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明已经对你没有威胁了!他、他都已经那样……”
房间内传来少女崩溃般的哭声,连话语都破了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不是想见重锐么?把药喝了,若是星儿今日能让少琛哥哥高兴些,少琛哥哥便考虑一下,如何?”
男人声音温柔,语气半是威胁半是诱哄。不多时,房里的动静大了起来,少女的泣声反而低了下去,夹杂着微弱的申訡,奶猫叫声一般,轻得风一吹便能掩盖掉。
房门大开,候在外面的夏时脸色发白,一颗心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备受煎熬。
夏时旁边还有个老宫女在打扫,但她似乎听不到那些声音,依旧自顾自地扫着院中的积雪。
老宫女确实听不到。
因为被派到这个院里伺候的宫女,都是又聋又哑。
房间里还在继续,男人忽然沉沉低笑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随后少女倏然拔高了声音,哭声短促而单薄,仿佛一张绷紧的弓,随时都会崩坏。
夏时身体微微发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在听到少女惊慌的求桡声时,忍不住冲到门边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仍是有些颤抖:“陛下,快到吉时了。”
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少女断断续续的泣音。
今日是楚国新帝的册后大典,也是帝后成婚的日子,可如今在房间里的,正是楚国登基不久的德成帝荀少琛,以及被秘密软禁着的前朝公主。
楚、燕两国交战半年,楚虽赢了胜仗,但皇宫几近被毁,唯有临时转去滨山行宫,好让群臣有个地方上朝。
大家都在感叹,幸好新帝之前连个侍妾都没有,自小军中长大,对衣食住行没什么要求,否则这行宫是肯定不够用了。就连今日大婚用的寝宫,他都只是让人简单收拾一下。
能省则省——这比起先帝一个人就挥霍掉大半个国库,新帝虽然不姓谢,但群臣还是更喜欢新帝多一些。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谢氏皇室已经没人了,而荀少琛又是穆亲王的养子,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支撑,楚国早就亡了。
夏时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感到后背渐渐起了一层寒意。很快,他听到了一阵衣裳摩擦声,随后一片阴影笼了下来。
新帝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仍带着点情慾的沙哑:“把人看好,除了沐浴,都依她的。”
夏时忙不迭应下:“是,陛下。”
新帝匆匆离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夏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心脏跳得飞快,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朝屋内小声地问道:“殿下,您饿不饿?下属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微沙:“你叫谁呢?你殿下不是早就死了吗?要是被你们狗皇帝听见了,小心你的脑袋。”
夏时叫的是旧楚国昭华长公主谢锦依,全天下都以为已经在燕国中香消玉殒的、实际上被新楚皇帝荀少琛软禁起来的昭华长公主谢锦依。
夏时不敢吭声了,随即里面的少女又压着怒气道:“给本宫滚进来把东西收了。”
他应了一声,低着头进去了。
与行宫中别处不一样,这房内摆设奢华,地上铺了柔软厚实的毯子,屋内烧着暖和的炭火。香炉里散出甜腻味道,被热气一烘,香气愈发浓郁了。
谢锦依着了一身深红宫装,眼尾脸颊都是泪痕。她侧坐在榻下的踏脚处,半个身都伏在了榻边,散乱的长发墨瀑一般在身后铺开,蜿蜒到地上,落到玉白的足尖上。
她仍在微微发抖,领口方才被扯开了,肩颈上都被留了印子,有深有浅,像是落在雪上的豓丽梅花。
好一会儿后,她才拢了拢衣衫,用手肘撑起了半身,下一瞬又跌坐了下来,发出猫一样的轻哼。
“殿下!”
夏时吓了一跳,刚想要跑过去扶她,她抬起头,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怒斥道:“本宫让你把它们收好,聋了吗?!”
