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好像睡得格外长,一个梦都没做,睡着之后任何声音也听不见了,好像身处永夜,安详、安静、与世隔绝。
等再睁眼,烧已经退了,脑子清醒了许多,只身上还有些乏力。柳芽把白粥和小菜端进来的时候,韩墨骁已经下了床洗漱完毕,换了衣服正要出门。
“去哪儿?”柳芽慌忙把东西放下,追上来垫脚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又道,“你都睡一整日了,先吃点东西。”
“我睡了这么久?”韩墨骁看了看外面又暗下来的天,急急地问,“小枫回来没?”
“没有,”柳芽皱着小脸,“小松和小柏去赵府门口等了一下午了,也还没有回信。小枫都被关了三天了,怎么办啊?”
梁今曦!
韩墨骁顿时睚眦欲裂,心头火起,别开柳芽就往外跑,身上的酸痛也管不得。
昨晚席间,梁今曦说只要能他让他高兴,就会帮他把小枫弄出来。
韩墨骁无权无势更无钱,唯一上得台面的便只有那手从小练到大的毛笔字,想了又想,最后道:“听说十日后是梁四爷生日,若不嫌弃,韩某替四爷写一幅字。”
梁今曦身上妥帖的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乌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没系领带,散着两颗扣子,棱廓尖刻峭隽,眼神清冷淡漠,一副睥睨众生的清高模样,又有两条大长腿撑住那临风玉树。
彼时韩墨骁还不知道他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只觉他不像个商人,倒活像刚刚归国的年轻教授,还是搞哲学的那种,眼里空无一物,看谁都是俗物。
韩墨骁说完就后悔了。
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梁四爷在蒲州城不说能一手遮天也差不离了,什么洋物古玩、名家字画没有,怎么会稀罕他一个穷酸孤儿院院长的字?
正要把话收回,却听得梁今曦道:“好,李白的《将进酒》。”
韩墨骁心里一惊,浑身像过电一般颤了颤,抬眼死死盯着他。
那人却跟没看见他表情似的,波澜不惊地抿着茶,扫他一眼,声音又低又冷:“写不了?”
韩墨骁咬牙定了定心神,点头道:“写得了。”
爱李白的人不计其数,《将进酒》更是千古名篇。
梁四爷喜欢,只是巧合。
事情已经谈妥,韩墨骁起身告辞,转身才走了两步又听得背后道:“韩院长既然敢用一幅字来换一个人,书法定然是极好的。”
韩墨骁扭头,没听懂他的意思。
梁今曦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从锋利的唇间缓缓吐出一句话:“不知道人懂不懂得叫人高兴。”
那双眼睛依然冷淡,却燃着暗火和**,像饥饿的肉食动物盯住了孱弱的羔羊,又像地狱里的恶鬼抓住了重回人间的蜘蛛丝。
来了。
有传闻说梁四爷之所以年近三十不娶妻、不出入风月场所,也不见在外头养情人,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竟是真的。
两人站得极近,韩墨骁才发现梁今曦原来这么高大,身体像一堵密不透风墙,将背后的光线遮得严严实,而他霎时便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中,好比将要坠入陷阱的猎物。
韩墨骁忽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一只大手将他扶住,属于另一个人的炙热体温透过层层衣物传递过来,似要灼伤他的后腰。
“韩院长,”梁今曦在他耳畔低语,“梁某从不强迫人,你若不愿意,我立刻松手。”
他身上有一股很冷淡的香水味,这气味让人想到冰川和大海,让人清醒,绝无旖旎之色,好闻得紧。
韩墨骁却感觉自己被毒蛇缠住,温热的呼吸像冰冷的蛇信子,似有若无地从他颈侧滑过,那儿几乎立刻起了一小块鸡皮疙瘩。
他本能地感到危险,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尽量站直了。
梁今曦收回手,淡淡道:“你回去吧。人,我会帮你……”
“好,”韩墨骁打断人,盯着自己的脚背说,“我让梁四爷高兴。”
他听到梁四爷很轻地笑了一下,之后便被带上楼,进了那间套房。
梁今曦不肯关灯,端坐在沙发上抱臂看韩墨骁宽衣解带,把所有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他面无表情、目光如水,颇有些意兴阑珊,对韩墨骁的兴趣好像还不如对他摘下来放在衣服上的手表多。
上了床更像是对韩墨骁有恨一样的凶。
除了要求轻一点的那次,韩墨骁极少和梁今曦讲话或对视,但因途中差点被撞下地,尽管立刻被捞了回去,还是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梁今曦的唇形很锋利,唇峰清晰地形成一个M型,韩墨骁只看到他挂着汗滴的下巴以及他微启的唇。
明明没有和人接过吻,那原本淡漠双唇却好像变得鲜艳起来。
韩墨骁看过去的时候,梁今曦或许因出汗让皮肤发痒,突然伸出舌头快速舔了一下嘴角。
猩红的舌尖一扫而过,马上被重新收回唇内,韩墨骁却好像在晃动间从那下半张脸上看到猎食动物啃食猎物时的残忍与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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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站在欣日大厦门口,一只脚刚要往里踏,韩墨骁就被门卫拦了下来,没有预约脸又生,尽管他穿得像模像样,也见不到日理万机的梁四爷。
“我姓韩,要替你们四爷写字贺寿,”韩墨骁抬起手中新买的宣纸盒,对门卫说,“可四爷没说要什么字体,我得跟他当面确认。”
三十岁生辰,不算大寿,可梁四爷要过生日,蒲州城只怕连街边乞丐都知道,近来到欣日大厦走动的人也不少。
门卫怕真误了事,回了班房打电话上去问。
没一会儿,他出来领着韩墨骁往里走,指了一个方向道:“从那儿坐电梯上十二楼右拐会有人带你,别乱跑。”
