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戈照旧绕到了公主府的后院,打算继续着先前的路数翻墙入府,又听院里似有人走动的声音,便等了一会才翻上了围墙,正准备一跃而下时,突然听见有人掖着嗓音喊了声“公主”,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慌忙间他附身趴了下去。
后院里有一间置物房,里面多是屯放旧物,或是用不着的物品,平日里鲜少有人进入。
已是深夜,置物房里却掌灯通明,动静不小。
晓晓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小木箱子,木箱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却还是能够看出这个箱子的制作精良。
赵昧点了点头,晓晓将木箱上的灰尘擦干净,两人出了置物房来到后院的石案前坐下。
月色浓郁,银光披洒,柔和致极。
赵昧穿着纯白的里衣,一头黑发披散下来,搭在细腻白皙的脖颈间,将她嫩白的脸蛋衬托着极为小巧怜人,薄唇轻抿,左眼那点微红在暗夜里显得十分沉着,若隐若现。
她伸手抚上了那个木盒子,轻轻将其打开,一副崭新的皮革马鞍呈现在眼前,工艺精细,色泽润亮,保存的极为小心。
这是一年前她为师父特意打造的,寻了京城最好的皮匠师傅,亲自设计,只是遗憾没有将其送出去,师父便死在了城乱之夜。
此后,她再也没打开过这个木盒。
“公主,真要将它送给驸马吗?”
晓晓明白公主对于张宏将军的情义,是师父亦是亲人。
赵昧幼年时期孤寡一人,宫中年纪一般大的皇子公主们时常欺负她,就因为她的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江湖女子,先帝尝过了鲜头便弃之不理,终是郁郁寡欢,难产致死。
对于赵昧而言,她没有体会过父母的疼爱,手足间的情谊。多是冷漠,多是无情,从而也造就了她孤僻凉薄的性子。
直到八岁那年,她被推入河中,救上来时,她已经被河水呛到几度昏迷,慌乱间,有人递过来一条手帕,那时候她还有几分天真,总觉得不会有人会一直那么坏。
终是用她一只眼睛作为代价,让她明白善恶从来不会因为一念间就会发生改变。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遭中毒的事情闹得太大,朝堂上一时纷论不断,言词各辩。向来对她不管不问的先帝这才安排了张宏来到她的身边,教她自保的能力,许她值得信任的亲信,晓晓和化春便也是那个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公主?”晓晓轻声唤着,将赵昧的思绪拉了回来。
“送吧!”
旧人已去,何故再执念不放。
两人离开了后院,院墙上的袁戈轻松便落了地。他离得有些远,只隐约听见晓晓说是将什么东西送给他,又并未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何物,这不禁让他感到十分好奇。
大半夜不睡觉翻箱倒柜一顿折腾,只为找个东西送给他?
他轻步回了房,躺在榻上却辗转难眠,他不清楚赵昧是何用意,送的东西又是什么?他越是去想便越发对盒子里的东西感到好奇。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有意出现在赵昧眼前,等着对方将盒子里的东西递给他,可对方并无半分此举,就好像那晚是他自己听错了。
直至婚礼前夕,赵昧托晓晓安排一辆马车准备入宫,被袁戈拦住,他话里有话的问道:“公主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赵昧蹙眉:“什么?”
“没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的吗?”
“没有。”赵昧冷冷丢下二字便上了马车,袁戈看着缓慢远去的马车,不禁怀疑那晚真的是自己听错罢了。
由于圣上重视景言公主的婚事,原先已经宫外开府入住的赵昧,又被圣上召回宫里,由宫中出嫁,凤冠霞帔,一路銮驾出宫,登城门,享万民跪拜庆礼,气派可谓是极为尊贵。
宫中宴席大摆,华礼乐章,三千礼师为其庆贺嘉词,万人举杯共贺公主新婚快乐。
此情此景,堪比国之盛宴,金玉奢华,无比喜庆。
赵昧看在眼中,大抵不过如此。
她施以粉妆红唇,镀金镶玉的眼罩同头顶的凤冠宛如一体,十分精美绝伦,自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的想要偷偷多看两眼。
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一身大红骑装打扮的驸马,因为先前准备的骑行临时换成了銮驾,而宫中又只准备了公主的华丽婚服,袁戈便只能继续穿着与公主并不搭配的骑服。
他这一身打扮可遭旁人非议了许久,连高座上的延熙帝也不免有些惊讶,但圣上都没有过多询问,底下的一帮人也不好面上表现出显眼的嘲讽。
两人与皇宫行了成婚礼后,又随着仪仗队一起登上城门。
城门高有三丈,矗立其威。城下数万子民俯首跪拜,请赐福恩。赵昧身边有宫女举着红露,象征富贵之气,她执起里边的一根羽毛,朝着城下抛洒下去。
公主福恩以掷,接下来便由驸马继续向城门下广撒喜果。可袁戈自打上了城门便面色不佳,唇色苍白,额间汗珠频出,他见举到自己面前的喜果,本想抬手抓上一把,却抓了个空,眼前一阵眩晕后,竟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城门受礼是炀国礼部上最为看重的礼节,除去圣上登基和册封皇后大典,余下的就是今日的公主婚嫁。
可眼下受礼阶段驸马却无端晕倒,视为不尊国法礼度,又因受礼终止,实为不详。一时间,目睹此番场景的人皆是一脸恐慌,却没一人敢上前寻问一句。
赵昧看了眼地上晕倒的人,面上始终镇定自若,她示意晓晓去查看一番,确认气息尚在后,便让身边的宫女将喜果端到自己面前。
好在城楼围度够高,城楼里发生的事情城下子民无人知晓,他们见撒下喜果的是出自公主之手时,兴奋和喜悦更是按奈不住,以至于驸马何时不在城楼都未曾发觉。
是啊,相比那位不知来处的驸马,还是公主的福恩最为珍贵。
礼毕,公主府上。
化春臭着一张脸瞪着面前的这位驸马,眼中只有鄙夷,没有尊重。
袁戈坐在床边,受着三方目光审视,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什么。
林缚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怕高?还是不是男人?”
