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扫过每一片裸,露的肌肤,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冷风,此时此刻却像是一道道冷针,迅速扎入然王的每一寸肌肤,不痛不麻,却刺骨得钻心。
当年他嗜血暴虐行事张狂,叫她心有疑虑不被信任亦是情有可原。
回头想来,对于安古,确实是他做得过分。
三人间突然的沉默,叫夜樱的心有点惴惴不安。她在然王身边随侍多年,深知然王的真实性情,并非是在外雷厉风行毫无情意叫人避而不及,但,却也不是能让人随意言语逾越挑衅。
她焦急的目光在眼前的两人之间缓缓流动,苦于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加助了事态的发展。
“当时,本王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倘若知晓,便会将她完好无损地交给无愁了。”那,他们之间,便也不会有后来这诸多的误会与交集,他与她,便也错过了吧。
蝉羽面色微讶,眼前这个言语平和与她解释的男子,可当真为外界所述,杀人如麻之人?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是啊,世人只记得他杀人如麻,却也忘了,他也是一个无数次舍命护国的战神!
“更何况,谁能想得到,古桦竟是无子,他还为了香火延续欺君罔上,将她当做男孩来养,欺骗了众人。”然王沉思,忽地抬眸,问道,“你又是如何发现,她非男子?”
蝉羽收回落在然王身上的目光,侧过身,望着满园荒凉,倒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十年前,我在还是身居后位的太后身边服侍,在一次官眷宫宴中偶闻秘辛,古相夫人并非外人所知,是古相自小定亲的老家表亲,而是在那时候的四年前寒冬的一个滂沱雨夜,于相府门口被他所救从而收留。古夫人身子羸弱,从不参加任何宴请,古相是出了名的心疼妻子,极致护妻,所以就算有人府中拜见,也从未有人见过她。四年前的寒冬之夜,与主上亲侍出逃的时间相符,那时候我便生出想见她一面的想法。”
“可当时刚获皇后信任,在她身边站稳的时日不长,且她疑心极重,难以脱身。后来皇子夺位之争激烈,相互缠斗数年,生生耗尽了不少光阴,我心急无用。但,我相信,只要足够耐心,总有与之见面的那一刻。再后来,竟然得到古夫人仙去的消息,新帝登基,太后将我安排到新后身边伺候。数日之后,便听到了古府上下被灭门的讯息,心下万分悲凉,毕竟,我心中的疑惑留存多年,却不曾得解!”
“直到那一日,你命人将她送入宫中。”
“所以你闻得讯息,便赶去净房救了她?”
蝉羽轻飘飘地看了然王一眼,目光虽淡薄,神却有力,内似藏了一把锋利的刀,欲要将之剜开。
“我赶到那时,因拼命挣扎,少主的衣服已被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她苦苦支撑,身上无数抓痕,嘴唇都咬破流血,即便遭受如此非人对待,她的绝望的眼神里仍透出坚韧不屈,绝不低头......”蝉羽缓缓伸出一只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仿佛当时她拉开并怒扇那些太监时又麻又痛的感觉依然在。
只有她知道,只要她再晚到一步,少主所支撑的信念便会在一瞬之间崩塌,后果,她不敢想象......
“幸好,她的坚持等到了我,她美丽清澈的眼眸,多像主上啊!我也庆幸自己,在听闻古桦之子被送入宫为奴之后,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去救她,不然,我的下场,将不止是后悔跟折磨。”她绝对会杀了那一帮人,再以死谢罪。
当时她回去之后被新后问责,她谎称入宫之前,古桦曾于她有恩,所以便着急着去看了一下古争。新后念她有情义,只罚了她二十大板,后来在床榻上躺了五天六夜才能勉强下地。不过这二十个板子不仅救了少主一命,还消除了些许新后对她的芥蒂,因祸得福。
看似话本不多的两个人,一个为了她娓娓而谈,一个亦为了她耐心倾听。
然王转身坐下,问道,“自她出生起,你从未见过她,如何只见那一面,你就能认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那双神似霓皇的眼?”
