飞月身上。
如此一来,虽杨飞月天赋卓绝,也禁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不免挂彩。
那头,温嗣绝派出去找杨飞月的人正要回去回禀,却被明宫之人趁乱杀害。以至于等到温嗣绝带人前来时,杨飞月浑身浴血,挂了不少彩。
碰头之际,雷俏一掌落在杨飞月肩头,逼得她连连后退突出一口血来。温嗣绝连忙从后揽住她,亲眼见她察觉是自己后便陷入昏迷之中。
见杨飞月这样惨状,温嗣绝一时怒火中烧。
在雷俏下一鞭子迎面而来时,他徒手接住鞭子,也不管手心被这力道带出一道鞭痕,只奋力一拽,将她雷俏拽至身前,蕴含了六七分内力的一掌将她拍飞了去。
雷俏“嘭”的一声砸到地面,吐出一口血来。
明宫之人见情形不对,忙将她扶起逃走。
温嗣绝顾虑到温司绝和老祖宗,终究没下杀手。
王肇在一旁道:“宫主,何不回暗宫呢?明宫的手总还伸不到暗宫来。”
温嗣绝将杨飞月拦腰抱起,不忘带上她的刀。他看了眼怀里双眸紧闭的小姑娘,有种自己没意识到的烦躁:“不急。”
*
几日后,杨飞月已经被温嗣绝带去了另一个落脚点。
这一日,她卧床休息很觉烦闷,便起床想去外面转转。
推开门时,温嗣绝正坐在桃花树下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听见动静,他向她投来一眼,看着她走近了,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杨飞月道:“就是胸口有点闷。”
“坐,”温嗣绝示意她,忽然意味不明来了一句:“好在伤得不重。”
杨飞月摘了枝桃花在手里把玩,心头想着这是桃乐最喜欢的桃花,一时间不免有些想家。她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说道:“温公子,我想过段时间去北朔。”
温嗣绝一顿,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杨姑娘不妨先将伤养好。”
眼下,饶是杨飞月再如何不通人事,也知道温嗣绝定然绝非等闲了。不然,如何能在江南极繁盛的地方随便就能换好几个住处呢?
对温嗣绝近似挽留的话,杨飞月未置可否,只是手里转着的桃枝忽地脱手坠地。她刚要弯身去拾,温嗣绝比她更快一步。等他指尖刚触及那花瓣时,对此已有所觉,却略抬了抬头。哪想这一抬,他的鼻尖便自她的唇角擦过,最后堪堪也停顿在她鼻尖的地方。
这微妙的触感和彼此交错的呼吸是使得二人具是一怔。
杨飞月忙坐直了身。温嗣绝心头虽一阵异样,面上却不显,只是慢条斯理地回转过头去,顿了两息后,才将那桃枝拾起,“杨姑娘,你的桃花。”
杨飞月接过花枝,眸光有些闪烁着侧开脸,道:“师父让我下山找个东西,不找到是不能回家的。”
温嗣绝虽有几分好奇,到底不欲探听她的家事,也听出她是想家了。犹豫片刻,他道:“若需要帮助,姑娘但说无妨。”
杨飞月摇了摇头:“这样东西只跟我自己有关系,别人帮不了我。”
“是什么?”温嗣绝还是没忍住问道。
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杨飞月便没瞒他:“一个叫“悔”的东西。”
“悔?”
“对,师父要我后悔。”
温嗣绝听着这近乎解释错意思的话,只觉她师父对她实在是上了一番心的,便道:“的确是闻所未闻。”
杨飞月深表认同:“是吧,我也觉得。”
一时又沉默下来。
杨飞月看着温嗣绝平静的眼眸,把手中的花递给他:“送你。”
温嗣绝挑了挑眉头,诧异接过。手持着的地方,还留有杨飞月的余温。莫名有些灼人,惹得温嗣绝捻了捻手心。
风吹过,引得花枝轻颤,抖落红英。
其中一片薄薄小小的粉嫩竟正正落在温嗣绝的长睫之上,惹得他微阖上眼眸。于是,那平日里总要显出几许邪肆的人,忽然竟有些圣洁起来。
杨飞月凑近去看,正要帮他把花挥落,却见他已先一步动作。
温嗣绝将花轻轻拈开时,便见杨飞月睁着一双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那眼睛清澈透亮得不可思议,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一闪又一闪。他心头没由来一紧,慌乱地移开视线。
杨飞月笑道:“温公子,你睫毛真长,眼睛真好看。”
温嗣绝手指微紧。
*
几日后,杨飞月已觉大好,便再次将北上之事与温嗣绝提起,以作告别。
温嗣绝沉默了一阵,并没有挽留,只是问道:“何日启程?”
