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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少当及时

原本早春和畅,晴空万里的日头。

此时阴霾乌如墨迹,水泽湖泊滔滔不休。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顶头乌云中好似有雷神,龙头人身,鼓腹而动,闪电霹雳突至眼前。

电闪之后雷即鸣!

时秋此时已受过前八十道雷,周身无甚大碍,四周天地灵气朝她狂卷而来,无色翻飞,生生自成一脉——一切迹象都在表明她已近证道。

乌云电闪边缘已隐约可见七彩祥云正凝聚,只等着挥洒天道祝福。

此刻盘亘在她与上界之间的,就只是那最后一道雷。这最后的金雷应蕴含恒古鸿蒙意识,意在问心,不主杀戮

可她仍仰头凝望面不露喜,风声雷鸣皆不入她耳,天地间只听得心脏狂颤之音。

要说起来,上辈子皆是被这金雷莫名劈散了魂。

今日,已然是她第二回经历飞升雷劫

千年葳蕤烛火再相伴,日日夜夜苦熬淬体炼魂之痛。时秋无亲无故断情绝爱,孑然一身心无旁骛,等得今日。

教她如何不期待而惴惴?

时秋是个倔强的性子,于证道颇为执着。这番重生来过,她只当是天将降大任之奇事,却也无处得知其中关窍。

第一回雷劫若说是磋磨,那事不过三,此回合该她得道,偏偏不信还能再出差错?万事皆有其理,唯恐不好明言罢了

步罡踏斗寻道千年,九天神明何来为难?

可偏偏,事不遂人愿,就是能出错

天道法则似在听她心音,连带雷云一张一闪有所感应。只眨眼间金雷化劫,狂怒咆哮着,凝聚起滔天杀意。

眼见金雷的确又一次化劫,劈下那一刻。时秋已抛却冷静,肝胆欲碎,怒意从心。她衣袍无风自鼓,迎雷而上,愤然暴起的灵压直飞冲天而去。

生死有固,得道自有数,凭什么放之众生皆准,却独独不允她?如若天不允,那她便就此自取。求长生本就为逆天之举,现下试斩天而去,不奈何留一个魂魄尽散的结局罢了。

无惧无忧不后退

霹雳轰雷入体横流,切肤刨骨,神骸绞痛。时秋咬牙忍受,狠命从已碎裂的七筋八脉中抽取灵气,此行已是不管不顾拼死而为。

指尖凝聚灵气如有实质,她大挥一笔,龙吟扶摇啸天而去,迎上滔滔金雷。

轰隆

巨大而压抑的灵气陡然爆开,余大片辉光熠熠笼罩乾坤。刹那之间耀眼而目盲,灵府内被白光吞噬。

时秋神魂经由这辉光步入无尽皓白之中,这缥缈茫茫空间中,只她独存。

一道苍古杳渺,无悲无喜的声音自远方尽头而来

“未经历七情,未有过人欲,如何圆满?因果未偿,不得褪凡成圣”

时秋冷笑不语

那声音随即叹道:“何必呢孩子,心怀执念而漠然此世间又岂能飞升,你与那凤主皆是不悟啊”

时秋不答反问:“前辈你又是何人?不知与这化劫金雷又有何关系?”

那声音同样也不答她,抚节悲歌自顾自道:“时候一到,自然会悟”

时秋不屑此言:“那可否理解为制约在下飞升的,就是前辈?”

“是也不是” 说了白说

“自问无愧于行,从未造过泼天大恶,合该如此被天道制约”

“此中有因果,孩子再活一世好好悟吧…”

“不可!”

时秋气不打一处来,没忍住嘴,怒而冲冠

竟是准备这般毫无交代,独留她去千年沉沦。如此磋磨究竟是为何?世人可为之常,独独偏她不得?