“当然不是。”蝉羽道,“她不仅与公主的年岁一致,靠后背的左腰之间,亦有女子因长期服用仙度皇室专用特殊药膳后,所诞下的女婴便会形成的胎记,还有她那张,与主上几乎别无二致的脸......”
腰间胎记,他确有听水无愁说过,便也是因为此点而确定了古情刹的身份。至于那张神似霓皇的脸......他这次同水无愁他们一道回过仙度,见过霓皇,霓皇貌若仙子,而她......
若以他们初回见面来说,道她无盐还是高估了她。
“安古的容貌,可说与霓皇天差地别。”
蝉羽闻言,轻笑出声。她缓缓抬眼,开口质问道,“既如此,然王又如何断定她是我们所寻之人,又为何如此迫切地要来我这里寻找答案?”
面对蝉羽的质疑,然王并不气恼,只是垂眸沉默,许久才听他低声呢喃,“昼夜双影,又岂是那皮囊可铸之高墙。”
这般轻柔的话语,似非出自然王之口。就连夜樱与蝉羽二人,当下亦是错愣不已。
蝉羽的心被这一句突然的话猛然戳裂开来。短短的一句话,宛若春雨打在干燥的土地上,让她的心土软上了几分。
在波谲云诡的皇宫之中,少主带着被灭门的仇恨艰难生存。多少次,她想把真相说出口,可是,那不仅会打击她的生存之念,还会将她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一个不小心,便会引来亲王察觉,还可能成为阴险皇帝手中的棋子。
所以,在少主还未成人之前,她一丁点儿的险也不敢冒,只有让她自己越来越强大,才能应付并化解未来可能面对到的危险。
深宫磨炼,多年以后,少主愈发沉稳内敛。在她提到灭门之仇之时,她已然可以淡然回应。只是不知这背后,是否怕他们担忧不再表现出情绪,还是真的放下。她的反映一度让她产生少主已经搁下仇恨的错觉,直到去岁,明知前往西轩,是太后设下的圈套,她仍然乐此不疲地赶上,她才发觉,少主并未真正放下仇恨,而是将之深埋心底,蓄势待发。
那时候,她已经阻挡不得她了,她不再是刚入宫之时,那个不谙世事心中只有仇恨的女孩,已然成长成心思成稳,有主见,不再需要她们庇护的女子了。
她既感欣慰,心中又五味杂陈。
她相信她的实力,可又不免担心,毕竟对方可是以冷漠狠绝著称的然王。
而他又是如何发现少主非男儿身,并与她有了情感纠葛的?这事态的发展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少主现下,又会在哪里?
然王垂眸思忖的那间,周身染上了柔和的光晕,只是抬眸的一瞬,森冷寒意散发,叫人容易形成强烈落差。
他,在等她开口。
而这会儿的等待,只是基于他所在乎的人,他所想要的答案。那眼底冷潭般的寒,绝不容她有所隐瞒。
蝉羽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少主自小虽以男子生养,但小小年纪便出落水灵,相貌过人。于皇宫之中,如此引人注目的容貌对她来说,并非好事。所以,我给她一味仙度秘境之药。”
然王闻言心中一震,脑海里浮现十年前见到她的那一夜,她确实面目俊秀,他当时甚至还感慨过古桦过人的遗传。
只不过,他从未曾深想她十年成长后的容貌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只当是宫中环境艰苦磋磨,大了之后长残了而已。并且,就他们之间而言,容貌并非是该深想的问题,横隔于他们之间的鸿沟,是那道无法磨灭并消融的仇恨。
“此药可以缓渐改变人的容貌,就像自然生长一般,只不过是药三分毒,亦会有反作用。她当年反抗之时曾咬破嘴唇,以至于她用药之后,唇下反复长瘤生脓,人人避而远之。后来,皇帝变态,因她是古桦之子,碍于是你放进去的人,不敢杀了她,却让她任职敬事房的太监总管,夜夜值守,叫她看他们的活春宫,以此来羞辱‘不能人事’的她。”说到此处,蝉羽本能冷笑。可惜啊,倒是叫他的希望落了空,只是她的少主,却不得不提早面对人性的龌龊计谋,还一直以为是她步步为营才能换来那个职位。“皇帝如此‘看重’她,容貌又那般不易近人,以她愈发雷厉的手段,倒是叫她生了几分威严,于宫中行事愈加得心应手。”
“每三月后便要服用一颗秘药以维持面容,此番算来,她的药,当用完了。”
然王冷眸一眯,回想起后来与她相见时的情况,每每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叫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他一度以为是水无愁给了她什么药物调理。
那黑鬼卒闯宫偷袭的那一夜,雨幕之中与他交手,令他深感熟悉却有陌生容貌的女子,便也是她了?!