杨飞月道:“明日。”
又是几息的沉默,温嗣绝道:“作为报答,姑娘路上所需之物,我都会预备齐全。”
杨飞月没有拒绝。
是夜,杨飞月仍在院中练刀,温嗣绝打断了她:“杨姑娘。”
杨飞月收起刀,“温公子,有事吗?”
“今夜街上热闹,何不逛逛?”
温嗣绝正想着该加一个理由才是,杨飞月已然痛快答应:“好啊。”
于是,两人结伴出游。
一时间只见街道上华灯高悬,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竟比一些小镇的白日还要繁华热闹许多。
杨飞月走走停停,忽有一个很有一番左右逢源本事的贩子叫住她:“女侠,这位女侠!瞧你带着刀,想是一位刀客?看你飒爽英姿,本事定然不凡!咱们这有投壶比赛,女侠可要参加?”
杨飞月被这“女侠”的称呼哄得是浑身畅快,自然没有不应。
温嗣绝见状,当下便交过银钱,由她玩耍一回。
只见杨飞月果然好准头,一连把那些参与者都打败下去。那贩子便一心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大侠啊!好准头!”
这可正中杨飞月下怀了,她一心要做的,便是这大侠了。及至贩子奉上第一的奖品,却没有虚的,而是实打实的银子。杨飞月暗道他这样大方直率,接过奖品,更是欢喜非常。
如此手头宽裕,杨飞月又逛到一卖糖人的地方,弯着身子挑选。
那厢,温嗣绝将银子复交给贩子后,忽不见了杨飞月的身影。好一会,才找到了她。彼时,她的身侧是累累的灯笼,她的身前排列着可爱的糖人。昏黄的烛灯照落在她身上,她对着糖人发笑,不时与那奶奶描述着什么。似乎怕老奶奶不懂,时不时加上一些肢体的动作。整个人既温暖又生动活泼。
他一时看得出神,好一会才快步走近,叫道:“杨姑娘。”
杨飞月应了一声,从买糖人的奶奶手中接过两个糖人,而后把一个男子样的糖人递给温嗣绝,歪头笑着问他:“你看看,像不像你?”
温嗣绝便也跟着牵起唇角,嘴上却说:“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没你好看!”说完,杨飞月把自己手里的糖人送进嘴,转身时不时轻晃着脑袋继续往前逛去。
温嗣绝瞧着她身后飞扬的马尾,尾端可爱地翘起。他略有几分迟疑地将糖人送入唇边,尝到一股很甜的味道。
这股味道,是他幼时想要却从未尝过的。
温嗣绝紧了紧手心,跟上前去。
...
*
次日,杨飞月起了个大早将昨夜落下的功夫补上,随后便带着收拾好的包袱出门。
本不欲惊动任何人,岂料还是遇见了温嗣绝。
一时间,两人目光相交,她顿了顿,道:“温公子,你怎么醒得这样早?”
“早吗?”温嗣绝道:“我已为你备好一匹宝马和路上所需的盘缠。”
“多谢。”
温嗣绝轻嗯了声,“我送你。”
“好。”
一时无言。还没亮透的天有如傍晚,若不细看,谁也瞧不清对方的神色。
温嗣绝一路送到大门口,王肇早牵着马在门口等候。
杨飞月在马前站定,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道:“温公子,保重。”
温嗣绝道:“杨姑娘,后会有期。”
说完,杨飞月翻身上马,朝他看了一眼了,极快驶入夜色,消失不见。
“可安排妥当?”温嗣绝问道。
王肇道:“放心吧宫主,我们的人会将杨姑娘平安护送出江南的。”顿了顿,他接着道:“宫主所料不错,明宫的人的确调查起了杨姑娘。”
温嗣绝低低嗯了声,“她此去北朔不久,他们便自然会歇了心思。”
二人此一别,无异于不相往来了。这样的人,对明宫自然没什么价值。
他吩咐道:“不过,还是想些法子,叫他们无暇顾及于她。”
王肇应道:“是。”
温嗣绝又站了会,没再进院子,乘上了回暗宫的马车。
此时,天光乍泄,两人背道而驰,马蹄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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