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知州府,裴夫人因裴老爷要娶小妾而闹得鸡犬不宁,大姐坐在闺房中念着诗文。
二哥朝大姐房间的花窗上砸了块小石子,大姐没有生气,而是微笑着让他不要闹了。
裴凝莺气得冲上去,和二哥扭打起来,大姐劝他们不要打了,还说,倘若不打了,就带他们去采菱角。
小孩子就是好骗,两人真的不打了,乖乖跟在大姐身后,往宅外边跳边走。来到宅外,遇到姜瑟,姜瑟不知说了句什么,惹恼了裴凝莺,裴凝莺又上去和姜瑟掐起来。
二哥说,她这名字里的莺没取错,都是一般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场景如被搅动的潭水一般泛着波纹晕去。
已到了裴凝莺离家这天。
裴家三个子女,如今的大姐裴月上二十有二,温婉大方,饱腹诗书,是江南有名有实的才女,二十那年嫁给了谢家大郎,直到今日,都没再相见。
二哥裴纵方二十,深受裴夫妇喜爱,样样都是挑好的给,两位女儿没得到的,尽数给了他,还攒下许多彩礼,只为给他娶一良家女。
对此,二哥不以为然。他总是偷偷把爹娘给的东西丢掉,挨了不少打,加冠后也未娶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以这种方式反抗爹娘的偏爱。
裴凝莺并没有因为年纪小而得到裴夫妇的喜爱,反而是祖母散养,以至于养出个什么都无所谓的性子。
因生得漂亮,一张红艳凝香的脸蛋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爱慕,争着上门求亲,后来名声传出去了,万岁爷的趣心一起,便将她接进了宫。
万幸,祖母身体一直很好,还来送了她一程,可她没能见到大姐,二哥也没来看她。
裴凝莺想着若是某天飞黄腾达了,或者等到万岁爷崩了那天,便回家见祖母,去找大姐,再去揍一顿二哥,质问他为什么不见她一面。
想法是很好的,现实是骨感又冰冷的,裴凝莺感受到肠胃紧缩,心跳加速,胸口慌闷,连喘气都不匀。
她侧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面色苍白如雪,活像尸坑里爬出来的女鬼。
这应当是死前的走马灯了罢。
伴着意识逐渐散乱,裴凝莺闭了眼。
人们都说,死了以后是听得见声,却听不懂话的,譬如有人在旁边叫她,哪怕是叫着她从出生听到而今的,熟悉至极的自己的名字,也不懂。
但裴凝莺竟然听懂了,有三个人的声音。
第一人问:“我们为什么要往冷宫跑?”
第二人答:“主子让的,就算被抓也要在这里被抓。”
第一人又问:“那我们被抓了,就大喊主谋是裴凝莺?”
第二人答:“不行,你这样目的太明显了,我们若被抓了,便留着被那群阉人审一阵,然后服毒丸自尽,若灌药,就运功吐出来,只要我们三个一死,裴凝莺怎么也跑不了罪名。”
第三人忽然开口:“我总觉得有人在听我们讲话。”
三人顿时噤声,紧张地看向帷幔里“熟睡”的裴凝莺,见她毫无动静,才放下心。
“不对,你觉不觉得她没气儿了?”第一人问。
第二人答:“嘶……还真是。”
第一人上前,一手挑开帷幔,伸出两指探气息,回头时骤然瞪大眼,“真没气了!”
第三人又道:“可我还是感觉有人听我们说话。”
倏然间,三人吓得面色惨白,举刀对着帷幔,一头冷汗冒个不停。
“你……你怎么活了?诈尸!?”
裴凝莺拨开帷幔,不是走下床的,而是飘下来。
尽管身体都还在,可大腿下却什么也没有。
肤白,眼眸清澈,细眉舒缓,唇若涂朱。
简直就是女鬼在世!
三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喊起来。
“有妖,有妖!”
“错了,我不是妖,我是饿死鬼,”裴凝莺抿笑,神情温柔,“为什么要栽赃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连问三个为什么,每一次发问语气都更加怨恨,神情凄苦,三人吓得灵魂出窍,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一五一十认了。
原是娴妃娘娘担心裴凝莺夺她宠爱。
这表里不一的女人。
啧啧。
她忽嗅到一阵很浓的熏香味,那味道似乎隔着一层透明膜,不是来自此处。
还听到了雨声。
裴凝莺醒了,回想着方才,这自然不是她烧得脑子糊涂了做的梦,因她重生后,就有这段记忆。
想必是上辈子怨气太大,死了化身饿死鬼索命。
正想着,那熏香味愈发的刺鼻,裴凝莺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被别人的手贴着,那手很大,亦有些凉。
是的,这不是沉叶的手,浮桃发着烧呢,也不能是她。
所以,这是谁?
