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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十四

“二小姐,你让在下好找。”许迟眼眶中闪动着激动的神色,下意识伸出的手还未等碰到冷云枝,又克制地收回。

也是此时冷云枝才知,原来自己曾在逃往月栖岛的途中暴露过行踪。

三年前自己坠崖身亡的消息传开后,冷云枝并未着急离开,而是找了家不查籍的客栈落脚,好巧不巧,许迟跟随巡抚在那处歇脚吃酒,瞥见捂着面纱上楼的冷云枝时,胸腔骤然发颤。

旁的人不识冷云枝,可他许迟识得,纵使冷云枝化了伤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背影,但碍于官差在身,又惶恐自己打乱她的计划,所以并未打搅。

得知冷云枝还活着,许迟那日嘴角都没下来过,尤其是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而萧舟野不知,内心难免窃喜。

应着她是和林宛一道离京,所以许迟目标明确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林府和陈文正,当陈文正千里迢迢赶赴月栖岛,许迟便知道了。

他按耐不住满腔欢喜与思念,也急忙来了月栖岛,死皮赖脸在她这里小住了大半个月。尽管二人之间没什么进展,但能每日见到心中所想之人,许迟已经万分庆幸。

这次他又随渔船来了月栖岛,远远注意到那抹倩影,唇角和手臂无比高高扬起:“二小姐!”

冷云枝对许迟的出现见怪不怪,无奈中又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她介怀许迟当年没认出她,但后来许迟奋不顾身搭救于她,尽管明白自己是螳臂当车,也还是死死护在她身前,倘若说冷云枝没有半点触动,那自然是假的,每每看见他掌心上那道长长的伤疤,那日的画面便历历在目,这份恩情早已消弭了过往的不愉。

可要说情爱,冷云枝不知道,早时的自己确实心悦许迟,可时过境迁,人在变,那些懵懂青涩的悸动悄然流逝于岁月之中。

冷云枝看着同陈文正一起下渔船的许迟,见他半边裤腿沾了鱼黏和鳞片,问道:“你这怎么弄的?”

陈文正瞥了眼,笑意调侃:“他坐不来渔船,又偏要去后舱,结果没站稳掉鱼筐里头去了,害得我们满地抓鱼。”

冷云枝脑海浮现出那幅场景,忍不住掩嘴轻笑,抬头就见许迟红了耳根。

“好了好了快别打趣许公子了。”林宛挽过陈文正的手:“你此次和江老出海,收成如何?”

陈文正摇了摇头:“近来倭寇盛行,我们没敢多停留,卖完了手里的就回来了。”

“啊?打紧吗?”林宛蹙眉。

陈文正笑着揽过她的腰,安抚道:“村中里正已经上报给了钦州橘仁县长官,大抵很快就有差役来处理了。”

一旁陈文正和林宛的对话没有入冷云枝的耳,她正忙着回许迟的话。

“你这有合适的衣裳吗?”

冷云枝眼仁儿微微弯起,两手交叠在胸前,神色傲娇:“有是有,不过是裁缝铺的活儿,你若想要,可得给钱。”

许迟眼里噙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钱的事都不算事。”

“这可是你说的。”冷云枝眼底闪过狡黠,思量着故意给出玄乎高价。

然而冷云枝很快就傻了眼,因为仅仅换了一身棉麻短衫的许迟直接把鼓囊囊的钱袋塞在了她手里。

“还挺合身,莫不是二小姐刻意为在下备着的?”

冷云枝掂了掂钱袋里的分量,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许迟就像是在看大怨种。

“二小姐不说话,在下可会当真的。”温润俊朗的五官倾身逼近冷云枝。

喷在鼻尖的呼吸似有若无,冷云枝闪躲开视线,含含糊糊道:“你要当真,我如何左右你的想法?就当是你上回给我带那盘棋的回礼咯。”

他的瞳孔内倒映着冷云枝的模样,眼底不自觉荡漾着暖意,骨节修长的手指夹着方才藏着的物什呈在她面前:“此番我也给你带了别的,是京州时兴的服饰样稿。”

冷云枝眼里顷刻一亮,接过后又听许迟继续:“还有......萧怀瑾的肖像画。”

此话一出,她的眸色剧烈波动,只觉得单薄的纸张有点发烫。

“多谢。”冷云枝假装翻了翻,当看到那张肖像图时,顿时移不开眼。

“这孩子的模样像极了你。”许迟舔了舔唇,竟有点语无伦次:“他过得很好,萧王妃很疼他,只不过有些太过骄纵了,上回险些烧了我的屁股。”

冷云枝眼里闪烁的泪花硬是被他的话逼了回去,快要笑岔气:“他,他如何烧你?”

