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婚期将近,但此刻正值年关,展昭身系维护京畿治安重任,未曾告假回乡。
而他与丁月华,也只是在订婚宴时匆匆又见了一面,此后要么书信往来,要么丁月华前往开封探视。一来二去间,丁月华与开封府一众人也渐渐熟稔,从他们口中,丁月华也明白了展昭的碧血丹心,对于他腾不出时间陪伴自己左右,倒也不介怀了,反而更加钟意这位误打误撞得来的郎君。而开封府一众人,对于展昭喜事将近也是喜于形色,成日里拿展昭说笑,展昭也不恼,只是淡淡笑着。有空的时候,展昭会陪着丁月华上街,跟在那人身后结账;也会陪着丁月华过招,切磋武艺。而展昭面上的神情似乎总是一成不变,永远都微微勾着嘴角,没有太过肆意的笑,也不见太过怆然的悲,用公孙策的话来说,展昭与丁月华,或许没有两情相悦,但却可相敬如宾。
上元佳节这日,丁月华又带着婢女菱香偷偷溜进了展昭的小院,可惜来的不凑巧,展昭奉召入宫,尚未回转,此刻房里空无一人。
丁月华无奈地撇撇嘴,将包袱放到桌上,这才细细打量起展昭的房间。此前虽说来了几回,可几乎没在他房里待过多久。对于这个即将与自己成婚的夫婿,丁月华还是充满好奇的,她只知道江湖上说展昭侠肝义胆,开封府说他心系苍生,自己与他相识以来,他也是一直以礼相待,从不曾有半分逾越之举……想着想着,丁月华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菱香惊呼。
“原来展大侠还会画画!”丁月华转过头,见菱香在书桌旁的雕花卷缸中翻动,而手的画卷已被她徐徐展开。丁月华刚想呵斥菱香无礼,却又实在好奇展昭的墨宝究竟是何模样,于是她嗔怪着抬手指了指菱香,而后走到书桌旁,仔细端详起那幅画。
这原是一副竹石图,笔酣墨饱,晕染得当,留白之处,提小诗一行,“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而落款之处,则是既写了展昭,又写了颜卿。这正是赵祯来访当日于窗边所见画卷,自与丁月华定亲以来,展昭便将这幅画收了起来,一同收起来的,还有那副廿四桥头明月夜。
丁月华正想着这颜卿是不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凌泱阁阁主,便又听到菱香惊呼。“小姐,你快瞧!这画上画的是不是扬州瘦西湖啊?我一早便听人说,这扬州瘦西湖与杭州西湖,是环肥燕瘦,各具千秋,只是可惜啊,一直都没机会去看看呢!”
将竹石图卷好放回卷缸,丁月华这才偏头看向菱香手中的另一幅画,只是还没细看,题诗便叫她心里咯噔一下,“玉人吹箫,廿四桥头红药……”见丁月华面上神情有异,菱香缓缓卷起画卷,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丁月华应道:“传说春秋时,秦国箫史善吹箫,而秦穆公之女弄玉对其极为仰慕,秦穆公便将女儿许配给箫史为妻。箫史教弄玉吹箫,学凤鸣声,而后便果真有凤凰飞到家里,夫妇二人便随着凤凰飞去了。”
菱香不解其中之意,又复问丁月华,丁月华却不曾作答,只摇着头轻声呢喃:“玉人吹箫,是喻男女相慕相爱,莫非展昭……”恍惚间,丁月华想起冬至日,她拉着哥哥上开封,转过回廊便见展昭顶着雪站在院中,手里正拿着一只玉箫,自己还央他吹奏一曲,却被他以不识乐理给拒绝了,从那以后,自己就再没看见过那支玉箫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丁月华这才回过神,察觉是展昭回来了,她忙笑着去开门,堪堪行到门口,又顿住了,原来门口不止展昭一人。