这样一来不就什么都说得通了!唯一尚不得解的是,她为何会使卒士门的功夫?
“若无药可用,当如何?”
蝉羽微微一顿,实话道,“不知。”
她抬眼看着然王,只见他眼皮未掀,神色冷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能恢复自身长成的容貌,或许......终身以当前容貌存世,又或许,身体未能习惯少了那味药之后,日夜被迫接受难以承受的折磨。”蝉羽加重了“折磨”二字,明显见然王拧起了眉头。
那味药是为了她后来改良过的,当是到不了折磨这条路,但也不是百分百能避免。
双方沉默半晌,然王率先开口。
“仙度秘药何来?”虽说此药保安古度过数年安然,却也不妨碍他想杀了那个制药之人。
蝉羽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淡淡接话,“偶然所得。”
然王质疑,“偶然可得如此‘好’药?”
“蝉羽已二十年不曾回过仙度,山河更迭风云变幻,人士未知,要再寻得此药,绝非易事。”
“不容易,那便代表还有可能。”
“然王何必费时费力寻找一个不可能。”
“除非你知道制药之人,又或者,你便是那制药之人。”
蝉羽轻笑,“我若是那制药之人,便会在少主断药之前再与之续上,绝不会令她经历可能遭受的苦难。”
不知不觉,光影已斜。天色愈加阴暗,风云搅动,大有倾雨狂风之象。
然王突然笑了,笑得阴戾。明明提动了嘴角,却好似面无表情的木偶,云下暮色罩在他身上,那渗人的感觉让人背脊一凉。
“为何还要隐瞒。”
然王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有穿透力,仿佛自森罗宫殿传来,被雷电般的麻木感叫人心中一窒。
夜樱不知所云地看向蝉羽,此刻流风卷起她的衣袂于小腿之上猛拍,她却像柱子一般一动未动,清瘦的脸颊在暮色之下仿佛陷进去一样,形如枯槁。微垂着头,面上似笑非笑,与然王截然不同的渗人。
“你,想听什么。”
然王一字一句道,“你所知道,所有,有关于她的一切。”
“好啊,”蝉羽抬起头,神色活络,坦然与然王对视,仿佛刚才那个形如鬼魅之人并非是她,“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然王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蝉羽的目光自刚才起便没有离开过然王,她严肃地开口道,“不论身份,她于你,算什么?”
她看着少主长大,比起亲近,比起情分,自然是要比其他弦子多得太多。少主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少主,就算她不愿肩负重国之任,她亦会站在她身边,以身遮挡,以命护之。
“生同裘,死同穴。”
然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言语自然得连他自己都错愕。
不仅仅是蝉羽,就连一旁的夜樱亦是十分震惊。
蝉羽合起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面色平静如旧。
“若负她......”
“绝不会。”
那般孤胆高傲,嗜血偏执,行事张狂目中无人的一个人......竟会在她面前行保证之事。
且不论其真心,就算少主无心于他,她也会变成横隔于他们中间的那把刀!
“好,我告诉你。”
风起,云动,冷暮潇潇。三俩斜影,掩入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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