化春接道:“哪有七尺,我看就五尺最多了,否则胆子也不会这么小。”
晓晓在一旁本欲也想损上几句,但见化春和林缚的话说得也挺狠的,况且坐在对面的毕竟是驸马爷,便没再说话,而是深深的长叹一口气。
两人轮番轰炸,说得累了,这才坐下来倒了杯茶喝。
袁戈看着屋外喜庆的红绸丝带,又看了看里屋一贯如常的摆设装扮,不禁困惑:“今儿不是我跟公主的婚礼吗?公主人呢?还有…”他指了指屋里:“婚房呢?”
化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诧异至极:“你说什么?你还想跟公主洞房?”
袁戈知晓他话里的意思,忙摆手:“别误会,我以为要走个洞房流程呢!”
化春没好气道:“流程早在你晕倒那刻起就已经乱了。”
“…”袁戈勉强一笑,转脸看向晓晓,毕竟自他醒来后,也就只有晓晓对他的态度稍稍好些。
“晓晓,你家公主呢?”
晓晓幽怨的看着他:“替驸马您收拾烂摊子去了。”
—
乾德殿内,高臣群立,是以孙国公为首,礼部尚书楼易愤然声讨,句句皆是指责驸马城楼晕倒一事。
“本国礼法自成立以来,城门受礼乃是皇家最高礼节,非皇命天子不可受。然自圣上临位以来,先后以皇后册封,公主婚嫁施之此礼,本就不妥,眼下驸马又闹出此等荒唐之事,实乃亵渎了本国的礼度律法,若是不施以惩戒,这让炀国子民如何看待国之根本?”
楼易严谨的性子,知晓他的人都一清二楚,但凡被他盯上的人,一般都难逃律法惩治。孙衡见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愉悦几分。
和楼易对质的,自然是本该步入洞房的新娘,而此刻,赵昧已然摘掉了凤冠,换了一身朝服,面对着楼易的句句紧逼,她眼中的犀利并不比对方弱。
“楼尚书所言,似乎在有意指责圣上不该施我最高礼节的待遇,是吗?”
楼易道:“臣只是谏言,最终决策自归圣上考量。”
“既是谏言,楼尚书便要收收脾性,不知道的,要以为楼尚书目无君主。”
“老臣绝无此意,公主莫要揣测过度。”
“那就当是我想多了,眼下驸马因为身体原因城楼失了礼度,冒犯国威,这一事论究起来的确是驸马之责,既然楼尚书要问责,其行当诛也不为过。”
赵昧这话一出,在场官员无不一愣。他们大抵能想到公主为了维护驸马会作出何种开脱的理由,却没想到说出最重的话却是公主自己。
楼易也实为一惊,他虽对礼度持以严谨态度,容不得他人越界半步,可对方毕竟是驸马,当属半个皇家人。就如同自家人违背家规,难道还要夺了性命不成?
他最初的想法便是惩治一二,给个说法便也就罢了,可眼下公主的态度反倒咄咄逼人,似乎硬要他接下诛杀驸马的意图。
在公主婚嫁当日声讨诛杀驸马,这是何等荒唐之事?且不说他不会做出此事,如若真的有此意,天威并怒,他怕是也走不出这皇宫了。
“公主此言便是重了,老臣不过是基于律法之上,秉公待之。驸马虽是触了礼法,其罪也不至于这般重,小惩大诫便可。”
赵昧闻声收了眼中的锐利锋芒,再次抬眼看向楼易时,面上要柔和许多。
“既然楼尚书觉得驸马只需小惩大诫,本公主便也随了楼尚书的愿。只是驸马身子薄弱,容易落下病根,一般刑罚也得适量而行,是以还请楼尚书留心些。”
两人从互相对质到双方意见一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让一旁准备看戏的孙衡十分不悦。他注意到赵昧视线看了过来,勉强挤了个礼貌笑脸回了过去。
延熙帝本就对于前朝的朝纲礼法不太甚意,见得事情得以妥善解决也是了却一件麻烦事,便留了大臣继续在宫中吃喜宴,赏美酒佳肴。
赵昧作为新娘早已误了洞房的好时辰,延熙帝为了补偿她,特赏黄金千两,外加一对如意玉枕,质地清透无瑕,价值不菲。
如此厚重的恩赐,令旁人羡慕不已,其中便数皇后最为嫉妒,她看着那对如意玉枕,先前几次向圣上开口都没求来的珍品,竟然随手就赐给了公主。
她看着赵昧的目光都变得刻薄了许多。
原先劝她顺着城中局势选个驸马成婚,目的是为了举荐自己的弟弟,谁成想她竟然看不上孙尧,反倒选了个听都没听过的草包当驸马。
一想到这,孙汐沅便觉得自己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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