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春天,院里的杏树开始发芽。同年秋天,张杏林升入初二,爸爸告诉她,她要有弟弟了。
张杏林享受了父母十多年全部的爱,一下子转不过来,妈妈之前明明偷偷和她说过不会有弟弟妹妹,她接受不了突然出现的这个弟弟。刚开始还好,后来渐渐的一点声音,一个眼神,一下动作,让张杏林开始不满。
客厅里越来越多的婴儿用品,从虚掩的房门传来压抑的呕吐声,明明很低的声音却好像要刺破张杏林的耳膜,她非常大力地将房间门摔上,坐在写字台前看着窗外,贝壳风铃哗啦作响。
“张杏林,你什么态度,你妈她那么难受不知道关心一下,在这摔来摔去!”张建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地喊道。吴酒忙从沙发上起身拉住他:“杏林现在青春期叛逆,她心里不舒服,你骂她做什么,跟你自己的女儿还较劲。”吴酒也是有苦难言。
张杏林塞着耳机,跟方远抱怨现在的处境,诉说着小大人的烦恼。方远喊她来超市。
“砰。”又是一阵摔门声,吴酒心脏病都要犯了,眼看着女儿要出门,想要问她去哪,话没出口又来了一阵恶心,张杏林看着妈妈蜡黄的脸色,又想到那些骗人的话,被背叛的感觉从心底散发,索性一句话不说直接扭头出去了。
“方叔叔,我来找阿远玩。”闷闷的声音从货架旁传出。
“杏林啊,小远在楼上,玩去吧。”正在蹲下理货的方志抬头说道。
“阿远,他们不爱我了,我是不是太多余了。”张杏林缩在方远的电竞椅上,双手抱着小腿,额头搭在膝盖上,带着哭腔轻轻地说,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是想说给方远听还是只给自己听。
方远听到了,轻叹道:“怎么变得那么胆小,这可不像你,我都还没开始叛逆,你这个小冬瓜开始了?”张杏林抬头看向对面坐在床上的少年,说她胆小不能忍,叫她矮冬瓜更不能忍:“他们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我害怕不是很正常吗?你见过一米六二的矮冬瓜?”
方远看着面前女孩红肿肿的眼睛,膝盖处的裤子湿了两个大洞,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头:“是你的心理作用,真的,我不骗你,他们还是很爱你,只是你现在不愿意和他们交流,上周吴阿姨还问我你在学校的事情,她说你现在回到家不怎么讲话也不爱笑了,你应该和他们好好谈一谈。”方远顿了顿,继续道:“假如他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就更加不需要难过了,家人是相互的,他们对你不好,你就对他们不好,很公平,可是你不能故意惩罚自己,这样毫无意义。”
“我没有故意惩罚自己。”张杏林小声抗议。
“上课看小说?不好好学习?考试故意空着?你本来会的就不多还不做。”方远挑了挑眉。
张杏林蹲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面前高高的男生,阿远好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年级和她坐同桌沉默的小男孩了。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给了他一拳,敢讽刺她成绩差。她只是一时想不通,好烦,谈心这种事好尴尬,张杏林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是别了吧,无法想象方远是会和家长谈心的人。
方远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喂,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喜欢沟通的人。”张杏林挑衅道。
方远沉默,现在倒是像小时候的样子了,犹犹豫豫的拿出手机给她看,哦,原来他在百度如何劝解即将有弟弟的姐姐。还是原来的方远配方。
回到家的张杏林趴在床上,现在的事情她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于是暗暗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以后挣大钱,让他们追悔莫及,想着想着嘿嘿笑出了声,宛如一个大反派。
2016年1月,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灰色的天空飘着几片云,树枝上长满了结冰的雪,干枯的鸟窝破败不堪。房顶上的白色非常刺眼,好像夜晚突然打开的冰箱,张杏林猛地闭眼,眼睛好疼。坐在旁边的吴酒皱着眉,扭头看她。
回奶奶家的路上,车辆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滑,只见零星几个路人,张建半开车窗和外面的老人打招呼。
车停在大门外,奶奶早已在屋内点燃了取暖炉,高兴地和男人一起搀着怀孕的吴酒进去,说外面太冷地上又结冰,可得小心些,这都七个多月了。
张杏林默默地走在后面,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有点难过,她告诉自己只有一点点难过哦,大人们对她的爱还是很多,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满了。她站在院子里望着种下的杏树,又下雪了,今年好冷。