“什么时候启程?”说话的正是白玉堂,此刻他正与展昭一前一后走向院中石桌,丁月华正在疑惑启程去哪儿,便听院中的展昭应道:“明日便走。”
“展大哥要去哪儿?”清脆的女声入耳,展昭与白玉堂齐齐回眸,果见丁月华站在展昭房门前,白玉堂摸摸鼻梁,笑着转过身,看来他对于丁月华三天两头往开封府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展昭上前两步应道:“我正欲给你去信,你来的正好。”见丁月华有些不解,展昭接着道:“今日官家召见,交密令与我,明日便要启程,尚不知几时回转,你我婚期,怕是要延后了。”
听到这话,丁月华面上神色一滞,不过倒也掩饰的极快,想到展昭人在公门,本就身不由己,她随即笑着应了句不妨事。见局面有些尴尬,展昭忙笑道:“今夜开封灯会,我陪你上街好好逛逛。”难得听到展昭主动提出陪自己上街,丁月华喜不自禁,连忙应下。
阳斜城中还在四下欢庆,皇城内却已恢复了森然秩序。颜卿坐在桌前看着那封信封上加盖了宋国玉玺,拆开后却是展昭字迹的信件,面上尽是淡淡柔意的笑。这信原是两月以前就寄来的了,因那时节政务繁忙,颜卿来不及拆开,后来想起却又不知被随手搁到了何处,直到今日整合文书,信件才从一摞厚厚的公文中掉了出来。
看着遒劲有力的字迹,颜卿脑中又浮现出那人容颜,“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轻声呢喃着信中小诗,思绪已然飘回中秋夜。成千上万的孔明灯在一瞬间飞向夜空,那人低头从自己手中轻轻咬走一颗糖葫芦,而后看着漫天摇曳的孔明灯,轻声问自己何时回转。如果可以,她多想时间就停在那一刻,任凭车水马龙,眼中却只有彼此。
颜卿正想着如何给展昭回信,却听有人扣门而入,一抬眼,只见从宋国千里迢迢赶回的宋子墨正笑着走近自己。
“臣已扫清薛飏余党,今特来交令!”颜卿接过宋子墨递上的函件,一边看一边听宋子墨将如何安排凌泱阁权利分配细细说来,说到薛飏时,宋子墨明显顿了一下,“鬼面凶神究竟是如何出的大牢,又是怎么曝尸荒野;白玉堂中蛊之后又是谁在暗中操控……似乎一切的线索,都随着薛飏的死断了,属下无能,查了这么久,也不见其效。”
颜卿放下函件,摇摇头应道:“恐怕关系到宋国的朝中纷争,你我不是宋国君臣,想查这些,怕是不易。”思索片刻,她又道:“你权且歇息几日,待子砚大婚以后,去襄阳。”颜卿对于段瑞兴还是心存疑虑,她必须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如何去的襄阳王府,又在王府中经历了些什么。
正出神,却突然听到宋子墨说道:“说起大婚,属下倒是恭喜少主。”颜卿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宋子墨,那人讪笑两声又道:“前些日子,常州展家前来议亲。”
“议亲?”
见颜卿不解,宋子墨笑容更甚,不紧不慢解释道:“展府大公子奉了其父之命,特来向少主求亲,欲促成一桩美事。想必也是展大侠未曾向家里人提过少主身份,这才闹出这么个事儿来,不过这展家老爷子倒是眼尖,一早便认出少主是女扮男装。”
颜卿勾起嘴角,明知宋子墨不敢替自己应承,自己也没那本事做主婚姻大事,可还是禁不住心中好奇,问道:“那你如何应他?”
