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十里,喜乐满街。
一张红毯铺至门前,喜婆丫鬟忙进忙出,各个笑意盈盈。
薛阮独坐在床榻上,头上一张嫣红喜帕,眼前只有方寸之地,她看着交握在腿上的双手出神。
不多时,一个婆子进门将一把玉如意塞进她手中。
“姑娘可拿好了,等入了府洞房时,放在喜塌旁,图个吉祥。”
听到洞房二字,薛阮脸上一热,感叹幸好此刻盖着盖头。
她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出去,只能看到脚上锦鞋嵌着的明珠。
一路上走走停停,礼词祝语不断,薛阮顶着重重的凤冠,恨不能加快脚步。
总算出了府,身旁的丫鬟低声提醒她注意台阶,紧接着一抹红绸递到她手边。
红绸的另一端本该在新郎手中,但燕君尧的身体情况,只怕难撑多久,故而一早就说过开始的部分由方凌代劳。
娘家人送女出嫁,也算合理。
薛阮感觉到身边站了一人,不由低声感叹:“从没觉得这府院这么大,绕得我头晕。”
笙箫吹奏得热闹,她一时也没听到方凌回应,紧接着就被丫鬟扶上轿辇。
到了水漓汀苑,从进门就被身边的喜婆提点着过礼,折腾了半天才进了礼堂。
她看不到堂内情形,只能听到周围宾客嘈嘈切切地说笑声。
不过,先前那些礼节繁复,到了拜堂这步却出奇的快,薛阮留意着身旁人,却也只能透过盖头下一角窥见他的衣袍下摆。
看起来步态优雅从容,她暗自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喜婆的提醒,直到被安置在喜榻上,才微微放松下来。
不一会,门外传来轻快交错的脚步声。
朱染扬笑出声,推开门走到她身旁。
“可惜你看不到,外面好生热闹。”
方凌扫了眼桌上,一应摆着些干果糕点,瞧着各个精致可口。
他端了几样点心,问她要不要吃一些。
“一早起来你就吃了两只汤圆,现下饿了先垫垫吧。”
竹岐双手抱胸靠在床边,打量着她头上喜帕的图案,顺手就从方凌手中拿了片云片糕。
“别说她了,我都张罗饿了,难得燕十四今日忙活到现在竟然还精神极佳。”
薛阮听得,下意识就想掀开盖头问问,被旁边的朱染拦住了。
“我的好姐姐,新郎还没来,可不敢乱动盖头。”
“你放心吧,刚刚我在前厅瞧着呢,燕大哥样子好得很,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一旁的竹岐揉了揉耳朵,连忙叫停。
“一会留给他们自个私房夜话夸去吧,听得我起激灵。”
都说洞房花烛夜是寸阴寸金,他们可不至于没眼色的还要闹洞房。
于是几人又在房中陪她了会,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识趣离开。
薛阮今早天未亮就被拉起来梳妆,又端着架子担着这一身价值不菲的凤冠霞帔走了半日,竟比从前日夜赶路奔袭时累上许多。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她甚至有些半梦半醒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
精神回笼,薛阮挺坐起来,心不可抑制地重重跳了起来。
那脚步声渐进,直到停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探上喜帕的边缘,转瞬间她眼前一亮看清了来人。
燕君尧一身锦绣婚服,款款立在她面前。
墨发长鬓,剑眉朗目,似月下青松,山涧清风。
“阿阮。”
短短两个字,辗转从他双唇中唤出,竟带着些小心翼翼。
薛阮柔柔应了声,又挂心他的身体,向一侧挪了挪向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坐,当心身子。”
燕君尧抿唇而笑,转身拿起旁边桌上摆着的酒壶。
薛阮想起身接过,却被他抬手挡了回去。
一双酒盅被斟满,他递了一杯过来,才缓缓在她身旁落座。
两人膝头相碰,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温柔缱绻的模样,竟是端着酒杯半晌没动。
燕君尧瞧着她脸颊愈发红,低声笑着抬起她的手绕了过去。
“这次才是真的合卺酒。”
清酒入喉醇香温和,却叫薛阮耳根都热了起来。
燕君尧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伴着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她的颈侧。
“今日,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
他将酒杯收到一旁,又站到她旁边帮她拆起头上的凤冠。
那凤冠纯金打造,很有些斤两,薛阮抬手握住他的手。
“传丫鬟进来拆吧,你歇歇。”
但他动作未停,安抚地冲她笑笑:“新婚夜,丈夫给妻子卸冠散发是一种情趣,你怎的要叫旁人来。”
“今日从迎亲到现在,我都应付得来,还拆不好一顶凤冠。”
“什么?”