“杏林,快进屋,还在外面淋雪。”吴酒朝院子里站着发呆的张杏林喊道。
“这就来。”她揉了揉眼睛。
寒假的第一周结束,张杏林开始战战兢兢地等期末成绩,不停地看消息,偶尔还和同学通电话猜测哪天出成绩。吴酒看着女儿的样子不由扶额,一个小小的期末考试竟然让她如此紧张。
叮咚,短信成绩发到了手机里,张杏林颤抖着点开信息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双眼,吴酒无语。
“耶,我考了第五名,嘿嘿嘿嘿。”“不错不错,进步太多啦,怪不得家长会班主任夸你下半学期非常努力。”张建捧场地点评了两句,并向吴酒使了使眼色,秒懂,配合的女人立马鼓掌并且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是冲张建的。
年夜饭张杏林嘴巴合不拢地收到了三个大红包,还吃到了包着幸运币的饺子,奶奶说她今年会有好运。
兴奋的张杏林为此还大方地参加了弟弟取名字的讨论会,张建开玩笑说,我们有一个杏林,再来一个什么林呢?杏林说,再来个桃林,我也爱吃桃子。吴酒只看着张杏林,什么也没说。
2016年3月10日,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是星期四,上午第二节英语课,从早上醒来就不舒服的张杏林昏昏沉沉的,突然感觉太阳穴轻微的刺痛,她用手揉了揉,反而越来越疼,接着整个头好像被麻绳紧紧缠绕一样,视线开始模糊,正在板书的老师变成了三个,老师变红色了,老师朝她走来了,老师逆时针旋转了90度,哦,原来是她从座位上歪倒在了教室走道上。
同学们和老师将她扶起来,急切地看着问她怎么了,张杏林摇了摇头,好像有感应一般看向教室门口,那是方远和他姐姐方瑶,只见姐姐把老师喊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师回头看一眼张杏林叫她出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快跟她们一起去吧。”
张杏林不知所以,方瑶姐在市里工作,昨天晚上看到她说回来办理什么什么手续,反正她没听懂,现在来学校干什么。
“杏林,吴阿姨在医院,医生说有危险,现在大人们都在医院,我来接你过去,你别害怕,啊。”方瑶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方远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张杏林耳鸣了,“方瑶姐,那我们快走吧。”平常不过的语调带着一丝丝颤音,她手指紧紧捏住上衣下摆,使劲晃头也晃不走耳鸣,奇怪,往常一晃就好的,好像比平时更严重了,她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医院里浓烈的消毒水味充斥着张杏林的鼻腔,她想流鼻血了,伸手一摸,湿哒哒黏糊糊的,还真流了。
病房门虚掩着,她站在门口透过那扇窄窄的窗向里望去,病床旁边围了一圈人,妈妈身上接着不知道什么仪器,正在滴滴作响,苍白的脸被透明的塑料壳罩着,好像是在吸氧。吴酒转头看向门外,张杏林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深呼一口气后推门进去。
爸爸在哭,奶奶在哭,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只有妈妈,弟弟呢?张杏林走到病床前低下头,吴酒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儿的眼睛,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妈妈没有骗你。”
张杏林又耳鸣了,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最后世界漆黑晕倒在地。
后面发生了什么,张杏林全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妈妈和弟弟都不在了。
为什么妈妈要说没有骗她呢?没有陪她长大,弟弟也没有叫桃林,明明就是骗了她!已经四月了,杏树没有开花,爸爸也骗她,当年卖杏树的老板也骗她!
张杏林将和妈妈在山顶的那张合照放大,挂到了卧室门后。
4月27日,张杏林没有去上学,爸爸带着她回了奶奶家。今天是妈妈的七七,奶奶说这一天妈妈的灵魂将彻底离开。
这天晚上,张杏林站在院子里望着杏树,树枝在风中飘动,她有一瞬间彷佛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第一朵杏花总算开了,张杏林小心地捏下一片花瓣攥在手心,转身回了房间。
那头的吴酒正在自家地盘狂揍大白和小黑,边打边说:“让你们给我安排回来,就搞了个这?”
声音略有些尖锐的大白连忙求饶:“易姐,再打就真受伤了,小黑之前跑去吓你,你打他。”“白姐,做人不能不讲义气,要被打就一起被打。”
“哦?你是人?”吴酒不屑地瞥了一眼,现在的她一头银色长发,用杏花枝挽住,腕上的镯子坠了一个挂件,是小小的陶罐。
她是轮回司孟元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