“还能怎么应?自然是婉言谢绝了。”颜卿笑着将函件叠起来,放回信封,却不曾料到,宋子墨接下来的话直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不过,这展家倒还真是急性子,前往露落园议亲不过半月,就和松江府丁氏双侠一家结了亲,听说是展大侠与人家妹子比武,一来二去的怕是瞧对了眼,两人交换了佩剑便订了亲,江湖上都说他二人是郎才女貌……”宋子墨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不曾留意颜卿在听到展昭订亲后提起毛笔的手一顿,而后皱起眉迅速抬眼看向自己。
颜卿的目光只停留须臾便又低下头去,一瞬间,她胸膛急速起伏,握着羊毫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使得笔尖毫无章法地触到宣纸上,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将笔放下。她极力想稳住呼吸,可不知怎的适得其反,她越是压制,呼吸越是紊乱,乱的甚至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她才抵着头闷声说了一句,“你一路舟车劳顿,回去歇着吧。”
宋子墨走后,颜卿才缓缓抬起左手撑住额头,而后便不再有所动作,就这么呆呆坐在桌前,直到残阳的余晖一点点被夜色吞噬,眼前闪过昏黄的灯火,她才缓缓抬眸。透过烛光,隐约可见她眼底发红,眼眶中已噙满泪水,却始终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目光又落到展昭那封信上,她眼中闪露出一股凶光,站起身的一瞬间,她一把抓起信笺,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右手紧握成拳,连带那张信笺也被揉成一团,而后将纸团狠狠甩在地上。
前来掌灯的宫人尚没弄清楚状况,就只觉耳边劲风闪过,回过神时,身前剑架上的苍珏剑已经不见了踪影。
开封的上元夜,灯火通明,游人云集。宣德楼下歌舞百戏层出不穷,乐声嘈杂十余里。丁月华跟着展昭穿梭在人群之中,面上欣奇是如何掩饰不住的,往东瞧瞧倒吃冷淘,又朝西看看猴呈百戏,展昭只淡淡笑着跟在她身后,挨个介绍:“这吞铁剑的,是城东戏班的张九哥;边上说‘五代史’的,是长居醉仙楼的说书先生尹长;演弄虫蚁的,是药铺小童刘百禽;奏鼓吹笛的,是去年的落地秀才杨文秀……”
丁月华一边听着一边朝人网里挤,卖药的、算卦的、烧泥丸的、吐五色水的,各式各样的新奇巧妙,半空中还有身怀绝技的人踏索、上竿。忽见一个蹴鞠腾空而起,丁月华忙笑着去扯展昭,“展大哥,我可是听王朝马汉说了,你球技超群,连官家钦封的御赐球头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她本还想让展昭借此机会露一手,却不料那人只笑着应了句,“雕虫小技,不足为道。”丁月华只好作罢,又听一旁有人高呼可以使唤蜂蝶,便扯着展昭衣袖朝人堆里探去。
阳斜城中盛况也丝毫不亚于开封,霸王鞭队伍伴着花车游行,舞龙舞狮的队伍紧随其后,百姓载歌载舞,人声鼎沸。明月当空,瑞玥宫里却静得出奇,临渊楼前,不知何时架起一个小火堆,跳动的火苗旁是两坛尚未开封的佳酿,而空地上,早有一人拔剑起舞。
朗月之下,苍珏出鞘,如霜若雪,周身银辉。颜卿按剑在手,身姿飘逸,矫健而灵动,剑过处,习习生风,压抑许久的情绪终是随着这一招一式缓缓揭露。
“君不见匣中提出三尺练,寒光射目惊飞雁。君不见凤阁龙楼连霄汉,咫尺长门断卿念。仲秋把盏问横塘,敛眉颔首不敢言。何期故人心易变,此夜谁与共孤光?欲送锦书兼尺素,南云雁少无因依。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穿堂过朱户。忆君遥遥隔千山,何如随风寄凄然?六诏相争章台上,读书破卷愁无成。恨不生为男儿身,策马长驱登塞垣。旌旗一举拥万夫,四郡八府俯首缚。未料玉阙风波恶,最是人间行路难!只影衔剑独起舞,自斟酌酒倾肝胆。” (小诗细节后文有注释)
随着话音落下,颜卿闪身后撤,反手撩起一个剑花朝前刺去,借着月光,隐约可见一滴水珠被苍珏斩破,她右脚奋力一勾,将酒坛揽入怀中,仰头痛饮之际才露出眼角泪痕。
