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合力将这只男鲛紧紧捆住,见他脖颈上的腮一张一合,又大发善心地将他放进水桶。
缓了片刻,他终于缓缓张开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看上去已经力竭,不想再过多纠缠,狼狈不堪的脸上满是泥污,早已失了刚掉下来时的精致。
扶西却道:“我们还要审你呢。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怎么跑到我山里来的?”
男鲛并不想理会,反而猛然抬眼,直直望向扶西,眸中跃动着蓝色的光芒,他唇角分开一点:“山君,你想听吗?”
扶西晃了晃脑袋,眸中闪过奇异的色彩,陆眠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出声:“山君别看他!”
献流比陆眠的声音先行一步,他朝前迈了一步,用宽阔的身躯切断两人的对视,还十分自觉地抬手捂住了扶西的眼睛:“你不许看他。”
扶西眼睛眨巴两下,怎么说呢,她有一瞬间觉得献流说话怪怪的,可这种感觉立刻就被她压了下去。
短暂地失神后扶西记起自己的正事:“小妖,你怎么这么不安分?我又没说打打杀杀,只是你们终究闯了祸,弥补一番怎么也不为过吧。”
不等男鲛回答,献流便铿锵有力地附和起来:“自然不为过。”
男鲛嗫嚅两下:“你要我怎么弥补?”
扶西双手抱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鲛扁了扁嘴:“怀信,鲛人一族,现居无定所。”
想到这会儿怀信应当安分不少,扶西抬手拿开献流的手,绕过他的身体,大胆地同怀信对视:“还有呢?”
他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还在海上,就莫名其妙飞来了,真不是故意的!”他思索半晌,脑袋想破了想不明白,干脆用下巴对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程衣,“是她,一定是她!”
程衣这会儿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刚上岸那会儿怎么还会将怀信认作救命恩人,先前莫名消失的记忆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胡说,我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如何能操控你。”
怀信愤愤不平,将目光移至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的献流,冒着又被当成剑耍的风险道:“那就是你!”他转向扶西,“山君,明明是他,是他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他说着说着,尾音颤抖起来,还带了点哭腔,他抿抿唇,可怜巴巴地望向扶西。
扶西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将来龙去脉细细梳理一番,忽然觉得这小妖说的还真有可能是,她和陆眠十一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见到扶西逐渐松动的眼睛,献流立刻生出不满来,他马不停蹄地上前捂住扶西的眼睛:“鲛人最善魅惑之术,你一定是被他蛊惑了。”他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扶西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末了还加一句,“对,一定是这样的。”
扶西纤长的羽睫扫过献流的掌心,与方才一样的痒意阵阵袭来,他心惊了惊,却并不打算放手。
怀信咬牙切齿地望着献流,心头想从前一样缓慢地滋生出许多恶意,终有一天他要狠狠报复回去,他想。
“山君......”怀信又将语气放软了不少,“我已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你就信我吧,你说要怎么补偿,我都行!”说到后面,他又开始有些激动了。
“山君不可轻信,他方才对我的杀心众人皆可见!”程衣终于利索地讲出一句话,胸膛因激动剧烈地起伏着。
不等众人出言阻止,他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并非生来就有一颗险恶的心,从前同母亲和族人一起生活,也算其乐融融,可后来,我母亲被人间的凡人术士捆去,耗尽心力性命,被他们夺得一颗鲛珠。”他转向程衣,目光中饱含恨意,“我杀你,是因为你有罪!”
程衣想起那支成色极好的珠钗,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嘴唇颤抖:“我,我只是买了一颗珍珠罢了。”
怀信哈哈大笑起来,笑到眼角都含了泪珠;“一颗珍珠罢了?”他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吓得本就缩在角落的程衣连连后退。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贪慕虚荣的凡人,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商船驶进东海,抓走我的族人,你们和方士狼狈为奸。”他紧咬着牙,“都该死!”
程衣握着衣角,捂住心口,弱弱地望过去,半晌终于吐出一句:“抱歉,我,我以为只是蚌壳里采出来的珠子。”她鼓足勇气缓缓上前,“钗子你带回去留个念想,我,我也答应你,从今以后再也不用鲛珠,哦,不,我再也不用珍珠了!”言罢她一把抓住怀信被捆住的腰身,嚎哭起来,“你千万,千万别杀我了啊!”
