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家老宅,谢老太爷将手中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响。
今日上巳节,万年不登他门的谢霖竟然来了。他还当他终于良心发现知道逢年过节来探望一下他这个长辈了,结果他竟然……竟然是来警告他的?
“七丫头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她爱嫁谁嫁谁,关我何事?我何时说过要插手她的婚事?”
拐杖在地上杵的太用力,震得他手疼。他停下来想摔个杯子,要拿起来时看到那是上好的汝窑天青瓷,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再次顿了顿拐杖。
谢云沛在忠勇侯府虽是大小姐,但在谢家族中行七,因此谢老太爷总称她为七丫头。
谢霖方才上门,就是警告他不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打谢云沛的主意,给她安排什么婚事,不然他知道了定让整个谢家都不好过。
为了防止其他人撺掇谢老太爷,他还将谢家其余人都叫来了。
谢弘安此时就坐在下首埋着头,心说谢霖这警告也不算错。
前日徐家嫁女,宴席上就有人相中了云沛,今日就有人来他们谢家试探口风了,谢霖登门前不久人刚走。
老太爷方才还跟他们说,七丫头确实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是该相看起来了,不能像徐家大小姐似的拖到十九才成婚。
言语间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的意思,但显然对那提亲的人家还是很满意的,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可以找机会跟谢霖说说。
但那户人家其实也不过临安同知方家府上,官职一般,家境更是寻常。
要他说,与其把云沛说给方家,还不如直接说给徐家呢。
徐术是临安知府,方同知的上官,官职比方家高,家境比方家好。最重要的是云沛跟徐家大郎青梅竹马,打小关系就好。把她说给徐家做儿媳,谢霖应该不会生气,没准还挺乐意的。
既能给云沛说一门好亲,也不会惹谢霖生气,两全其美啊。
可老太爷眼界太窄了,觉得云沛能说给一个五品官做儿媳就很好了,不能太挑,人家没嫌她克亲就不错了。
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云沛……怕是连谢霖都要没了。
谢弘安心里嘟囔着,但并不想开口说话,只埋头做鹌鹑状。
但他和谢宏让是谢家这边与谢霖关系最近的人,他不想开口说话也有人上赶着逼他说。
“太爷您也别生气了,侯府那边不一直都这样吗?说是与咱们一家,其实跟分了家也没什么区别。七丫头也就是咱们自家人喊的,人家可不认,外头向来都喊她谢大小姐呢。”
坐在谢弘安对面的一个男人阴阳怪气道,言语间眼神瞥向谢弘安。
“您看四哥,按理说是七丫头的堂叔,是她的长辈,不也一样处处让着她,将她当大小姐似的捧着吗?以后咱们也这样处处捧着她就是了,你说是吧四哥?”
谢弘安与谢霖的父亲谢弘远是亲兄弟,只是一个是正妻所出,一个是妾室的孩子。
按侯府那边的齿序来算,谢弘安是家中次子,谢霖的二叔。但在族中他行四,因此谢家人都唤他老四。
见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谢弘安再不想说话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五弟说笑了,我们跟侯府那边也不太来往的,何谈捧不捧的?”
“再说了,云沛是我侄女,也是你……你们的侄女。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说起来大家都是她的叔伯,有何不同?今儿个云沛生辰,大家不就都送了礼去吗?”
他这话把在座跟他平辈的人都囊括进去了,连谢老太爷都被扫到了,因为他也送了礼。
他本人其实是不愿送的,但谢霖这些年跟谢家闹得越来越僵,他们一度试图缓和关系都没什么用,最后只能效仿谢宏让。
谢宏让是谢弘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谢霖兄妹的三叔。谢霖一度跟谢家本家几乎断绝来往,唯独跟谢宏让关系尚可。
谢家人仔细观察了很久,最后发现原因竟然在谢云沛身上。
因谢云沛跟谢宏让夫妻走得近,谢霖才对这夫妻俩也客气很多。
在那之后就有人试着接近谢云沛,想通过她来接近谢霖。可惜这丫头实在难以讨好,给她什么好东西她都不当回事,亲近谁不亲进谁全看自己心情。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怎么在她身上多费心思了,但逢年过节还是会认认真真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毕竟谢霖对她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那对她好些总没错。
所以即便谢老太爷不喜欢谢云沛,甚至比家中任何人都讨厌她,但还是会意思意思送一份礼。
这礼物与其说是送给谢云沛的,不如说是向谢霖表态,表示他没有苛待这个女孩的意思。
在他看来他也确实没苛待过这丫头,不过是看她手里好东西那么多,又用不上,实在浪费,就在前几年截下了一些谢霖派人从外面送回给她的东西。
那些东西他也没有全都留下,不过是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又给儿孙留了几件而已,剩下的原封不动给那丫头送过去了。
就这么点事,那丫头也没有因此就过不下去,每日还不是锦衣玉食,过的日子不知比他们本家这边好多少。
但就为了这点事,谢霖竟跑到他这里来大闹一场,当场把他的玉印给砸了!