“孩童打闹玩鞭炮,那时我站在酒楼下与人谈事,一个没注意,袍身就被炸出了小洞。”

清丽流畅的柳叶眸滑落了一缕泪,她的鼻子有些酸,看着画像里的稚童,心里五味杂陈,背手擦了下面颊,始终笑得很用力,像是在掩盖什么。

许迟没体会过母子分离的痛,但也知晓定是不好受,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又觉得语言苍白无力,只能一遍遍强调着萧怀瑾过得很好。

林宛来敲门时,冷云枝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两家挨得近,冷云枝又不喜烹饪,往往会去林宛家蹭吃蹭喝,林宛自然是乐意,所以很多时候不等冷云枝来,她就像个唤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母亲似的,熟络地上楼。

“都是些家常菜,还望许公子莫要嫌弃。”陈文正把最后一道白灼虾端上桌,热情地给许迟和冷云枝依次倒上雪泡缩脾饮,临到林宛这边,眼神柔的像是能掐出水。

许迟上次来就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灌了蜜的相处模式,倒也不是黏腻,而是举止间都透着对彼此的熟悉和区别于旁人的宠溺,想起三年前在京州官宴见到站在叶祁白身侧的林宛,爱与不爱,一目了然。从前的林宛虽然衣着华贵,妆容端庄精致,却远不及眼下未施粉黛时自然柔美的笑,松弛又温婉。

许迟饮了口雪泡缩脾饮,乌梅肉和甘草的清香萦绕喉腔,他不自觉瞥了眼冷云枝,目光隐晦而温柔。

“哪里哪里,这都是顶新鲜儿的,京州多少贵人想吃都吃不到。”许迟夹了块生鱼片蘸酱,滑软鲜香,入口即化。

林宛笑了笑:“许公子此次前来,又打算在我丁香妹妹家赖上几日?”

此话一出,众人的嘴角都扬得微妙。

“你可知你上回走,村里头都开始传丁香有个做生意的郎君,你这次又来,还不知他们会传成什么样。”

许迟半眯着眼笑,有意打量冷云枝的神色,见她仍旧自然地夹菜,暗暗松了口气。

“二小姐若愿意,在下不介意将传闻坐实。”许迟试探地开口,又将此行要说的话趁机说出:“其实我已经向陛下表明了迁职之意,这次忙完南大三州的税务,再回京交接新官,不出意外,我大抵下月就会来任钦州刺史一职。”

语毕,众人无不讶异,

冷云枝的木筷执悬在空中:“钦州刺史?你上回不是说升迁正四品了吗?何故要来地方?”

“我一人留在京州又有何意?”许迟顺着她的话,倾诉情意:“我入仕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二小姐。”

一旁的陈文正和林宛很自觉地安静下来,只是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他们二人之间巡回。

那些深藏的话眼瞧着今日就要摊上明面了,门外传来孩童打闹的脚步声,下一瞬,窗口冒了三个小脑袋瓜子:“夫子!师娘!丁香姐姐!许哥哥也回来了!”

“对,刚回来,你们几个又来玩啊。”

应着陈文正和林宛在村中教书,他们和家家户户来往颇多,隔得近的小孩时不时就会来窜门。林宛隔三差五就会自制枣糕和绿豆羹招待他们,故而孩子们来的更勤了,长此以往,上村这一片就林宛家最为热闹。这种气氛会形成吸引人的磁场,最后就连年迈的老人们也会在林宛家院前的大槐树下歇脚唠嗑。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是的,里正让我们叫夫子前去帮忙,说是准备今夜的华伦节。”

“华伦节?”许迟疑惑。

“许哥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活动一年只办一回呢!”

“华伦是早时这处方言的谐音,意为篝火。”冷云枝夹了块辣孜鱼脯:“总之是为了怀念妈祖而举办的篝火舞会,青壮年男子都需要去搬薪祭祖。”

“夫子快些!再晚就赶不上了。”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拉过陈文正的手,另外两个则来拉许迟:“许哥哥也一道去,半夜会起潮浪,时间紧着哩。”

“诶!”许迟被推搡着出去,裤子被扯得绷紧:“裤子要掉了。”

冷云枝不禁偷笑:“我们杀好鸡就来!”

于是乎,全村开始忙碌起来,男子抬神像,迎神上香,橘黄火把密集地在村落间内走动,宛若夜空中的银河,跳跃的火光映亮木楼,粗旷的男音高亢激昂地喊着什么地方俚语,与锣鼓声形成错落有致的节奏,众人随着附和,叠叠声浪回荡在这一方之地。

里正诵读祝文,乌泱泱的村民随之行三跪九叩大礼,虽然只是百余人的村落,气势却是磅礴雄伟,连海面上都尚存震震余音。

冷云枝看着他们坚毅的眼神,受之震撼,仿佛自己也被洗礼,感叹于信仰之力的强大。

“二小姐。”许迟走到她身后,冷云枝回头,这才回过神来,篝火舞会已经开始了。

火光在他清俊的五官上流转,他文质彬彬地作揖,先行京州之礼,再做地方之仪,然后优雅弯腰,掌心上是一朵月见草花:“在下可有这个荣幸,邀二小姐共舞?”

四瓣鹅黄花萼片被海风吹动,露出中间的鲜红花蕊,冷云枝望着那双温润又炙热的眸子,透着蜜色釉泽的樱唇弯起,素指接过那朵月见草花,别在了鬓角。

雪蓝色三裥裙裙摆摇曳,乌丝佼佼,冷云枝搭上他的宽肩,跟随他的步调轻舞。

熊熊篝火不间断蹦出火星子,欢声笑语中传来一群孩童追逐打闹的动静,冷云枝一时不防,踉跄着撞入许迟的怀里,白皙的面额轻擦过微凉的薄唇,两个人都愣住了。

长风氤氲着暧昧,冷云枝最先反应地往后半退,下一瞬,手腕被许迟抓住。

她再次抬头对上许迟执着坚定的目光。

“我不怕等,只盼结局是心中所想。”

她的瞳孔顿时晃了又晃,心跳如密集的鼓点剧烈跳动,手腕不知因何没有抽回,任由他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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