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寒,就离正旦不远了,也意味着大晋即将从昭兴元年进入昭兴二年。
昭兴二年将至,摄政王萧九瑜却仍没有归京。她于盛夏时节代天子前往荥阳视察旱灾的情况,在荥阳待了三月后,从长安短暂地路过,又马不停蹄地赶在冬日来临之际前往甘州。甘州附近八州都在去岁遭受了雪灾,一直道入春都没缓过神,大约是担心西北诸州今岁重蹈覆辙,萧九瑜在甘州已经待了将近两个月半月。
眼看快要到正旦,一点回来的迹象都没有,萧贞观坐不住了,遣了四拨人马前往甘州,名为慰问,实则打听萧九瑜何时回来,可每一次回传回来的消息都令她大失所望。
“阿姊不会是不打算回来过节了吧?”萧贞观惴惴不安地问青菡。
青菡安慰她,“摄政王殿下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这才没能立刻回来,陛下您派了四拨人马前去,殿下定是明白了您的意思,说不准明日殿下就回来了呢?”
萧贞观越想越忧虑,阿姊离开了这么久却从未主动给她传过音讯,仅有的几次了解到阿姊的情形,还是关陇郡守的奏疏里头,她不是没怀疑过她阿姊想跑,可是一想起阿姊在她登基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定会辅佐她坐稳这个皇位时,她就觉得自己那般想阿姊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是阿姊为何还不回来?阿姊再不回来,她可就顶不住前朝的施压了。
秋收过后,上天总算怜悯了昭兴朝一回,十月后大晋各地没有再发生什么天灾**,这个冬日几乎是在一片祥和平稳之中度过的。
之前各地灾情严重之时,萧贞观给前朝的文武百官拿着鞭子在身后鞭策着励精图治,她几乎每日都在心里祈求上苍不要再降下灾祸,否则她这个皇帝怕不被累死,也要被天下人骂死。
等到天下当真恢复了平静,她却并未如愿以偿地得到清净,前朝的官员恨不得将八百双眼睛都搁在她身上,今日谏这个,明日谏那个,就连上朝迟了片刻,都要长篇大论点出来,苦口婆心地讲上一通。
萧贞观依旧过得水深火热,直到立冬的后一日早朝,礼部尚书在朝上提起了一件事,她就从水深火热的境地一脚踏入了生不如死的境地。
礼部尚书言,昭兴元年灾害频发,或许是天意示警。
这话在过去的一年里头,萧贞观听了一遍又一遍,听得她耳朵都要起了茧子,她甚至都能猜到礼部尚书接下来的话必定是劝谏她应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施行仁政爱重百姓。
然后这一回,萧贞观猜错了。
礼部尚书说,天意示警,降下灾祸,意在提醒她这位人君及时分定阴阳,重塑乾坤。
萧贞观对着满朝文武怔愣了好一会儿,礼部尚书见她是真没听出言外之意,这才慢悠悠地执着玉笏解释,“陛下早已及笄,该择婿了。”
此言不知戳中了在场多少官吏的心思,礼部尚书一挑明,立刻便有不少人附和。
陶尚书此言有理。
有理?
萧贞观忍不住腹诽,有什么理?一个个的,一日不与她为难就难受得慌!
然而无论她心中如何做想,面上都需挂出一副虚心纳谏的谦虚模样,而后寻个由头委婉地略过这件事。
一来二去,群臣就明白了萧贞观的意思,于是语重心长的劝谏就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说,有好几回,群臣甚至从观政殿追到了勤政殿,念叨得萧贞观不得不冷了脸,才将人请走。
有时她觉得,前朝那些官员都拿她当孩子,她在他们面前一点也没有天子的威严。
所以她越发想念起自己的阿姊,摄政王萧九瑜来。
别看这一个两个的官吏在她面前讲得滔滔不绝,在她阿姊面前他们可不这样,阿姊一向说一不二,若是有不识趣的,直接亮出濯缨剑。
濯缨剑早就被姜见黎还回来了,萧贞观特意将它架在勤政殿正殿最醒目的位置,但是那些官吏根本不怕,照样吵得她头晕脑胀。
能起到震慑之用的,不是濯缨,而是握着濯缨的人。
萧贞观在想明白这一点后,将濯缨送回了摄政王府,她亲自去送的,不巧得很,王府里头一个主子都没有,若一定要说,就只有一只叫狮子头的猫,勉强算半个主子。
狮子头可不管她是不是天子,瞧她不合眼缘,就是皇帝也照抓不误,得亏萧贞观闪躲得及时,否则这只猫小命不保。
出王府时,萧贞观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个什么,总之心中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本打算直接回宫的,中途却又拐道去了东市。
从天灾中缓过来,姜府街上还是那样热闹。
萧贞观带着幕离行走于闹市,暗中不知围了多少暗卫,但是路过的百姓恍然不觉,有说有笑。
真热闹啊,比冷冷清清的勤政殿热闹多了,她停在万方楼前,隔着纱幕向里张望,青菡紧张地一颗心高高吊起。
“主上可是走累了?”青菡压低了声音问道,“可要去前头的馔玉楼歇歇脚。”
萧贞观微微偏过头来瞧她,青菡尽量不露出异色,继续劝道,“馔玉楼是县主名下产业,管事的知分寸。”
“万方楼的管事便不知分寸?”萧贞观撩开幕离欲往里头走,余光猛地瞥见了一个人影,下意识地扯着青菡闪进了墙角。
“主上?”