当初他想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他都没有冲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如今为了这个妹妹,竟如此对待他这个长辈!
他可是谢氏一族的族长!
谢老太爷当时就想告他一个忤逆,可最终……
他愤恨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中拐杖握得更紧了。
谢霖那时的警告犹在耳边,也是那时起他意识到,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已不是谢家能掌控的了。
不仅无法掌控,现在的谢家甚至需要依附他……
“都怪你们无能!”
谢老太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视线在房中众人身上扫过。
他们谢家当初也是鼎盛过的,奈何这些晚辈一个个的却都不成器,如今出头的竟只有谢霖一个,其他人大多资质平平,文不成武不就。
但像他们这样的家族,若是谢霖愿意帮衬一二,大家相互提携,其实也不至如此。
可那个记仇的白眼狼,别说帮衬了,不上赶着打压就不错了。
谢老太爷越想越气,随手一挥:“都给我滚!别在这里碍眼!”
众人喏喏,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院子谢弘安又被人刺了几句,但他就当没听见,径直往自家院子去了。
他回去时谢淞也刚好从外面回来,正被苏氏拉着问话。
“今日怎么样?云沛可还喜欢你给她准备的礼物?”
谢淞面上带笑,没提自己买的那对珠花被转送给徐丹凤了,只道:“喜欢的,沛沛对礼物向来不挑,只要心意到了就好。”
“那怎么一样呢,”苏氏有些拈酸地道,“都是心意,你三叔三婶送的就不同。”
“我听说他们今年就送了云沛一对银耳铛,还是镂空的,怕是一两银都没有,可我看云沛也不会嫌弃。她跟你三叔三婶向来亲近,他们就是做盘点心给她送过去,估计她也高兴得很。”
谢淞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沛沛何止高兴,还很喜欢,今日就戴出门了呢。
可他送的珠花……
谢淞心中轻叹一声,暗恼不该开口说那番话。
苏氏没看出他有什么不高兴,见谢弘安回来了,又问起了老太爷那边的事。
谢弘安张口想说什么,但不愿当着孩子的面非议长辈,便让谢淞先回自己院子去了。
谢淞恭顺地退出了正房,要拐去自己院子时听到几个下人躲在廊下低声说话。
“听说二少爷考了头名,师长很高兴,留他在书院读书,所以上巳都不得空回来。”
“虽只是院试,但先生们说只要二少爷努力,乡试头名也不是没可能。”
“当真?乡试头名可就是解元了,咱们谢家都多少年没出过解元了。”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书院的先生们说的,真不真的自然只有先生们才知道。不过依我看应该差不多,二少爷从小读书就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若真出个解元,咱们这房可就出息了。”
几人压低声音说笑着,话题围绕的始终是二少爷,也就是谢淞的大哥谢梁。
谢淞习以为常,绕过他们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大哥自小读书就好,什么都好,连名字都好,是爹娘认认真真起的。
梁,一个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支应门庭,成为栋梁之才的孩子。
而他……他的名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稀松平常,因在淞江边出生,便起名为淞。
多么随便的一个名字啊,像是随手捡来的。
而这个随手捡来的名字,配他这样的碌碌庸才正合适。
谢淞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悄无声息的,像个透明人一般回到了自己房中。
回房后他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石头放了进去。
这石头很薄,是今日在临水边跑马时沛沛捡来打水漂的。
他打水漂也打不好,沛沛便将自己捡的几块石头送给了他,说用这些石头一定能打出漂亮的水花。
他用了几块,留下了一块,带回来放进这个盒子里。
这盒子分好几层,都是沛沛送他的礼物。
有年节时的,有生辰时的,还有这种随手从河边捡的一块石头或是从路边摘的一朵花。
新鲜的花是放不久的,很容易坏掉,他就把他们压扁晒干,或夹在书里,或收到锦囊里。
谢淞看着这些东西,满足地笑了笑,将盒子盖上放了回去。
还好,虽然家人很多时候都看不到他,但沛沛是能看见他的。
而在他围着沛沛的时候,家人也总是能看见他的,这样也挺好。
他这样平庸的一个人,应该知足。
嗯,他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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