“好美的花灯!”展昭偏过头顺着丁月华手指方向看去,原是猜灯谜的去处,见那人面上踌躇,展昭便问道: “你喜欢?”丁月华点点头,随后有摇摇头,“不过,我不会猜灯谜。”
展昭辗然一笑,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丁月华朝前走,等挤进人群,丁月华仰着头看着满空的花灯,只觉应接不暇,不禁唏嘘不已,展昭笑问道:“喜欢哪一个?”丁月华听了这话便开始细细琢磨起来,可挑来挑去,只看得眼花缭乱,转过头正欲询问展昭,便见展昭抬手取下一只花灯,她凑过去,见这只花灯不同于其他绚丽多彩,像是只拿白宣糊了几层,又在灯面画上了墨石梅竹,上书“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展大哥挑的这只花灯,倒也别致,虽不见色彩纷呈,却显清新淡雅,不知道谜底是什么?”展昭将花灯递给伸手来接的丁月华,复将谜面念了一遍后,轻声应道:“风。”话音刚落便闻响箭升空,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株火树银花绽放光彩,绚烂的烟花顺着竹竿盘旋上升。本仰头观看的展昭,只觉身旁一道人影闪过,他心中一喜,忙追着那道人影行去,直到巷口转角处,才看清那人原是一品堂堂主元旻,他面上略显怅然,不禁摇头自嘲,转过身,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入眼的却仅仅那株火树银花。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注释:①“横塘”——《乐府诗集》之清商曲辞有《团扇郎六首》,其中一首是:“御路薄不行,窈窕决横塘”,后来横塘就成了美人家乡的代称,并由此引申演化成为男女表达恋情的隐语;②“六诏”——当时的南诏国是统一了六诏建立的,所以这个六诏,指的就是南诏末年轮番登场的,直到现在还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六大氏族。然后女主就觉得,天呐,我读了那么多书还是没有用,只能是让他们相互制衡,没有本事稳住这个局面,我但凡是个男的,直接披挂上阵,一回子把他们打服气了!③“四郡八府”——当时大理国下设八个府,四个郡,浅浅代指的就还是前面那个意思,把这些旧族打服气了,不敢再有异心;④“玉阙风波恶”——玉阙,就是皇城,代指朝廷内部的易储之争,虽然证据摆在眼前了,但颜卿还是没那么相信她哥。
其实我还纠结了一个点,丁月华让展昭吹箫,他是不会还是不愿意?
包括他对于丁月华究竟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态度,他会怎么去处理这段来的莫名其妙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有想过让展昭在相处的过程当中逐渐喜欢上丁月华,毕竟在现实生活当中,当你知道和一个人不可能之后喜欢上另外一个人是大有可能的。但是后来这个想法被云昭(一只云养闺蜜,只不过我钟意小展,她pick大展,但我俩从来都看好昭云恋,对大蝴蝶嗤之以鼻23333)极力反对,她提出,展昭对丁月华最好是敬重,不能是喜欢,要不然极有可能就会变成渣男233333
然后就很纠结,该怎么写展昭去处理这段关系,后来某个晚上,突然想到吴启华版张无忌,然后就开窍了。
顺着这个思路,回到最开始的那个点,那以文中这只展昭的性子,哪怕不会吹箫,他也会愿意为了颜卿去学。所以拒绝丁月华,是他不愿意,这只玉箫,是只属于他和颜卿两个人的。
至于颜卿舞剑那段,哎呀。。。脑子里有画面,但写不出来,所以就浅浅填了一首诗,凑个热闹。
元宵vs中秋,展大人很双标,有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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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故月人千里 可似当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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