“嘘!”萧贞观的面色极为不自然,“住口!”
青菡后知后觉地往街那头看过去,提到嗓子眼的心差一点骤停。
许久不曾入宫请安的司农寺丞姜见黎正从街那头走过来,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拎了一只包袱。
萧贞观做贼心虚,屏住了呼吸,青菡不知所措,也屏住了呼吸。
在姜见黎即将接近万方楼时,酒楼中忽然跑出了一个连背影都透露着喜悦的人,穿着青色的窄袖襦裙,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了。
“七娘,我早就说过,下次不必出来迎了,怪惹眼的。”
青菡看见姜见黎一边同飘过去的人说话,一边同对方并肩往酒楼走。
唤作“七娘”的女子低头接过姜见黎手中的包裹,好奇地问,“这就是娘子花了大价钱特意订下的?”
姜见黎点了点头,“嗯。”
七娘抱着包裹止不住地好奇,姜见黎便笑道,“好奇就瞧瞧吧。”
包裹被揭开一角,青菡看见了一抹亮澄澄的颜色,像个灯,还是个走马灯。
“真好看。”七娘由衷地赞叹,“不枉娘子等了这许久。”
眼看着快要进万方楼了,姜见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巴掌大的锦盒,拿着不重,但也不轻,她将锦盒递了出去。
七娘错愕地接过去。
姜见黎将马交给了跑堂,登上台阶,七娘跟在她后头问,“娘子这是何意?”
“生辰礼,送你的。”
角落处的人闻言转身便走,青菡打了手势,暗卫立刻跟了上去。
进了酒楼,七娘高兴道,“五姊今岁可真大方,只是她怎么不自己送来?”
“庄子上在忙年,你五姊脱不开身,过了大寒我便让她回城,到时你就能见着她了。”
出了东市,一路无话,青菡心下惴惴,不知该不该开口,犹豫了一路,在勤政殿前的万春园中见到姜见玥时,忍不住松了口气。
县主回来了,回来的格外是时候。
姜见玥正站在梅圃旁赏梅,今岁红梅白梅一齐开,白似雪红似霞,泾渭分明,却又十分融洽。
萧贞观远远瞧见了人,心头浮现出片刻的惊喜,但也只是一瞬,因为看见姜见玥,她想起了另外一人,而此时此刻,她不想想起那人。
青菡站在一旁记得不行,自作主张地走上前,对着姜见玥的背影福了福,“县主安。”
姜见玥转身之时面上的笑意尚且来不及收回,萧贞观见了只得扯出一抹笑去回应,“阿玥可算是回来了。”
姜见玥何其敏锐,怎会觉察不到萧贞观笑意中的异样,试探道,“陛下这是出宫微服去了?”
青菡回答,“县主猜测得不错,刚从东市回来。”
东市?
姜见玥心底的一根弦被重重敲响,不动声色地对萧贞观道,“陛下既是从外头回来,必是累了,臣女改日再来请安?”
萧贞观却不打算放人走,眼下她的眼前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萧九瑜不回来,就无人帮她出谋划策,或许能问一问姜见玥。
“你离开这么久才回来,朕便是再劳累也得给阿玥接风洗尘,”萧贞观挽住姜见玥的胳膊将人带向殿内,“外头冷,进殿说。”
进了殿,宫人立刻递上了暖炉,姜见玥手中的那个炉子早就熄了火,萧贞观将自己的递给她,青菡便吩咐宫人再烧一个。
“今日阿玥就留在宫中用膳吧,青菡,吩咐下去,朕要给岐阳县主接风。”
姜见玥起身谢了恩,再次落座时,目光瞥见了御案上成堆的奏疏下压着了一抹金,不知是个什么,但绝非书房用物。
她应是见到过的,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阿玥?”萧贞观疑惑地向前倾身,“朕问你话呢?你怎么发呆啊?”
姜见玥回过神来,顺势捏了捏眉心,“许是赶路的缘故,神思有些混沌,略歇歇就好了,陛下方才问臣女什么?”
“朕问,许院首他们可还好?”
“谢陛下关心,阿娘阿耶还有阿徽一切安好。”
“阿徽的病好了吗?”
“嗯,好了,臣女离开时她活蹦乱跳的。”说到此处,姜见玥故意叹了口气。
“活蹦乱跳?”萧贞观不信,“阿徽不是可舍不得你这个阿姊了吗?难道不该伤心不已?”
“哪里舍不得,”姜见玥露出恨恨之色,“阿徽可巴不得臣女早些离开,这样家中就无论管她了。”
萧贞观失笑,“阿玥也有管不住的人,不若朕下令将阿徽接到长安来?让国子监的博士们管一管她?”
“罢了,阿徽她,”姜见玥摇头叹息,“她身子弱,这些年也没怎么好好读过书,阿娘阿耶也管得松泛,给她养成了骄矜的性子,入了国子监怕是能将诸位祭酒博士气煞。”
“阿徽到底也是姜家的后人,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阿玥,莫不是你这当阿姊的替阿徽谦虚?”
姜见玥揣着手炉连连摇头,“臣女岂敢,其实臣女在回京前问过她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愿入京,嫌在臣女身边拘束。”
“哪里是在你身边拘束,”萧贞观深有同感道,“是在这皇城太过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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