料想此处定有结症,她断念冷静,准备周旋一番

苍白境界内,时秋忽而皱额抚眉就地跌坐,垂头幽咽泫然欲泣道:

“劳前辈这般费心,如此倒是某的不是了。如此某人便在这多陪陪前辈。与其这般生生世世苦做无用之功,那不如待前辈舒气心悦后,再就自碎魂灵回归天地,去也去个痛快”

苍古之声方才都准备散场了,听这番一说,分明一怔,急道:“那倒也不必如此吧…”

天上天下,一片沉默不已,只她丝丝密密抽气入微

待了许久,时秋熬着耐心,只抿唇不言语,大眼血丝攀附死瞪着虚无空处。

人都已输透了便不可再输了阵

还是那沉厚嗓音先打破沉默:“那…要不就提个醒”

她依袖拭泪,躬身作礼道:“前辈请说”

“练就功德金身,可抵恶因之果”

恶果?时秋欲言而无音,这话里意思,她还当真招惹过泼天罪孽…

那苍古声音又话:“凡事安危相依,舍旧谋新才可破局”

时秋佁然不动,自顾扶额哭声复渐涨,指掌徘徊脑门,作势要发力,幽幽慢道:“前辈如此笼统糊弄,我要是信了,岂不是将来哭断肠去,再详细点?”

“天机不可泄露”,那声音戛然而止

见对方并无明确拒绝,时秋谆谆善诱,深叹一口气,垂头可惜可叹:“哎瞧瞧,前辈这句‘孩子’,原是胡乱喊的,真真教人伤心”

“你这…那倒不如是”

“也是,前辈已是仁至义尽,某再这般云里雾里死缠着,确实显得无理取闹了些。怕不是还有旁的担忧给前辈绊住了脚”,时秋一脸哀莫大于心死,低头泪泫

苍古之声清咳一声,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缓缓陈述:“咳,所谓功德,必修善而立名,人广而信之,顺从天意,德泽章只也”

“人话?”,她猛然举头,面上已无哀怨之态。

苍古之声妥实无奈

“无非做两处事,得利世之名,开宗立派累声望;行救世之功,避免生灵涂炭,此处特指增进人妖二族友好交流…”

时秋还欲再问,失言而发嗓音如被掐灭般。这是要溜之乎也呐

只听耳边又响起:“顺其自然,自会得助”

眼前白光再闪烁,意识便彻底被吞没

千载一瞬

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在纷纷扰集市之中

灵府识海尚在钝痛,四肢百骸麻木无感,耳恍头晕不能视。显然,自己这一缕残魂还未能适应这年少的身体,身似无骨脱力般几欲跌倒。

脑内混乱,只记得失去意识前一秒,她再玄妙之处论道。可一眨眼功夫,就身居这闹市摊头。

市井喧闹车马轮轴之声,一迭连声,声声不绝

“诶唷,姑娘,诶?” 就近处有人喊她,时秋木然望去。

“姑娘,我的姑娘诶!可别傻站着了,这还做生意呢”,小摊主见眼前这瘦弱姑娘买完东西呆立着不走,唤了好多遍,已然是有些不耐地,催促她上边去

时秋勉强拧动脖颈,点头会意

她脑袋发昏,全身生疼,只坐下一个动作就令她数回倒吸凉气。梗直着身体坐了许久才缓过气来,此时她方有心思分析当下情景。

竟与上次重生回返不相同,不知身在何处,又居何时。

她身着了件浅绿色弟子服,知此身十六七岁的年纪,衣着布料不似凡品,漂洗得有些灰白却也整洁。

四顾而望,左右皆是粗布衣服的凡人摆摊吆喝,行来走往的修士都在少数。

时秋回想久久却对此地无甚记忆,只得旁敲侧击去询那摊主,“店家,这几日生意还好?”

摊主撇了她几眼,闲扯说:“那可不是,赶上这九州仙人们的大典,无论做什么活计可不都火热着”

竟是在九州会典了,她耳边顿时一声轰隆。

看来竟是比上回重生早了整整百年。

她记得十六七岁…第一次参与九州会典之时,那便宜师傅,槐人还活着,并且还没同她翻脸。怪不得身体血亏气虚之感甚重。

时秋念及此,提起精神入定内视。

灵气游走艰难滞涩,筋脉形如枯槁,运转周天时隐隐作痛,五脏六腑更是衰惫不堪。所谓形骸为屋舍,精神为主人,形神颓谢其一而不成器。

眼下这状况岂止颓废,隔天病死也不足为奇。她感慨,当年能活下来确实全数靠着运旺时盛

行来走往确实热闹,不多时,摊主又卖出几件古旧小玩意正心情顺畅:“没想到呐,来此的大妖仙家可就喜欢凡人的吃食玩意,连带我这古玩摊子也稀奇哩…”