韩墨骁照做,出了电梯便看见一个穿着新式西洋套装、烫着新式发型的年轻女秘书在不远处等。
见到韩墨骁穿着浅色毛呢西装、迈着笔直的腿从转角走出,她眼里泄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四爷在谈事,”秘书带着他穿过偌大的办公大厅,走进一个空的会客间,朝他甜美地笑笑,“韩先生先在这里等等。”
韩墨骁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秘书出去后很快又回来,给韩墨骁端来一杯红茶,坐到一旁不经意似的问:“韩先生是我们四爷的朋友?做什么生意?从前没见过您来这儿。”
“谢谢,”韩墨骁伸手接过,在秘书暧昧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用小夹子从旁边的盘子里夹了一片柠檬放在茶里,抿了一口道,“我这样的人哪配和梁四爷这样的人物做朋友。”
秘书微微一愣,看了一眼韩墨骁手腕上露出的钻石腕表,脸上依然带着笑:“韩先生可真会开玩笑。”
不是朋友又没有预约,梁四爷可是不会见的。
韩墨骁无心和她纠缠,也懒得再解释,只顾低头喝茶,不再搭话。
梁今曦为什么肯见他,他心知肚明。
秘书却还不打算走,欣日大厦来往的富商政客不少,像韩墨骁这样长相和气质的却不多见,要是有得选,自然是有钱有势又长得赏心悦目的男人更合心意。
韩墨骁长了对最招人的桃花眼,眼型漂亮讨喜自不必说,眼仁黑白分明、似醉非醉,睫毛不算浓密却很长,扫一眼路边的流浪狗都一派深情款款。
男男女女看了这双眼睛都很喜欢,何况韩墨骁肤白发黑,鼻子秀挺,唇间有珠,看上去好像总是马上要微笑似的,这样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却并不女气,只叫人觉得容易亲近。
不像梁今曦,眼睛也好看,却总一脸侵略者的气质,好像下一秒就要放火烧人祖宅。
“韩先生要不要先看看书?”秘书从一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递给韩墨骁,又有些懊恼,道,“呀,我怎么抽了本英文的?”
她微微弯着腰,粉腕从袖子里露出一小截,卷曲的长发垂在胸前,带着混合花果的香气。她讨好地看着韩墨骁,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绽放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给人换一本书,分明在试探。
不是生意人,那就是刚刚回国的留学生、公子哥,能和四爷来往的,总不可能真是平民。
对于男人和女人示好、评估的行为,韩墨骁曾经还会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等成了穷光蛋之后,围在身边的人很快就都消失,才知道原来如果没有钱,他长得再好,在旁人眼里或一文不值、或堪当玩物。
韩墨骁短促地笑了一声,放下茶杯,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喷着廉价香水的秘书小姐。
秘书到底还年轻,被他那双深情的眼睛瞧得俏脸通红,韩墨骁却收了笑容,淡淡道:“不然您再帮我问问梁四爷的事要谈到几时?我就剩这一块能撑门脸的表,可不能再去当了。”
他举起手腕晃了晃那块表,又笑起来:“四爷是我们蒲州出了名的慈善家,不知这次过生日会不会广施恩德,给我们逢春教养院也捐点款。”
听到逢春教养院的名字,秘书现实一愣,而后便脸色一变,勉强挤了个笑脸便起了身。
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
韩墨骁乐得清净,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杂志翻看。
又等了近一个小时,杂志翻完了,还没人将他想起来,韩墨骁起身借口问盥洗室出门溜达了一圈。
梁四爷生意做得大,手里不仅有好几家贸易公司和百货商场,还有私人银行和饭店,这栋气派的欣日大厦也是他的,现在办公大厅里座无虚席,每个人看上去都忙得不行。
韩墨骁在宣传栏观看比童氏饭店更豪华的欣日饭店照片,心说这奸商显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大约又不想被人知道他玩男人,所以昨晚放着自己的饭店不去,特地带他到另外一个城区吃饭上床。
可他屁股一拍就走了,小枫依然生死未卜。
在蒲州,赵家谁的面子都可以不卖,赵三少爷更是只等韩墨骁前去送死。
洗完手路过总经理室,门开了,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正夹着文件夹从里面出来,看到韩墨骁愣了愣,扭头对里头的人道:“四爷,那个写字的还在这儿。”
“让他进来。”不算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依然低沉悦耳,像陈年美酒。
韩墨骁却无心品味,等眼镜男一出去就厉声道:“梁今曦,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他本身就白,现在又小病未愈,看上去比昨晚还没有气势,像是自己理亏还要撒野的小孩子,虚弱又倔强的脸上带着质问的神情,方才还含情脉脉看女人的那对眼睛却跟雪亮的刀片似的,好像钉死了梁四爷就是个拿了好处不做事的奸商。
他只有二十二岁,还没有被打磨得不剩一点棱角。
梁今曦在某份文件上签完字,将手里握着的钢笔放下,抬眼盯着他挺得笔直的腰看了一会儿,随口问:“身上不难受了?”
梁四爷:老婆来了,不干活了。
韩院长:叫老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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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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