裴凝莺努力睁开眼,于是,直直对上一个头,他逆着光,从裴凝莺这个角度看来,是一片人形脑袋的黑影。
“啊——!”裴凝莺垂直坐起来,那人恰在此时收回手。
两人完美地来了个对撞。
额头撞额头,也不知谁的额头更硬,反正裴凝莺是撞痛了,捂着额头又闭上了眼。
“你叫什么!”那人凶她。
裴凝莺又睁开了眼,面前人渐渐清晰。
仇凛英坐在床边,一身暗青衣衫,额头被她撞红好大一块,圆圆的,落在他这张阴沉的脸上,怪有喜感。
“公公,你好不解人情。”裴凝莺搓了搓自己的额头,痛感消散许多,她现在可以肯定,仇凛英的额头比她的痛。
仇凛英被她气了一通,说话声音都大了些,“什么不解人情?脑子烧没了,说话也变得没头没脑!”
“人情就是,你吓到我了,我就尖叫,这是自然反应,你不能怪我,要怪——”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仇凛英气极反笑:“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却突然唇上一热,她竟然来捂他的嘴巴!?
裴凝莺已从坐着变为跪着,一手搭着仇凛英的肩借力支撑,一手捂着他嘴,她放低了声音,一错不错看着仇凛英,“公公,你声音有些大了,不是不想被人发现么?”
只一瞬,仇凛英整个人都变得僵直,思绪断成空白,半晌,他才缓过神,扯开她的手,“你竟敢……”
没了支点,跪着很累,裴凝莺坐下了,唇畔浮出笑,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笑容是强撑出来的。
方才那一闹,全没了力气。
裴凝莺也不接他的话,只觉得浑身累,头还晕乎乎的,看他时眼神都带着疲意,“公公,你有话问我?”
仇凛英没有及时回答,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
她只着一件小衣,裹着被褥,遮去身子,黑发如瀑落在单薄的肩背上,本就生了病,气色不好,黑发一衬,显得更加孱弱。
加之,裴凝莺真的很瘦,坐在床上,灯光微弱,身上笼着一层淡光,好似一个不可触碰的瓷器,随时都易碎去。
仇凛英沉默了。
他方才似乎冲动了些。
三个刺客,可以提前服下生效性久的药丸,若裴凝莺在其中掺和,她不必那夜配合他,当时也不必提醒他三个刺客嘴里含毒。
两次刺客藏身处,都在裴凝莺的殿,她若有心掺和,不会傻到让他们藏身自己的殿。
仇凛英很快想通,这是有人蓄意陷害。
可裴凝莺在晚上总是看不清楚,上次从湘盈殿出来,都是一路打着趔趄走,还差点撞上了他,却能配合他在夜里认出有三名刺客。
她肯定是知道许多的,必须问她。
冷静一番后,仇凛英才发现,他哪里是冲动了些,分明是太冲动了!什么都没想好就过来了!
处理公事时,他从不会这般粗率,可每次都在裴凝莺这失态。
一定是她太烦,烦得他脑子不灵活了。
裴凝莺被他淬毒般的眼神吓到了,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心翼翼问:“公公,你生气了?”
仇凛英回过神,又端上他的冷漠样,“没有。”
“哦,那你耳朵怎么红了,不是气红的么?”
“……”
仇凛英不想回答她这话,只是恼她,她便不再问,正经起来,“大半夜,你寻我,不就是有事找我么,你问罢。”
她跟个受惊的鸡崽似的,仇凛英又觉好笑,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本想呛她几句,又怕她待会真烧糊涂了,便直接问:“上次的刺客,你可记得他们有什么异常?”
裴凝莺弯眼展笑,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知道,但你得给好处。”不然她是不会说的。
仇凛英愣了。
她都这样了还在和他讨条件!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抓到宫狱去审算了,可她这样子,估计还没进去就一命呜呼。
自然,裴凝莺也很清楚她的状况。
仇凛英扯了个很难看的笑,站了起来,从桌上端来一碗药,“喝了说。”
裴凝莺摇头,“空肚子喝药,那能行么?”