谢锦依的双眼是罕见的好看。
寻常人在孩童时期,眼白便会逐渐变大,但她的不是。
一直到如今十七岁的年纪,她的瞳仁依旧如婴儿时那样大,黑玉葡萄一般,目光清澈,像两汪清泉一样,随时都要溢出水光。
夏时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要跟他学翻白眼,然而她的瞳仁太大了,不管怎么往上看,都露不出下眼白。
因着这双酷似婴孩的瞳仁,让她的怒容看起来仍是像小孩子发脾气一般,但那清澈的目光和未干的泪痕,已经足够让夏时内心煎熬。
他不敢看她,低着头,将地上的匣子捡了起来,找到了那两团萎缩的血肉,小心翼翼地装进匣子里,合上盖子。
他跪到谢锦依面前,双手奉上匣子:“殿下,下属收好了。”
夏时垂着头,余光看到她拽紧了衣裳,指节微微发白。她大概是不敢接,方才陛下让她打开的时候,她就几近崩溃。
谢锦依自小被荀少琛看着长大,他太了解她了,轻而易举就击溃了她的防守。
对于一直被捧在手心的公主来说,匣子里面的东西确实可怕,而且那也是曾经令天下人害怕的东西。
那是一双眼球,是燕国宣武王重锐的眼睛。
重锐那双狼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以及他率领的千机铁骑,都让天下各国闻风丧胆。
不过那已经成为过去了,重锐受燕皇猜忌,燕臣群起而攻之,最后罗列了十大罪,每一条都是死罪。
因为重锐谋杀了旧楚谢氏皇室的唯一血脉,燕皇也急于讨好荀少琛,便将重锐交给了荀少琛处置。
谢锦依的目光定在匣子上。许久后,她颤着手将它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从中获得勇气。
她方才被荀少琛一顿威胁恐吓,如今仍是有些腿软,只能慢慢地站起身。
她冷着脸朝夏时说:“今晚本宫要见重锐。”
夏时先是一愣,随即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抬起头一脸着急地劝道:“殿下,您去见那恶徒做什么?当初若不是您去燕国谈结盟被他扣下来,您何至于跟陛下分开?”
“而且,要是陛下知道了,他肯定要生气的!陛下他从前就对您很好,他心里是一直有您的,您不要跟陛下倔了……”
谢锦依心中冷笑,荀少琛心中有她?有倒是有,只不过是一天到晚想着要如何玩挵她、报复她罢了。
她与重锐之间无关风月,但互相之间的账已经算不清了。
荀少琛当初将她送到重锐身边,那会儿她还不知情,以为是堂兄联合群臣,趁着荀少琛受伤昏迷出的主意,要她去燕谈结盟。
然而,她去到后才发现,这和她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只能在燕国眼巴巴地等着他,等他伤好了之后来接她回去。
她不愿意陪侍,重锐也不强迫,将她带在身边两年,好吃好喝地养着,让她舒舒服服地等荀少琛,最后还因为回头救了她一把,落入了燕皇的埋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知道即使没有她,以重锐那狂妄的作风,早晚都会被燕皇收拾的。可事实上,他就是为了救她,才落到这个境地。
所有人都说他的眼睛可怕像野兽,可她却觉得漂亮如琥珀。荀少琛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她说过的话,让人将重锐的双眼剜了出来。
一切都是荀少琛的圈套。
他谋害她的皇兄皇弟,窃了他们谢氏的国,如今还想关着她,肆意玩挵。
她隐隐猜到他是恨谢氏皇室的,可她不知道他的恨源自于哪里,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夏时,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进不了影卫吗?因为你总是摇摆不定。你是一个侍卫,不是谋士。”
谢锦依从满腔怒火到逐渐冷静,她看着夏时,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你是本宫的人,你就该听本宫的话,而不是忤逆本宫的意思。”
“可你明明是荀少琛那窃国贼的狗,那你就该听他的话。他说了,除了沐浴,其他都依本宫的。”
夏时脸色一白。
楚国皇室影卫从来都只侍一主,一旦主人身死,影卫必须陪葬,这也是为了让影卫竭尽全力保护主人安全。
在昭华长公主谢锦依身死燕国的消息确认后,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自尽了。影卫不管皇室的名声在外面有多狼藉,他们只忠于皇室。
夏时一直都是候选,只待通过最后一次考核,他就可以正式进入影卫。然而,就是差那么一点,旧楚的影卫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直到他成为新帝的贴身侍卫时,他才知道长公主还活着。
谢锦依小时候去看过影卫的训练,夏时那时也还是个小豆丁,师兄悄悄朝他说,那就是长公主殿下,以后你要是通过考核,你就是要保护她了。
小孩儿总是胆子够大的,夏时那时心里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一定是小仙女下凡!
小夏时傻愣愣地看着那小仙女,朝她说道,殿下,以后我会保护您的。
十几年过去了,夏时还记得,谢锦依也记得。
然而这世上骗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夏时一个,所以谢锦依不在乎。她面无表情地说:“做好你的本分,本宫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夏时垂下目光,眼神黯然:“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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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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