怀信略有惊异地看过去,不对,他还没哭上呢?这人怎么抢他的戏。
不行!
他又酝酿了一会儿:“山君,你看在我身世如此凄惨的份上,放了我吧,我保证从此不再作恶,一定与人为善。”他的尾音黏黏糊糊的,柔柔弱弱,“若族人与母亲在天上见了,一定会感恩山君义举,我确实不是故意,山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再与我计较了。”
献流见此情形,又回想起在人间时那薛介花言巧语就将扶西骗得团团转,他必须提醒,防止扶西重蹈覆辙:“莫忘了人间那只丑不拉几的黑蜘蛛,他当时也是这么哭哭啼啼,嚎了两嗓子你便信了。”他顿了会儿,“我召唤的,是我的佩剑无定,不是鲛人怀信。”
陆眠道:“山君其实也不必过多苛责,这怀信虽为妖类,但也是为了为母报仇。”
十一叉腰:“这不对,程姑娘又不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他有仇不找凶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谋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陆眠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还是十一说的有道理。”
小侯却凑到扶西旁边:“丑不拉几的黑蜘蛛是谁啊?也在山中吗?听闻人间边塞蜘蛛也能做成美味佳肴。”
扶西只觉得脑袋都快炸了,耳旁嗡嗡响声不断,时而是程衣的苦苦哀求,时而是怀信哭唧唧的求饶,和献流带着几分不满的告诫和傻乎乎小仙们的三言两语。
她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她这一声悠远而漫长,周遭众人闻言静下来后,她的声音还在山中久久回荡,半晌不歇,扶西忽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扒开献流捂着自己眼睛的手,不理会他有些失落的神情,来到怀信旁边,望向他有些诧异又迷茫的眼睛:“行,我没什么好计较的,你留下来修好我的洞府就能走。”
怀信的舌头悄悄在尖锐的牙齿上滚过一圈,这才微笑看着扶西,满眼的大恩大德不言谢:“山君,你真好。”
程衣摸了摸颊边的眼泪:“我,我也干。”她平日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做过最重的活估计就是到店铺里巡查时帮路过的伙计装模作样托一下重物的底。
献流见此情形,也不知哪里哪里不舒服了,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得气鼓鼓的。
“山君,现在能把我松开了吗?”怀信试探道。
扶西大手一挥,松了他的绑。
身上紧紧实实压迫感立即全部散去,怀信鲜红的舌头犹如蛇信子一般舔舐过尖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起旁边不明所以的程衣,用尽力气嗖的一下向高空飞去。
临走时,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得意洋洋:“山君,后会无期了!”
扶西看上去却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她咧嘴笑着,习惯性地拐了拐胳臂肘:“你,快点无定何在啊。”
......
没有回应。
扶西这才发现,献流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边走开了,她目光焦急地搜寻着献流的身影,正好看到他立在镇山石下,似乎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上头的字。
扶西立马跑过去拉他手臂:“你快啊,快来一个无定何在!”言罢她学着献流的模样并拢两指,朝着天空重重一指,“无定何在!”
没反应。
扶西催促他:“快啊,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献流却像闹脾气一样背过身去:“他说话太恶心,不回来也好。”
“哎呀,洞府塌成这样,不叫他们回来修,那我可就要叫你了。”扶西好言相劝,半诱半威胁。
献流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应下。
扶西咬牙切齿,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他们回来了,保证不叫他们开口说话。”
“真不叫他讲话了?”
“嗯嗯!”扶西点头如捣蒜。
献流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朝着天空一指,便是极有信念感的一句,“无定何在!”
霎时间电闪雷鸣,乌云涌动。
“刷——”
金光过后,怀信带着程衣再次冲向扶西的洞府,将本就是废墟的房间砸得更加稀烂。
他放开程衣,没来得及拍拍灰便直起上半身,不等扶西过来发话,就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拾起块胳膊长的石头。
他望着夜色下的洞府感叹:“哎呀呀,坏成这样,不如我今夜便开始修补吧,山君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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