仇凛英无语,“……现在宫人都歇了,上哪给你弄来膳食,只能等到明日。”
裴凝莺往仇凛英那边靠了靠,拉过他一只手覆在自己额头上,“估计明日就烧成傻子了,还怎么说?”
手心传来的温度很烫,烫意从皮肤迅速蔓延进血肉,仇凛英垂眼,眸光流转在她身上。
他默了会,道,“走罢。”
“去哪?”
仇凛英没答她这话,只让她穿了衣裳跟着走。
出寝殿,裴凝莺非常厚脸皮地拖住了他,指了指耳房,“人可以走,药留下。”
于是,沉叶端着这碗药很震惊,并震惊地喂给了浮桃。
.
外面下着雨,深秋的雨格外凄凉,夹着凉风,刮打面庞。
仇凛英来时很急,没有提灯,撑着一把纸伞就过来了。
裴凝莺跟着他走之前拿了把纸伞,可惜,她看不清路。
三更半夜,宫人都歇了,宫道上也不照灯了,黑灯瞎火一片,又下着雨,走两步便是一个水坑。
一路上,仇凛英都听见身后那个人不停踩水的声音,他停下,转身骂道:“你故意的么,哪里有水坑就往哪里踩。”
裴凝莺没来得及刹脚,一股脑撞上去,一伞的水落在仇凛英身上,打湿他的衣衫。
两眼一片黑,裴凝莺摸瞎说:“对不起啊公公,我看不见。”
真不怪她,是真看不见!
“……你拉着我。”仇凛英气到头疼,奈何现在吵她太招摇,只能憋着。
“好的。”
裴凝莺伸手瞎摸了一阵,没摸到人在哪儿。最后,仇凛英看不下去,一把拉过她向前迈。
他开始好奇,这人晚上都看不见,还天天坐在铁门边张望,都在想什么?
但他不想问,他不想和她说话,一点也不想!
麻烦精!
仇凛英在宫里事务繁忙,又是新上任,一天忙得晕头涨脑,是以,他虽在宫外有一处宅邸,但几乎不回去,只在宫里歇。
现下,他就把裴凝莺带去他的住处了。
将门一推,屋子正中间,玩蟾吊的三人齐齐望向门口。
方扬:“?”
高权:“?”
许肆:“?”
【今日小剧场】
ps.与正文无关,有白话,有现代元素,不喜欢赶紧跑,还来得及~(^_^)
——
来自东辑事厂的提督太监方扬,平生只有两大爱好。
一:杀人。
二:打牌。
方扬从前是监军,会骑马会打仗,总是在外随行伍征战,是以,他不常在京。
后来有人说他比较适合去东厂,他去了。
一去不得了,因武功绝顶,心狠手辣,很快坐上东厂一把大交椅,日子过得喜滋滋。
试问,本人是厂公,好兄弟兼上司是司礼监掌印,这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虽然这兄弟情有点塑料。
谁看了他不得行个大礼!
可他发现,他在宫里竟然连个住处也没有!
不住也行,但他在宫外没人敢和他打牌玩,只能在宫里找人,可总不能在宫道上打吧?
最后,挑来挑去,他选择在仇凛英的直房里打,毕竟仇凛英三天两头跑,大忙人一位,他打打牌,又不碍事。
前几个月有事离京,愣是几个月没人一起打牌,好难受,挠心挠肺的难受!
今天,方扬回京了,美美叫上高权、许肆,狂打一夜蟾吊。
一切都很好,直到门被推开,一男一女站在门口,男的半身湿透,还牵着女的的手,女的一脸懵逼。
方扬看了看天,看了看地,或许,他的美好生活就此结束了。
后来有一天,宫里多了道令——
严禁聚众赌博。
.
【卫国京城群聊】
[匿名]:我抗议,凭什么不能打牌,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当奴才,下班了还不能打牌?
[尚膳监匿名]:附议,我的锅铲抡冒烟了,万岁爷还是说今天的饭不好吃,想着晚上打打牌解解气,结果竟然不准我打了!
[某宫匿名宫女]:我们起义吧,打倒卫国!
[实名制方扬]:打倒卫国!
方扬激动地准备发出‘打倒仇凛英!’这句话,发现自己已被管理员踢出群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