时秋显然正神游天外,“嗯,确实”,她低低应和着

古玩摊?她伸手入储物袋,要确认一件事

袋子里无甚稀奇之物,只有卷正微微发烫的画轴有异。这画轴就是片刻之前刚在小摊上易来的。

“又是这幅画” 她上次醒来便是站在这画前,而这次又回到了刚得卷轴的时间点。

竟不料,是通过它托的魂

展开是一副灵动山水画,远观可见青山含翠,崖下水流滔滔。近可听闻,长风驱松,鸟语林峦清。画面不催自动,看久了仿佛心神要被摄入,使人移不开眼,引以为奇。

“这可真奇”,时秋心说。此轴既能为天道所用,里头有些隐秘,也是自然

只不过画轴如亘古顽是,佁然不动。时秋只得先放弃钻研,优先回去记忆里翻找,分析现下情形。

当年那九州大典可谓是人生之转折。

她那槐人师傅便是在此欲剐了她的骨来炼剑。时秋只要回想起此人便恶寒袭扰,反胃不已。

时秋熟练地规划重生回来这第一件要事——同旧门撇清关系

上辈子她已打杀过这恶师,算报完一箭之仇。这辈子便不想再见此毒瘤了。

她虽已托生,可神魂之力倒是继承下来。当下便动神念,抹去元神中被蜀山根植的一切追踪印记。如此,天大地大一别两宽,只要她不主动现身,蜀山便也无法可寻。

心念一松,倒教她想到一件旁的事。

急询那摊主:“不知大典已是第几日了?”

“第二日,姑娘你方才不说今日刚到呢…”

那至少还有一日,时秋暗暗松口气。

摊主嘴巴寂寞见小姑娘有意闲谈,顺势同她说道这会典由来。

话说这九州会典,是为纪念已经遁去此间之众神所设的普天大庆,凡生灵勿论人妖魔鬼皆可参加。

传闻,父神心脏所化成的昊天大神,正是在这中州正中之地诞生——伴随五星连珠,三日河清,瑞彩祥云,神胎初诞,成就了现下这贯通东西的龙脉在洪荒时代,此地恢弘一时。

而如今众神归去,一界凡俗共瞻念

九州会典正兴办于龙脉之上,由雄踞此处人修第一宗奉鸣山府主办

其中开设讲坛讲座,利众修士交流博览之好,设文斗武斗擂台以论道会武。更有商贾易肆,车马九门来扰扰(1)。各族修士,鱼龙混杂聚集于此。

“说来呀如此热闹百年轮办,我这辈子就这独一回的热闹,可给赶上咯”

时秋听得叨叨赘言,脑袋针扎般疼,低低道了谢,就地闭目养神

刚才聊天时候,展开了神识探查此处地形,竟差点没晕过去。

她此时孱弱异常,同修仙之人灵气入体剥除凡胎,祛病褪疾的康健,可谓毫无关系。

更莫提道行深浅,简直聊胜于无。即便她神识之力仍是这当是数一数二,可体弱也令其不能全力施展。

可若她记得没错,今后人妖两族大战的导火索就将发生于两日后。

天道阻她飞升,劝她修功德。又明示她来阻人妖大战,更是送她回到如此微妙之时间——分明是要逼她去灭了这根导火索啊。

可作此安排,分明没安好心,想要她命嘛!

两日后,奉鸣山府滴仙娇子将大战十万大山妖庭名将。此二人皆为当世强者,奉鸣山府驻守高人尚不能劝停二人,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如何劝得住架?

岂不是分分钟便要被扬了

“天道灭我啊” 什么积累功德福报,去那舍旧谋新的人生路。若一个不巧死在此时,岂不都是空谈?

集市外围有不少凡人赶集摆摊,主要售卖些吃食小点。香味飘来,什么多的心思都没了,她又倦又饿。

许久没逞口腹之欲,时秋干脆一路吃过去,一饱嘴瘾,顺便还买了不少放起来

食可消万愁,填饱肚子后确实心绪颇佳些,志气也回来不少。

“这就去会一会这死局”

天道给她挖坑也不是第一回了,说怕?那可就怯了。

乐天如她,既生,不可不惜。

花开未老人年少,车马九门来扰扰。自《渔家傲》欧阳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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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少当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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