薛阮惊得想要站起来,又被他按住肩膀。
“与你大喜之日,每一步我都不想假他人之手,我自该亲自接你进家门。”
“阿阮,从今以后你不必再为我忧心,我可以护你余生安稳。”
薛阮有些不敢信,前些日子还病疴缠身的人,如今已尽恢复了。
想问出口的话湮在唇舌间,她突然想起竹岐前些日子说的贺礼。
能让他一夕之间恢复成这样,恐怕只有竹岐有这种能力。
那被他宝贝地捧在手上的铜炉,乃是他去苗疆寻来的密引,要活着见人入体才能成效。
这几日燕君尧忍受着全身褪骨重生的痛,还要坚持行走练习,就是为了今日能稳稳当当站在她面前。
让她不再忧心他的以后。
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发冠已被他拆下。
也不知燕君尧何来的这些天赋,晨起丫鬟婆子围着她的脑袋忙活了大半天,才将这凤冠带好。
他手指翻转数次,便轻而易举地将凤冠取下。
见她若有所思地样子,他故作不满:“好了,良宵难得,你还不专心。”
“阿阮,看着我。”
她墨玉般的秀发散下,燕君尧挑起一缕落在身前的发丝,将其捋到她身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挑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薛阮仰着头,浅浅回应。
开始他的唇婉转轻柔,似雪落梅枝,蝶栖荷瓣。
可红烛火艳,摇曳生情。
轻纱帷幔落下时,大红嫁衣悄然落地。
灼热的胸膛覆上,接着便是炽热焦灼,不给她任何缓息时间的吻。
两人贴得太紧,紧到某处有些硌。
薛阮低吟一声,略微用力将他推开了一些。
燕君尧低着头,眸光潋滟薄唇微红,一双眼有些迷离地盯着她。
那只被喜婆塞进她手里的玉如意还被她傻乎乎地攥在手中,薛阮这才将它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到枕旁。
还未收回的手被燕君尧牢牢扣在床榻上,转眼他的唇已落到她耳侧。
薛阮惦着另一件事,又推了推他。
“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燕君尧被磨得一腔燥火不得纾解,却仍是耐着性子在她耳畔低声回应。
“有什么东西,明日看也是一样。”
“不一样,就该今夜看。”
拗不过她,燕君尧只好暂时起身,瞧着薛阮从地上的喜袍内拿出那件木牒。
正面并蒂和欢,背面刻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乌角木被她打磨的光润平整,散发出木质温和沉逸的香气。
燕君尧接过,指尖抚过每一处刻痕,似乎在感受她每一簇刀锋的力度。
“你什么时候做的,手艺比之从前还要好。”
薛阮自知刀艺不精,但胜在用心,于是抬手指了指那一行小字。
“冬窗闻雪,夏夜蝉鸣。”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年年岁岁伴我左右。”
那枚九结璎珞缠在燕君尧的指尖,他低头望向她:“好,我答应你。”
承诺与吻一起落于她的眼角。
烛影绰跃,墨发纠缠,红纱漫于臂弯下,帐影成双而卧,只余暧昧缱绻的低吟徐徐而出。
**梦短,爱意渐长。
——
竹岐走得潇洒,只留下一句口信。
薛阮扔下汤匙,略有不虞:"这才第二日,他就急着走,也不说什么时候还回来。"
今日两人本起得就迟了些,结果用早膳时就听到潘仁回禀竹岐已离开的消息。
燕君尧最是了解他,倒也不觉惊讶。
“他本就桀骜洒脱,从前身份束缚,如今便由他性子了。”
他又给她碗中添了菜,却见她突然望向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话夫人不防直说。”
“你呢,如今也没了那些权位责任,是否也想四处走走看看?”
其实燕君尧心中一直记得,那年春末薛阮自西疆回来,绘声绘色同他讲那些异域风情与见闻。
她是向往大好山河的,更向往能与他同行。
还未等他回答,她略有遗憾地收回视线,轻轻否决。
“还是算了,你……”
燕君尧伸手握住她膝上的手,捏了捏:“夫人最知我心中所想。”
“只要有你在侧,去哪里都好。”
像是怕夜长梦多,很快燕君尧便打点好一切。
当然,薛阮还挂心着方凌。
这自然也在燕君尧的考量当中。
“方凌念着你在此处,特意离了文泉镇来陪你,朱染也只得随他一起。”
“但到底那还有她的父母在,如今我们游历山水去,对他们来说倒不失是一个回去的好时机。”
“正好去朱家提亲,将终身大事尽早定下。”
其实方凌心中也始终觉得对不起朱染,哪怕她不说,平日也总是漫无心思的样子,可薛阮成亲那日,他还是留意到朱染有些失落的神情。
于是在他与燕君尧一唱一和地劝说下,薛阮终于毫无负担地同意了。
因已是炎夏,他们决定一路向北。
行至汴京城附近时,收到了竹岐的传信。
也是他有法子,不论他们走到何处,他总能找得到他们的踪迹。
那信上只寥寥几句:苗疆人恶蛊毒,着实不是好去处,勿来。
薛阮品了品,弯着嘴角笑得幸灾乐祸。
“这定是他在那吃了亏,只是不知是何人能让他栽了跟头,我倒想去见识见识。”
燕君尧却接过那信,不接她的话茬。
彼时两人刚到了曲河县,再往北不远便是风啸谷。
也是当年她与竹岐拼命帮他拦军杀敌的地方。
“既然连他都说不是好地方,我们便不去。”
薛阮也没坚持,两人在曲河县休息了一日,便继续北上。
行至风啸谷时,薛阮特意叫停了马车。
谷内一如从前,风声厉厉,狭长阴仄。
两人行走于其中,仿佛还能听到当年兵戎刀戈的声音。
快到山谷外时,燕君尧停住了脚步。
薛阮走出去了数步,才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回身时看到他站在不远处,看向她的目光浓稠沉重,似有万语千言。
她略微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位置:“还记得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救了竹岐一命。”
“也是第一次,我听到他说痛就哭出来。”
“可那时我是真的不想哭,也不懂得哭有什么用。”
她抬起眼,与他遥遥对望,步履缓慢而坚定地向他走去。
“如今,我好像懂了。”
燕君尧迎上两步,握住她的手,垂下的眼眸中难掩痛色。
薛阮却释然地笑了笑:“不论我救他还是救你,皆是出自当时的真心。”
“你不必愧疚不安,时时记挂。”
“为所爱之人,尽可献出生命。”
谷中劲风袭过,卷起扬沙片片,恰如那日他于黄风弥漫兵荒马乱中寻到她身影时的场景。
燕君尧张开双臂将她护在怀中,任凭风沙肆虐。
烈烈风声盖不过他坚定沉稳的嗓音。
“阿阮,从今以后让我挡在你身前。”
掌心向你,尖刃向我。
以岁月作偿,护你余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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